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夜雨寄北（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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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予说你先从我身上下去，说清楚你骗我什么。
黄少天盘腿坐在床上，老老实实地坦白从宽。
“你要走的前一天，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在网吧里待了一下午，”他说，“你说有东西要给我，让我六点钟在学校门口等你。我去了一趟没等到你，打你电话又没人接，就给你发了条短信跑回网吧里打游戏了。”
叶予的神情出现了片刻空白，她歪了歪头，似是不解，似是不信。
黄少天的声音低下去，他轻声说：“我都以为你取消约定了，快九点才回我，我就跑出来，到你住的地方。我当时心里有点害怕，你本来就经常说我胡闹，没上心，我也觉得我当时的表现不是很上心，怕你又说我记挂不够。但我真的不知道你要走，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本来应该很严肃，我就觉得跟以前无数次约着一起打游戏一样，是个很轻松的可以商量的事你知道吧，你没来我都没多想。”
“所以你没有去找我？”叶予问。
黄少天抿了抿嘴，说：“没有……我只是从网吧跑过去，怕你问我为什么不在意你失约的问题，就编了一套谎话，说我去你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一遍，还先发制人问你去哪儿了。”
“哦，”叶予轻轻应了一声，“嗯……你做得很对的，当时我太难过了，你的话让我好过了很多。”
黄少天猛地抬起头。
叶予冲他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充满安慰和包容感，柔和而稳定。
那时候在昏黄的路灯下，女孩儿绝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她已经快一年没有笑过。她抱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又一脸责问的黄少天，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嚎啕大哭。
她说谢谢你，只有你还会找我，还愿意要我。
黄少天脑子里一片嗡鸣，浑浑噩噩。
后来在那个已经只有叶予一个人居住，而她也马上就要离开的空荡荡的屋子里，女孩子带着一身水汽从浴室里钻出来，捧住看傻了的他的脸，踮起脚用嘴唇贴住他的侧颊，轻轻地触碰，满怀珍惜地离开。
“你不是一直问我要个机会吗？”她说，“我现在给你啦。”
白皙的肌肤似乎是因为过度的擦洗而通身泛红，却还是能看到肩头的抓痕，腰上已经显出了一块淤青。介于成人和少年之间的男孩子的精神也在冷静和莽撞之间游移，他追究叶予身上的伤痕却不得果，后来变成愤怒，冲动的血液似乎涌动到了发梢，女孩儿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柔软的胸口，跌跌撞撞间，两人倒在地毯上。
他那个时候应该清醒一点的，应该稳住，坐怀不乱，保持正义。
但没有。
说得下流一点，真他妈刺激。
此前他连叶予的手都没有牵住过，突然之间进化到这个地步，他心慌意乱，又唯恐错过。
第二天上午他从机场无功而返，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大宅门前时，手里捏着叶予给他的纸条，还不敢相信，一切恍如梦幻泡影。他荒谬地想自己其实还在网吧，这一切都是梦，他没有冲动地糟践叶予，也没有在那样的事之后和她永远错过。
十八岁的少年，杳无音信的离别就意味着永恒。
“我反复地想，肯定是我做错了什么，”黄少天低沉道，“我要是一直看着你就好了，更关心你就好了。你说得对，我当年喜欢你喜欢得很肤浅，可是现在我好清醒的，我也有能力了，不是小孩子拿狗尾巴草给你编戒指的时代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往裤兜所在的位置一摸，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裤子，露出一个不开心的表情。
叶予思考片刻，说：“你是愧疚？大可不必的。”
黄少天怒目圆睁，叶予朝他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说：“我当年很感动，也是情境所致，现在想来都没什么了，所以你也不用放在心上。”
“你真的很会抓重点啊，”黄少天说，他从床上跳下来，“你不生气吗？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我为此不安了这么多年，朝思暮想午夜梦回，你就这样——”
“你希望我生气吗？”
“我希望——希望你……”希望你多一点心。
黄少天怔愣地看着她。
“你知道当时是为什么吗？”叶予说，她抬手，用指尖挠了挠鬓角，露出一种很无奈的样子。
“什么为什么？”
“那天晚上，”叶予说，“我去向……我爸，告别。他毕竟养了我十几年，对吧？”
黄少天的眼瞳微微收缩。
“他们离婚过后，我妈消失了，姨妈都不知道她去哪儿了，我也不知道跟她合伙生下我的人到底是谁。没人管我，所以也没人提醒我不该接近他……你怎么能想象，一个叫了那么多年父亲的人，”叶予笑笑，别开脸，“会变成那样呢？”
一阵长久的静默。
“但我最后还是原谅他了，”叶予说，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我回国安葬他。他破产了，又得了癌，两年前到了美国，现在死了，我把他的骨灰送回来。”
“我为他花光了所有的钱，”叶予仍然坐在梳妆台上，她踢了踢小腿，“没什么难的。我只是把他曾经在我身上付出的金钱还给他，渐渐地，也不是很在意了，反正真的没什么意思。”
“我什么都不在意了，”她说，“你看我表面光鲜靓丽，青春活泼，其实我内里已经枯朽了。不值得的，少天，你还年轻，非常非常年轻，我对你来说，太糟糕了。”
“我都不知道……”
“你没必要知道的，”叶予轻松地说，“都过去了。放过它们吧，往前看。”
黄少天觉得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
他为什么喜欢叶予呢？
在黄少天人生的前十八年里，他常常思考这个问题，大概就是那年叶予转学到他们班上，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太好看了。记忆美得像一幅画，最杰出的大师才能描绘其一二。
她是班上所有人里最特别的一个，能说一口好听的普通话，干脆利落。黄少天记得当年自己绞着舌头练绕口令，被她一遍遍地纠正发音，到第二个学期，她就不那么耐心了，开始说他烦人。
也不看谁教的啊？
然而印象最深刻的，当属懵懵懂懂的青春里，女孩儿拽着他的手，在黢黑的校园里潜行，翻墙而出，逃往网吧的画面。虽然不过是那一年里的活动，但因为发生了太多次，错觉以为几乎纵贯了青春。
那时候的叶予像一个女侠，他还要被她牵着手。
而在这离失的六年里，他当然复问过。
人怎么才会保持心口那一漾热血永不冷却永不干枯呢。
黄少天也不知道，反正他办到了，事实比理论来得有力，对吧？
他们错身而过的瞬间，黄少天握紧了拳头，忍住了没有去抓住叶予的手。他的胸口闷得发慌，封存六年的挚爱恰逢了喷薄的时机，却没有真正地迸射出来。
头脑几乎有些晕，他不敢想叶予这些年的生活。
他的六年一腔情深，她的六年如履寒冰。
看起来就像当年她下的判断那样——你太幼稚了。
不，不，不，现在叶予信他了，不嫌他幼稚了，她说他好，太好了。
“叶予。”黄少天说。
叶予握着门把手，正要打开出门，她自然地回头，不带任何伤感和哀戚，“嗯？”
“你说得对，我不跟你讲过去了。”
叶予蹙眉。
“就从今天开始吧，我说的话，”他咧嘴笑了笑，“都会算数的。”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夜雨寄北（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