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趟河山》青椒鱼

23、第二十三章黯然销魂唯别矣

　　洛姮下了梭舟便径直往若木尊者的道场去。她到的时候，道场已经有几人等候了。

　　看过这些人身上的配饰，洛姮大致也知晓了这些人都是什么来头。

　　尤其是其中一人身上的衣服，简直与燕苍身上一模一样，她如何能不知这是战神殿的人。

　　在洛姮观察其他人的时候，他们也都在看着洛姮。

　　巫神一脉向来极少在世间出没，如今洛姮身上穿戴又极尽朴素，只让人猜不出她的来头。可在场的人哪一个不是天之骄子，哪一位又可能是个弱者——洛姮此般朴素看在他们眼里，那也是各有各的看法。

　　一则想洛姮不过是个样子货，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同她的穿戴一样，用来凑数都嫌不够格。一则是认为洛姮以此拙劣手段来掩饰自己，可反倒因为她的过分朴素成了最引人注目的一个，不过是个思虑不周、行事鲁莽之辈，实在不足为虑。

　　自然的，也有人认为或许她就是如此质朴，也可能这份质朴下深藏不露，所以暗暗愈加提防洛姮起来。

　　相比以上种种想法，却更有几个是完全不在乎洛姮如何。

　　只到了他们这般境界，外在如何确实不重要。若木尊者说是“无忧”之比，若处处都费心去思索，去提防，去勾心斗角，那还如何“无忧”？怕不是要学凡人帝皇后院女人心术去了。

　　虽然大道是要“争”，但这份机缘如何却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的。尤其是面对若木尊者此等具有大智慧之人，哪一点不是算到了呢？

　　凭自己现在怎么去猜度，也都是无用功罢了。

　　洛姮才至没多久，后又来了两人，不等在场的认识不认识的人闲话几句，整个道场便被一道浩瀚神识笼罩住。

　　“若木孤身一人掌管落日之地，看守若木神树千年之久，幸不辱命。如今飞升期限将至，传承自然也要继续下去——吾将消息传递各境，如今你们来了，吾也甚为满意。

　　苍老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但谁都不知道若木尊者到底在何地。

　　此时的一众修者才恍然惊觉自己是身处日落之地，在若木神树的领域之内，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所用的地方。在这道场里，若是遭遇若木尊者的攻击，他们也不可能会有任何反抗之力。

　　这些日子，他们早来几步的，虽然也有感觉，可面对渺远只能看到树顶的若木神树，他们也都还心存侥幸，认为自己还未完全被若木神尊掌控在手里。

　　直到现在，他们才彻底地明白自己早就将自己的安危全放在了若木尊者的手上。

　　念及此，几个曾动过危险念头的修者也都背后一凉——若是当初他们真的“先下手为强”，尊者一念不愉，他们早不知死几百次了。

　　偏偏就算觉察了这一点，他们也没有任何改变的办法，只能按捺下自己的不安，仔细听尊者的话。

　　洛姮感到自己还未恢复到最好的状态，但此时她也不好就地打坐，只能站着暗自调息。

　　其他人也都平静下来，而若木尊者说话的声音也没有消失。

　　“……所谓‘无忧’之比，便是‘无虑’，心无杂念，一心为道。既然如此，吾也不需要看你们如何比拼，你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听我这一问：

　　“你们可能做到千年如一日的直到飞升之前都全心全意守护若木神树，不让任何宵小之辈靠近神树，不让神树有半分闪失？”

　　客套的话之后，若木尊者此第一问就已经让众多修者手足无措了。

　　“敢问前辈，如何才是全心全意守护神树？是一直都在日落之地，只与神树相依相偎，还是如何？守护神树便是对神树寸步不离？神树自然半点闪失都不可有，但对守护着神树的人，又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具体要求？”战神殿之人先问上了几句。

　　洛姮不禁多看了几眼那人，与燕苍并不相似的脸，但二者气韵却很有几分共通之处——一样的浑不怕。

　　“你这后生，问题恁多。”

　　好似责怪的一句话，让许多人都提心吊胆。

　　幸而后来接上的话，语气仍是如常，听不出一丝不满。

　　“只吾这第一问，要求甚为简单，直到飞升之前，继得传承之人都只能身在落日之地与神树为伴，此地乃是大地气韵所在，若潜心修炼，与神树沟通，自然早开慧根，悟得大道得以飞升。相伴神树、护佑神树便是第一位，自身修炼都得放后，自然更不可能离开此地。第一问且看你们可有自信能忍耐此般寂寞，若不可，自去罢。”

　　要求一言明，几位修士便是面容一肃，拱手对虚空施了一礼，速速离去了。

　　洛姮一贯自己修炼，寂寞也早已习惯。如今留在心里最深的，便是修炼与对巫神庙的责任。到底是巫觋大人让她来此地，洛姮便要竭力一试。

　　若木尊者第一问的要求，她自认自己是做得到的。不过是每天要做的事从修炼、去巫神庙大殿拜神换成修炼、陪伴神树，这对她来说并不如何难。

　　然而决心下定之时，洛姮却又脑中闪过燕苍狼狈的模样，她却未细想，只清神念之后，一意留在这里。

　　“很好。”虽然在场的人已经去了大半，若木尊者依旧不觉得有什么失望的，“第一关自认可以做到的人竟还有如此多，可见修真界如今也是才人辈出。后生不错。

　　“既然如此，剩余的几位，便到神树脚下来。本尊在此恭候。”

　　语毕，那笼罩在道场上的神识都如退潮般退去了。

　　如今还站在道场上的几人对视一眼，化作流光迅速地飞向了神树。

　　待几人靠近神树，只余下数百尺的时候，却又不知为何，好几人都好似被一道无形的力量给弹飞了出去，丝毫靠近不得。

　　洛姮神色不变，此地一切都看在若木尊者眼里，考核之中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那几人不被认可所以被抛飞出去，也实属正常。

　　当洛姮落地的时候，这才发现此地竟然只余下了她还有战神殿的人——千里青山所来之人，第一问的时候便离开了。

　　在这盘虬卧龙树根交错的地面站稳，洛姮才有心去看那倚着神树树根随意躺着的老者——说是老者，却又并非真的苍老，不过是因为那苍老的声音，洛姮才认为那是一个老者——若木尊者一头深红的发，黑色的眼，面色红润，肌肤莹润，仙韵飘飘，一身的粗布衣服看着也好似什么法宝仙衣，让人不敢逼视。

　　“果不其然。”若木尊者姿势未变，看着洛姮与战神殿的人，眼中稍有满意之色，“那几人心存侥幸，或怀有它念，或对神树不屑一顾，自然不可能通过这一道来。你二人，真是修炼的呆子。”

　　洛姮与那人对此评语连眼睫都未颤抖一下。

　　“既然留下了两个人，就看最后一个考验——你们都原地打坐，冥想修炼吧。”若木尊者说出了这再简单不过的要求。

　　虽然摸不着头脑，洛姮与战神殿那人也都盘腿坐下了。

　　若木尊者便也闭上了眼，不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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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一坐，便是月余过去。

　　若木尊者用一只铃铛便将二人从入定中唤醒了过来，宣布了自己最后的选择——洛姮。

　　“晚辈可否问句为什么？”战神殿的后生虽然不是不服尊者的决定，但他总想知道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更何况输得莫名其妙，他如何能真正心服口服呢？

　　若木尊者此刻坐正了过来，严肃又遗憾道：“你心了无牵挂，虽然好，却入世不深，隐患无穷——如有一天，你如断线风筝一样心绪失控，便是如今我的不是。年轻人有心修道虽好，可你却不能半点不涉世事。心性不足，不是修道就能弥补得起来的。”

　　“尊者此言毫无道理，既然我心无旁骛，无所牵挂，不是更能一心处在落日之地，好好看护神树吗？”他偏要辩个清楚明白。

　　若木尊者对他此态便是笑而不语。洛姮更是侧目都没有。

　　如此三两静默之后，战神殿后生突然明白了。

　　深深对若木尊者施礼，他亦干脆地离开。

　　“去了结了尘缘罢。”若木尊者对洛姮说道。

　　洛姮不解地看着若木尊者。

　　“同门，朋友，道友……如今你能想起来的所有人，均可宣告你的来处。日后，你便只能与神树相伴了。”若木尊者说道。

　　洛姮还是不懂。

　　“可见你也无甚友人。你代巫神庙而来，身份也是尊贵的，预备巫女，距离祝位也不远，来到这里继承我的位子，当然也是荣耀一件，可你虽然能联系过往友人，却不能再常见他们。常人也不能来此。若是不说清楚，你便就是从修界销声匿迹了。世间再提起你，都是‘若木尊者’，谁也记不得你了。”若木尊者如此说道。

　　洛姮此番才是真的懂了若木尊者是什么意思，她道：“诺。”

　　随即转身便飞走。

　　若木尊者看着洛姮离去的方向，抚摸着树干，露出惬意的神情，只眉宇间那一抹寂寞之色，挥之不去。

　　无忧亦无虑，凡人渴望的境界，可至此地步，却又会生出另一种寂寞。

　　如果半点牵挂都没有，活着便什么滋味都没有。

　　所以若木尊者拒绝了战神殿的后生，留下了洛姮。

　　虽然日后冷落，可心中有牵挂，终会活下去的。

　　却话此时洛姮，她原本以为自己不过刚通过“无忧”之比，尊者还未给她任何方便，但这缩地成寸，一步天涯之效，却让洛姮明白了自己已经得了几分好处。

　　其实她心中所想也不多，师友均在巫神庙，算得牵挂之人，也只他们罢了。

　　可与自己同门师友道别之后，洛姮却还是觉得空落落的，有什么人被她压在心底，从来没有碰触过。

　　这是一个她本以为不特别的人。

　　待回神的时候，洛姮已至战神殿的领域。

　　神殿高筑，恢弘的建筑比之天成的若木神树也不差几分。战神殿仿佛一柄出鞘的利剑，一往无前的剑意直抵穹苍。

　　那直达青霄的横荡剑意，让洛姮看得也是失神不已。

　　她的到来当然也引起了战神殿的注意，很快就有人来迎她。

　　洛姮一见，还是熟人——同她一起留到最后的战神殿之人。

　　“你来此地作什么？”

　　“我……”洛姮看着他，又看了眼高耸入云、剑意纵横的战神殿，迟疑着问道，“燕苍可在？”

　　“青阳？”那人好似确定般的问她。

　　洛姮点头。

　　那人便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归来后说明了无忧情况，本来青阳是想去日落之地亲自拜访你——我还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有的交情——就是师兄让他前去恒山了。你白跑一趟，真是……”

　　洛姮心下一紧又一松，最后不知是何滋味道一句“多有打扰”，那人还在说什么，洛姮自觉已不必再听，径自离去。

　　恒山，终是没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