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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在这个世界相遇(一) ...

  •   1、
      世道不好,向导少得不得了,只有单身哨兵满地跑。
      兄弟军区设在隔壁的指挥所从一周前开始就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氛,底下人人传言,因为前头的胜仗,联盟欣喜,特从塔里调来了一批成年向导,发配给轮回。
      群情暗暗骚动。
      然而微草治军严明,没有人敢去跟首长刺探这件事,连一丝心痒的尾巴也不能露出来,平时也不见得能扒拉着铁丝网往隔壁觑。
      但世界上总有人不怕死,逮着一个难得和平安适的午后,有人爬了两座指挥所相邻最近的墙头。
      那绝不是一堵破土墙,青灰色的墙体高大肃穆,整整齐齐。
      刚刚出塔,对一切都有着股新鲜劲儿的向导们在院里整齐列队,接受临时小头目的检阅,却在高墙上人影出现的第一刹那,不顾纪律,齐齐望过去。
      爬墙的哨兵最后一使力,彻底上了墙头。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乌黑的头发和洁白的皮肤上,深绿色军装里的身体年轻而窈窕,那双能够跃上高墙的长腿因用力而在布料之下绷出流丽的线条,于热烈的光芒中散发令人目眩神迷的美。
      那是个女性哨兵,既美丽,又充满强大的暗示。
      她背对着日光,太阳仿佛只是她的布景板。
      周泽楷站在队伍的首位,和所有年轻的向导一样望向她,随后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容,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儿。
      这位胆大妄为的哨兵还未来得及为她帅气的出场配上相应的发言,表情就变得相当茫然,她往地上扫了一圈,视线凝固在某一点上,露出了个相当尴尬又傻气十足的笑容,慌慌张张地转身朝着来路跳下去,完全消失了。

      2、
      叶和光领了很大一个罚,还关紧闭。
      “倒霉催的,我就是去偷个肉,”趁着看守人不在,她慌里慌张地啃饼,含糊地说话,“哪晓得轮回真他娘的有向导,就住那儿,十几个。”
      还没等李亦辉跟她讲你不要说脏话,叶和光就被噎住了,顺气儿顺了半天,末了长叹一声,满眼苍凉道:“十几个啊,想想我都晕……”
      “你省省吧,”李亦辉于心不忍,“就是百个,也跟你没关系。”
      叶和光抓耳挠腮,可是这话也是没法反驳的,只好继续啃饼。
      她太年轻,没资历又没功勋,哪里会有向导分配给她。
      “你说我要是和那边儿谁,”但她还不死心,“私相授受,啊呸,两情相悦,完了给塔里递申请,能成么?”
      “理论上是可行的,但你不能‘完了给’,先打报告,批准了才能结合……”
      叶和光琢磨了一会儿,忧郁道:“没有红娘啊,纵有莺莺小姐,也枉作张生了。”
      李亦辉想打她,但还是没舍得,女性哨兵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非常稀少的保护物种,虽然大家都讲双哨没有好结果,总归是个念想。
      他正要把第二个干硬的饼递给叶和光,耳朵一动,闪电般地收回手的同时又用另一只手在叶和光嘴上一抹,抹掉了那些饼屑。
      “我撤了!”他飞快地跑了出去。
      叶和光叹口气,重新贴着墙站好,片刻后,看守人就回来了。

      3、
      那让人垂涎的十几个向导最终去了哪里,大家都已经知道了,扩大化战争起头,在轮回经过了简单锻炼的向导们投放到了各大军区。
      此时也没人在意了。
      王杰希站在走廊的阴影里,左右手交叠,慢慢摩挲着洁白的手套。他刚刚参加完规模宏大的葬礼,军礼服尚未换下,屋外秋雨缠绵尚未觉得如何不适,此刻在温暖的医院里,额发已经微微濡湿,服帖地被压在帽檐下。
      年轻的军人被人领着走来,一丝不见局促,待到他面前,利落地敬了礼,眸子泛着润泽的颜色,睫毛颀长,使得那双英气的眼看起来温柔许多。
      “麻烦你了。”王杰希说,稍稍颔首,然后向他指示了病房的方向。
      周泽楷微微抿唇,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然后他走向病房,打开门,进了去。
      氧气罩里盈满了水汽,戴着它的病人没有一丝安宁,她胸膛起伏,眉头紧锁,床边的仪器跃动着危险的数值。
      周泽楷坐到床边,轻轻地捏住了女孩儿冰凉的指尖,然后将她的手整个包住。
      来自向导的精神力量温和绵密地去触碰昏睡的哨兵,如果它们有形,当如蛛丝般细腻而柔韧。
      在哨兵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作精神梳理,这不是谁都能办到的事,如果向导与哨兵毫无关系,成功的可能性只能看向导的能力高低。
      女孩儿在短暂的挣扎过后安静下来,只有眼泪涌出眼眶,她反复地念着一个名字,虽未出口,向导却完全能够听到,那是她在这个重要的任务中所失去的亲密的战友的名字。
      逝者已矣,群体性的葬礼在今晨已经结束。
      周泽楷握紧了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性哨兵的手,轻声道:“周泽楷。”
      她每念一遍那个困她于深黑绝望之境的名字,周泽楷便执着地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
      最终她安静了下来,梦呓般地轻轻启唇:“周……泽楷……”
      轻微的声音被氧气罩完全地吞噬,名字的主人却如释重负,他站起来,又倾身,在女孩儿额头上印下一吻。
      这一吻仿佛给予那饱受创伤的精神最后强力的安抚,她彻底放松了眉头,生命体征危险的读数缓缓回落到可控范围。

      4、
      女性哨兵有很多不方便,但那些不方便对于叶和光来说几乎就没存在过。
      她极狠,是联盟真正想要的战争机器式的人物,服役的五年里腥风血雨未曾止绝,荣誉满身,军衔一升再升,却从不肯远离前线。
      只是毕竟有了足够的位分,一些无聊的会议也是要参加的,虽然参加完了下来,笔挺的军礼服已经因为打瞌睡的不良姿势有了一点皱褶。
      她正想办法处理这个不体面的小细节,碰见同僚打招呼,便扬起笑脸来回应。
      来人微怔,不觉在心里叹惋,这个笑,同她昔年的天真活泼已经完全不同。
      却不能说,只是问她这个冬天会不会在首都轮休,有空可到家里煮雪烹茶。
      “那太风雅了,我欣赏不来,”叶和光轻快地说,“有任务呢,轮休的话,保不齐要到明年夏天了。”
      “明年夏天?”同僚小小吃惊,“那你不是又要错过适配会……”
      叶和光静静地站了会儿,笑笑,说:“没错过也不一定配得上,僧多粥少都多少年了。”
      她整理了整理大氅,大步走入雪中,凛冽的风拂动领口的白绒,掩住下颔清瘦的线条。
      背后的长廊里,走来轮回军区新上任的首长,他望着那道深绿色的背影,似乎想快步追出去,但最终是没有。

      5、
      这年冬天在北境进行的战事极不顺利,若非微草精英部队舍生忘死,恐怕连目前的局势也抢救不回来。
      王杰希入主了中央军部,小有两年不再是叶和光的直属领导,粗略算来两人现在的位置也不差多少,但老前辈的话还是比什么都顶用,他甫一回前线接管了战局,把这不要命的往医院里一塞,人就跟当年被关禁闭一样,偷偷摸摸的小动作有,但不敢擅自出来。
      医生说,叶长官,您身上的伤是小问题,还是尽快跟塔里要个向导吧。
      她揉着脑袋,跟医生说心里话:“您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哪儿轮得到我啊。”
      “向导是稀缺,”医生乐了,“可您都轮不着,那还有谁够格轮着?”
      叶和光笑了笑,目光透过窗棱望向外头,正是鹰飞草长的时节,她又一次想起从前的盛夏,新兵们刚到军区,朝气蓬勃飞扬跋扈,设想着建功立业娇妻美眷的未来,整天美得冒泡。
      那过后她好像再也没有遇见过夏天。
      “他们都没有,哪儿轮得到我啊。”她轻声说。
      医生没听清,却从那种神情中寻到了一丝不安,便道:“那至少请一位向导来,做上一段时间的精神梳理吧,不然您这……这……”
      “啊,这个好,”叶和光扭头应承,又笑开来,和气得很,“你们都没有常备向导医务兵吗?”
      “唉,少啊……”
      那就再看着办吧,等身上的伤痊愈了,也没有继续关着她的理由。
      叶和光盘算定了,却没料到这消息转头泄露了出去,层层传递上去,到了一贯对她照拂有加的王杰希那里,当下也不让她养伤了,直接踢回首都去,并且代她往上递了适配申请。
      “我的天呐这什么人啊,”她呲牙裂嘴地和故友抱怨,“自己成家了就瞎操心,我才不宁愿他那样,接了安排定终身,恐怕结合前都没见上过两面吧。”
      “那不然呢,以老王那光棍性格整个人一股‘死国可矣’的气质去哪儿讨老婆?还是个高级向导,谢天谢地吧他!”黄少天说,“这样多好,你也是,看看你还有谁要你,赶快组织分配一个感恩戴德地接了吧。”
      屈尊来进行医务工作的喻将军中断了毫无进展的精神梳理,无言地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两个哨兵,干脆安静地沉默。
      黄少天察觉到了他的心情,扭过头来,奇怪,“文州你怎么……哦,你也不行吗?”
      “精神屏障太强了,”喻文州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来,“阿光,你做什么把自己锁得这么死呢?”
      “我不知道啊,”叶和光抬手摸了摸脑袋,有些恍惚,“我都觉得没大毛病。”
      然后她却看到了对面联盟最强哨向组合之一的两人对她齐齐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6、
      轮回这两年势头非常强劲,关于他们的地方最高领导人竟然不是个哨兵的质疑早就消失到历史车轮下的尘埃里去了。
      最令人艳羡的其实也不是他们的战绩,而是轮回的哨向配比一直维持在一个非常迷人的数目上,他们可能拥有全联盟最多的向导。
      叶和光的终身大事是件不大也不小的事,军部体恤功臣名将,塔里搜罗不出合适的,直接往外放了的人里找,反正每个哨兵向导都是注册在籍的,而且必须服从命令。
      江波涛这次回首都述职,就兼领了相亲的任务。不过这件事倒不怎么令他忧心,最关心的是北境的战事,搞不好到了秋天,他们就要支援过去。
      于是他决意见了从前线上退下来的叶和光,和她好好聊聊北边的事。
      经历了各种相亲场合痛不欲生的叶和光,与江波涛一晤即喜,聊得来,这个水一样的向导骨子里很有热血劲儿,眼睛绝不只盯着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和其他向导好不一样。
      可惜他们的契合度也不高,江波涛甚至尝试进入过叶和光的精神海,却只取得了小小的进展,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但比起之前其他对象的情况,已经算是难得。
      塔里姑且登记了两个人的待定。
      熟悉以后,江波涛就开始真正地忧心叶和光了,她开始显露出某些功勋卓著却突然横死的哨兵们那不好的前兆,头痛,少眠,愈加频繁的突然暴躁,甚至于间歇性失神。
      而这个节骨眼上,北境战事再一次扩大,就如江波涛所预测的那样,他所在的部队将调往前线。
      江波涛焦灼不安地等着命令,最后一纸公文下来,如他所料,又让他的心彻底凉下来。
      塔里安排他跟叶和光尽快结合,完了去战场。
      叶和光当然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先抛下了关于战事的忧心,独自坐了小半个晌午,然后去见江波涛。
      向导的苦笑还没笑开来,她就直截了当地问:“那什么,小江,你喜欢我吗?”
      叶和光只比他大上一岁,却早出塔好几年,叫他一声小江是非常合情理的,但听在耳里就跟其他许多事一样,让江波涛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也足够可恶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叶和光低垂了眉眼,没精打采地说,“就别瞎耽误自己了,照我们这个适配度,我活不长的,顶多是再为联盟多打一场仗还是两场仗的区别。”
      江波涛心里紧紧一揪,硬着头皮打岔:“呵呵,也许是,时日太短咱们还……嗨,说起来,我来的时候有个好笑的误会呢,传令的说对象是大龄未结合哨兵,又姓叶,不知道怎么资料单子上性别也显示错了,我还以为……以为是叶修前辈呢。”
      叶和光粲然一笑,乐道:“对哦,有他在我哪敢称大龄未结合啊。着什么急,他不也还活得好好儿的么。”
      江波涛心里有些发苦,想说你们俩的境况终究是不一样的,塔里前前后后为叶修预备了起码一个加强连的向导,是叶修自己状况稳定才能挺直腰板坚决不要。哪怕这样,最强哨兵之名也不是白顶着的,还是有人操心,连他们首长那样的顶级向导都在叶修的候选名单里。
      最后,两人仍然没管瞎胡来的命令,只揣着它上了前线。

      7、
      叶和光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在医院里醒过来,或者说,这是她躺在病床上的第几夜。
      头痛欲裂。
      她想最后那次单兵作战的秘密任务应当是完成了的,撤退的途中她还救下了那个刚出塔不到一年的孩子,自己大抵是没有缺胳膊少腿,就是血流得太凶了,这些天频繁地梦见雪地上蔓延的红花。
      她的情况非常糟糕,□□的损伤都不是什么大问题,到她这个级别来的,医疗条件肯定优先倾斜。但她仍然怀疑自己要死了,五感混乱,自己无法收放,尖锐的耳鸣持续不断地骚扰着她,在清醒的时刻也难以集中精神。
      差不多是要死了,但这些年,也差不多够本了。
      她在病床上轻轻地翻了个身,吐出一口浊气,感到了一丝隐隐的暖意,就像夏天的太阳照在身上。
      而后,突然,她捕捉到凌乱的脚步声,几乎就在走廊尽头,离得这么近了,她才注意到,而且仔细地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来有几个人。
      本来应该自嘲的事实,不知道为何却激起了她的一丝警觉,她费力地坐起来,却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单人病房的门被猛地撞开。
      “周长官,您不能——”一路小跑追着任性的将官过来的士兵骤然失声,他被长官一记忽来的肘击放倒了。
      另外一位倒抽了口凉气,那是个哨兵,在叶和光看来还青葱稚嫩了一点,他果然青葱稚嫩地说了一句:“得罪了。”
      但还没能做出得罪的动作,他甫一靠近周泽楷,就被对方干脆利落的一掌击晕。
      “好身手,”叶和光晕晕乎乎地拍掌,“这位……这位朋友,你是?”
      感觉是个向导,可是竟然有这么牛逼的向导,委实长见识,不知道他来拜访作甚。
      周泽楷摁亮了电灯,叶和光闪避性地眯了眯眼睛,细小的风袭来,她看似毫无防备甚至久病无力的样子,却在周泽楷碰到她之前,极其敏捷地躲开,翻滚落地,出腿踢翻并不算重的铁架病床。
      谁敢欺她,谁能欺她,即便在垂死的边缘,叶和光仍然是这些年联盟最杰出的哨兵之一。
      然而周泽楷显然是个异数,几番过招下,叶和光连连心惊,不知道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能打的向导。
      在他们拆了病房之前,周泽楷竟然把她压到了墙上。
      虚弱的哨兵脑海里灵光一闪,“哎呀,周泽楷。”

      8、
      她总算认出了他。
      结果下一句却是:“呃,您这样夜闯我军医院,意欲为何?”
      叶和光当然应该认识他,轮回的首脑嘛,全联盟数一数二的向导嘛。
      但别的却是再也不知道了,一点都不知道,她还皱了皱鼻子,颇为惊讶地来了一句:“你竟然是未结合向导……哇哦,暴殄天物啊。”
      周泽楷紧抿着唇,眸光里闪动着愤怒和急躁,还有一丝恐惧,末了又剩下一些委屈。
      叶和光惊愕的表情完全凝结在脸上,她不懂,为什么兄弟军区的领导人夜袭她病房,两人无怨无仇都不怎么认识,一句话都不讲直接跟她打了半架,最后还在流露出这么复杂的情绪来。
      好吧,这半架主要是她挑起来的,周泽楷如果愤怒和委屈倒是可以解释,就是不那么令人信服,可还有……
      “为什么没结合?”周泽楷开口,第一句话就这么硬邦邦直挺挺地甩出来。
      叶和光晕头转向,什么鬼,这位朋友这该是你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吗?
      她还没理清思绪,又听见周泽楷喃喃自语一般道:“等我吗……”
      这句话太不清晰了,但有可能指向一个明显的误会,叶和光不得不澄清这种可能,她刚刚张开嘴,压在她身前的男人忽然低下头来,准确无误的吻住了她的嘴唇。
      在思维罢工的几秒钟里,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无形地聚集起来,却又无比温和地探入她精神的海洋,那对任何人都封闭的领域,对于周泽楷来说,却踏入得轻而易举。
      叶和光滞住了呼吸,那些扰人的耳鸣刹那间消失,游离的五感忽然间被收束起来,缓缓地沉淀到应有的轨道上。
      周泽楷松开她,脸上忽然露出了一点有些放松的笑容。
      “不管了。”他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在这个世界相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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