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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   第二十二章
      叔虞默默看着这人离了那院落,随后便策马疾驰出了城门,待走出一段官道,见前边有三两老妇带着孩童慢慢走着,于是一拉缰绳,驱马缓缓过去问一人道:“老人家往何处去?”
      那老妇面色蜡黄,手上牵着的孩童也骨瘦如柴,她只抬头看了一眼便又低下头,摸了摸孩童的头顶,递过去一小块干面饼,叹道:“还能往哪去?自是要往有活路的地方去!”
      “天玑难道没有活路了吗……”‘他’捏紧了缰绳,发出了一个不是问句的疑问。叔虞心中一震,恍惚中竟似是也感到了手心与胸腔同时传来的刺痛。
      那老妇直摇头:“早没有啦,此时不走,何时走?”
      ‘他’听罢,也不再说话,摸了下身上盘缠,见只得一块碎银,便拿了递过去。可那老妇却笑了,摆摆手推拒了回来:“如今有银钱也买不到干粮,少年人自己留着吧。”
      ‘他’收回碎银,解下藏在靴筒内的短匕,翻身下马,塞进那孩童手中,道:“那就带着这个,路上也能有个防身之物。”说完也不顾两人惊讶与迟疑,便骑着马向前奔去——

      又疾驰过一段路后,‘他’却见一人高马大的壮年男子迎面走来,身上只一个包袱,轻装疾行。‘他’又停下马,犹豫了下,调转了马头过去劝道:“兄台,天玑已生大乱,此时入城不是明智之举,还望三思。”
      叔虞冷笑一声,心道你自身难保,还去劝别人?
      “滚你的吧,你爷爷我偏就这时候来!”却听那男子竖眉喝道,“人活一世都不能忘本,生在天玑便是天玑之人,国难当头,理应万里归乡,有一分力使一分力,有十分力更要使十二分,此时不来,何时来?!”他说着,怒瞪周遭停步围观之人,顿时将众人吓退,提着包袱大步而去。那茫茫人海中,竟也有一二身影如此人这般,不由分说逆流而上。
      ‘他’有些惊讶地望着那几个背影,过了会儿‘他’轻笑了声,那笑声出口,叔虞心里猛地涌上一股酸涩。可这酸楚与胀痛却与先前有些不同,直冲鼻腔,又亟不可待地漫上眼眶。

      ‘他’转身打马继续前行,行至人烟稀少处,却见那路边田地里躺着个人,仰面朝天,似是不知生死,忍不住停了马过去察看。只见那男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鞋子掉了一只,那赤/裸的脚底板上全是草根泥土,手中抱着一只酒壶,正喃喃自语:“再、再来一壶……”
      叔虞心中暗自好笑,‘他’也无奈地摇了摇头,走过去用剑鞘敲了下那人肩膀,道:“这位兄台,我劝你还是别睡在这里,不然一会儿就要被歹人拖走。”
      “什么?拖、拖走?”那躺着的人翻了个身,避开了剑鞘,“我没钱没粮,拖我做什么?嗯唔,好酒……”
      “那也不能就这么睡在这儿,总该找个去处吧?”‘他’蹲下道。
      “去、去哪儿?天下乱了,此时去哪儿都一、一样!”那人坐起来,大着舌头哼哼两句,然后又半眯着眼躺下了,“我这梦里……倒不错,唔,好酒好肉,还有、有娇童美婢!”
      ‘他’闻言想了想,‘呲啷’一声拔出所配长剑,架在那人脖子上:“那现在呢?”
      “妈呀!”那人被剑光刺得眨巴了几下眼,看清楚面前物事,顿时被吓得惊坐而起,酒壶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摔到一边路上,“别、别杀我!我这就走、走……”
      叔虞看着那人狼狈的样子笑了出来,只听‘他’也笑了,跟着又故意板起脸,挥了两下手中长剑,朝那处喊道:“快走吧!去寻个归处!”

      这回骑上马,‘他’一路都疾驰而过,再没有遇到什么人。
      等离官道远了,那远处的山峦便近了,得得马蹄不停,蹄下飞蝶不歇,方外青山不动,滚滚江水不绝。两旁匆匆而过的繁花落叶或绿树青苔,此时都已成了七彩斑斓的光,随着月影渐浓,日华慢慢淡去,光影交叠间,‘他’正策马奔行在重重光圈里,一下便跑过十数载,回到了山中那座剑庐。

      ‘他’飞身踏上山石,那每一道剑痕、每一棵草木、每一个脚印、每一个代表着他存在的痕迹都在齐齐欢唱着,迎接着主人的归来。
      百年针松下最大的石块上,早已遍布了从浅到深的剑气纵横。‘他’曾拼尽全力斩去,却连一点凹陷都未能留下,而如今‘他’随意在这画上抬手划过的一笔,都会是下一道浓墨重彩的刻印。‘他’站在草庐前沉默了会儿,拔出千胜,转身奋力斩去——

      这是叔虞头一回见‘他’使剑,也是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刀剑在自己手中的低鸣……
      或许‘他’曾仰头看秋风拂下松针,看冬雪压弯枝头,看春日绿了幼芽,看夏蝉伏于叶下,而这岁岁朝朝的春夏秋冬也静默着、笑看‘他’剑舞飞扬。
      或许‘他’当真铸了千百柄剑,曾站在风雪里,叫雷公挥锤以天火为熔炉,再叫电母润色接雨露作琼浆,最后轻抿指尖一点血,洗尽凡尘。
      或许‘他’救过山林里的白鹿,将鱼苗放回清泉,‘他’也逮过灌木间的獐貂,又把野狐耍弄得团团转,‘他’还斗过峡谷里的虎狼,在千钧一发之际反败为胜。
      ‘他’仍活在清歌缭绕里,活在明月苍穹下,活在一招一式间。‘他’也活在庙堂大殿上,活在刀光血影中,活在战旗飘飘里。‘他’甚至活过了很多人的一生,就像把指间光阴一点点揉碎了,添上风雨和喜悲,捏成一个腰配千胜身披白袍的小泥人。

      只听‘他’低喝一声,手中长剑在月下划过一道银白的圆弧——
      ‘刷拉啦’的一阵响后,两人合抱粗细的松树树干上慢慢地裂开了一道口子,随后那口子不断变大,最终在‘嘭’的一声巨响里砸在地上!
      那就如同多年前的那个秋夜般,一人一剑断青松。‘他’回剑入鞘,缓缓地长出口气,立于草庐前,忽地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回荡在山林草木间。

      这人大概是知晓的……知晓自己会踏上一条什么样的路。叔虞心想。是的,‘他’一定是明白的,否则又怎会偏偏在此时来了这里呢。他不禁想到了崇光,只觉这些武人们都是一般样的,一旦认定了自己的路,便果决地走了下去。
      可是……可是你们可以离开的,就像现在这样,你们只要悄悄地走了,当个行侠仗义的剑客也好,做个快意恩仇的侠盗也罢,没人会知晓你们去了哪里。他听着那笑声,心中再次泛起了酸涩,而且越发难以抑制。

      笑声渐歇,但叔虞能感觉到,‘他’的嘴角依然是扬起的。
      静夜似有子规啼,冷月星霜撒山石。‘他’一撩衣摆,跪在了剑庐外,磕了三个头,直起身说:“爹,孩儿这便归去了。”
      檐上吹起一股微风,仿佛是个高瘦人影坐在那儿,笑着一挥袖:去吧,去吧。人活一世,总有那么几个不能不放在心上的人,也总有那么些不得不去做的事,若是那人与那事恰在一处了,嘿!那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几个纵越到了山下,翻身上马,朝着王城归去。

      我……我得回去。叔虞想。我不得不回去。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很多人要见。我要再去做完那些事,我还想再见一见那些人。
      他想到余崇光舞枪的样子,想到杨垣小心给他盖上薄毯,想到黄渭湍跪在他面前,想到朱衡端、游怀礼、魏铉和徐翰淳站在朝堂上,甚至想到了远在元尧益并的四位州侯。
      他用尽全力想要挣脱出这个躯壳,他无声地嘶喊着:千胜——!让我回去!

      这就像是零落成泥的花叶埋于根下,来年又会结出更为明艳的花芽,江河湖海从天上来,兜兜转转散落各处再汇聚于云海去,峰峦如怒崩塌于时过境迁,群山又于碰撞翻滚中叠起。这不是命数,也不是鬼神,而是天地大道。
      人生于世,又泯然于世,漂泊数十载,也许就是为了等这么一次乘风而来、踏月而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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