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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漫长的黑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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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于坐上了上海到拉萨的Z164列火车,我的心情激动得难以描述,也许广州恒大突然战胜巴塞罗那也替代不了我此刻的激动。我一直希望能去一次青藏高原,不知是什么原因,那个地方好像有某种东西一直在吸引着我,就像地球的引力吸引着月亮一样。
今年的夏天,我终于拿到复旦大学考古学博士毕业证书——考古学是我个人觉得最有意义的学科,我热衷于考古。就在今年的冬天,国家准备组织各类科研人员对位于青藏高原上的雅鲁藏布大峡谷进行考查,而这些人员中主要以地质学和考古学人员为主。我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立即向部门领导递交申请书,可是出人意料的是我落选了——他们的理由是我太年轻,还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我不服气。凭我三寸不烂之舌,我又厚颜无耻的说服领导,他们终于让我跟随著名的考古学教授——西门博——一同前去。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乘火车去,飞过去不是更快吗?不过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总之我是如愿以偿的踏上去青藏高原体验生活的道路,以满腔的热情迎接未来。
火车在铁轨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窗外的景物不断往后退······
睡在我上铺的是一位漂亮的新闻记者,她叫许可儿,我们都叫她可儿。很显然,可儿与我是最有共同语言的一个,因为我们年龄相仿,没有多大的代沟。
我们登上火车的那天傍晚,黑夜已经吞噬了整个大地,那是我和可儿相逢的第一天。我看她心不在焉的看着黑黢黢的窗外,宛如灵魂出窍。
我走到车厢打开水的地方,接水的人很多,我只能排队等候。
“谢谢!”我把热腾腾的开水递给她,她对我莞尔一笑,用一种优雅的声音说。
她的声音很好听,宛如黄鹂的鸣叫,或是丝竹管弦般悦耳。
我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把目光从黑夜之中移到我的脸庞上,在她的眉宇之间透露出一些不安,甚至是有些沮丧,宛如一个保守了三十年的处女丢掉了贞操。
“在想什么呢?”我对她失魂落魄的表情感到惊讶,“这么晚啦,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我总觉得我们这次外出会有许多麻烦······甚至会有危险!”可儿把眼光从我的脸上移开,把车厢的每个角落都扫视了一遍,似乎在寻找什么?“我不知道怎么啦?这次外出让我感到很不安。”
“难道你以前来过青藏高原?”我好奇的问道。
“嗯嗯,不过是上学的时候去拉萨旅游。拉萨给我留下许多深刻的记忆,尤其是布达拉宫······”
“听起来十分有趣。不过很遗憾,我这是第一次去青藏高原,”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真是井底之蛙,“虽然不是为了旅游而来西藏——是探险——但我这次西藏之行比旅游会更有意义。”
可儿点点头,然后端起杯子喝水。
火车转弯的时候,我看见车厢有些摇晃,就像大地震过后的微弱余震,同时车厢之间摩擦着嘎吱作响。桌上的半杯热水在水杯里偷偷地跳动,就像舞蹈演员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西藏的天空很美,很干净,如水洗一般,就好像蓝宝石一样。”可儿紧蹙的眉头似乎松弛开来,回到快乐自信的自己。
她笑起来很美,两个不深不浅的酒窝镶嵌在牛奶般的脸蛋上,白嫩的肌肤犹如出水般的芙蓉,白色的玫瑰见了她也会低头而过。一对大大的眼睛偷偷地藏匿在柳叶般的细眉之下,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就算是雅典娜女神在世也无法与之相媲美。一头乌黑的头发耷拉下来,没烫没染纯天然,可以看得出她是那种不喜欢做作的女人。看见她,就像看见大自然的纯朴,清新自然。
“是啊!在我们北京上海等发达地区,要想空气跟西部高原一样清晰透明,我想这已经不可能恢复了。我们生活在灰蒙蒙的天空下,还不时受到雾霾的侵扰,不仅是我们的肺部受到损伤,也会使我们感到压抑和沉闷。有些时候我都在想,我们人类是进步了,可是我们的环境却是退步了,我们是不是在自戕?。”我不知道,我开始高谈阔论,甚至是对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孩,“环境保护不应该成为一句挂在嘴边的空口号,更何况环境保护的力度永远跟不上国家工业化的步伐······”
“啊哈!很有见解嘛!”可儿瞥了我一眼,然后微笑着说:“对于我来说,我喜欢西藏低污染的天空,我想大多数的人也跟我一样。我喜欢蓝蓝的天空,浩瀚无穷的星夜,我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闪烁的晚星,还有皎洁的明月,甚至天边划过棉絮般的云彩。”
我认真的端详着可儿,我恍惚觉得她更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
她注意到我在看她,但她并没有觉得尴尬,似乎一切都很自然——上帝赋予了她的吸引力。
我回过神来,迅速把自己的目光移开。当然,我是没有邪念的,别人可以不相信,但是我信了。
“晨昕,年轻的博士,你在走神?”可儿的右手在我的眼前晃了晃。
“我在想柴静老师的《穹顶之下》能带来多大的反响?”
“嘻嘻,我也喜欢这样的作品,我希望中国出更多与生活贴近的片子。我们的思维不应该受那些泡沫片的影响,总是做武侠小说里面那些乌托邦式的梦!”
“对极了。”我太高兴了,终于找到有共同见解的人,就像伯牙找到子期一样。与这样的人聊天,我迅速变成一个话匣子,“十年前,我们拍不出大片,我们把所有的原因归根于贫穷,经济实力落后。可是今天,国家慢慢的富裕了,已经是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可是我们仍然拍不出好的大片,难道我们还不该反思吗?”
“我想经济实力只能放在第二位,放在第一位的应该是想象,也就是创新!我们国家的创新太薄弱,人们太缺乏想象力。”可儿一本正经的说,“有一句话叫做‘没有做不到,只有想不到。’”
我没想到可儿还有这般见解,她好像是我心中的另一个自己,好多问题竟然和我的看法一致。
我愣怔的注视着可儿,直到她再一次打断我的木讷。
“你又在想什么?”她微笑着说。
“可儿,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知音难寻。”我不由自主地说。
“什么知音难寻?”她很惊讶的问我。
“哦,没,没什么!只是·····我······我想知道你对当今的中国人缺乏想象有什么见解?”我变得语无伦次。
她佯装不懂,她轻轻的摇摇头,同时又注视着我,她的眼神透露出求知的渴望,同时摆出一副最佳听众的样子。眼睫毛不断地在水灵灵的眼睛上扑闪着。
我知道她肯定有自己的见解,只是想先听听我的看法,同时也避免我走神。
“我想罪魁祸首是制度——教育制度!我知道说这样的话会有很多教育专家或许是教授的骂我。并不是我的想法偏激,我只是实话实说。其实,我们中国人是很聪明的,只是想象力受到了限制和约束——从表面上来看,似乎是自由的——没有注重培养人们的想象力。”我滔滔不绝的,而可儿却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从小到大,我们都为了考试而读书,于是我们培养出一代又一代的书呆子。我就举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的科研队伍和经费可能是日本的很多倍,可是我们的成果又是人家的多少呢?不说别的,就说诺贝尔科技奖来说吧······唉,我实在说不下去。如果颁发诺贝尔模仿奖,我相信一大半都会出现在中国。我不是贬低我们的祖国和人民,但我们都是教育制度的受害者。我希望国家从小培养人们的想象力和创新能力,只有这样才能缩短与其他强国之间的科技差距。只要这样我们国家才能站在世界科技之巅。科技兴,则国家兴,我想······”
我还没说完,但是我的话被终止了。我看见那边床上一阵蠕动,应该是西门博教授起床了。我感到很羞愧,因为可能是我们谈话吵醒了他。
西门博教授缓缓地走过来,他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张大嘴巴打着哈欠,同时长长的伸着懒腰。
“孩子们,这么晚啦,怎么还不睡觉?”他和蔼可亲的说,“年轻真好,精力充沛,我听见你们在叽里咕噜的说些什么?”
“对不起,西门教授,我们打扰您啦?”
“不,不,你们没打扰我,我睡够了,想起来活动活动。你们聊什么呢?这么起劲,不会是谈情说爱吧!”
我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样的话,弄的我毫无防备,我的脸倏的一下不自在起来,我转身去给他们打开水——与其说是去打开水,还不如说是逃避。
可儿却嘿嘿地笑起来!
“哎哟,这孩子,还会害羞,真像个大姑娘一样。”
可儿又捂住嘴咯咯发笑。
楼道里传来一阵阵打鼾声,对于那种经常失眠的人来说,能够好好的睡一觉就是美美的幸福。
我如履薄冰地穿梭在走廊之间,我害怕每一次落脚或是每一次呼吸都会吵醒他们。我尽量地把水龙头开得低低,让水沿着杯子的边沿流进杯子。
四十八小时的火车旅程怎么能不让人饱受煎熬呢?
已经凌晨十二点啦,除了火车发出的轰隆隆之声,外边的大地死寂一般,似乎是在冬眠。
我将三杯热气腾腾的开水放在桌子上,西门博教授将随身携带的西湖龙井茶叶放进杯子里,我明显能嗅到茶叶淡淡的清香。
教授把茶叶递给我和可儿,我们摇摇头,他只是淡淡的一笑说,“多喝茶对身体有好处。我从小就喜欢喝茶,除了龙井茶之外,还有黄山毛峰、铁观音、洞庭碧螺春、信阳毛尖、祁门功夫、武夷岩茶、六安瓜片、太平猴魁、君山银针等我都喝过,不过我还是喜欢龙井······”
我们听得目瞪口呆,西门教授不仅是考古教授,更是“茶叶专家”。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给我们讲了许多茶叶的知识,我们只是半张着嘴,呆若木鸡。
我看见西门教授衣衫单薄,于是我给他拿了一件外衣,他将外衣披上。
他盯着我和可儿看了半晌,然后开玩笑嗫嚅着说:“郎才女貌,也许是缘分。”
“西门教授,你在说些什么?”可儿问道——也许是假装不知道。
我是听见了,我的脸又刷的一下红起来,我不习惯开玩笑,我微微地低下头。
西门教授又嘿嘿的笑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跟我们去雅鲁藏布,那可不是去游玩?······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工作,我担心你会受不了的······”
“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想天天坐在公司的办公室里重复同样的工作,我喜欢挑战。”可儿胸有成竹的说。
“喜欢挑战的人浑身都会是伤。”西门教授说。
“我不管,就算是个坑,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就算摔死了,那也是为国家壮烈牺牲。”可儿振振有词的说。
“好极了,我们就需要意志坚定的人。那种遇到小小的阻碍就流着泪打退堂鼓的人,是不适合我们的工作的。”
可儿莞尔一笑。
我第一次遇见这种外柔内刚的女孩,她有钢铁般的意志。倔强的人有时难免会固执。
“可是西门教授,我似乎觉得我们冬季出行不是一种理智的选择。”
“所以我说我们是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不说其他的,就是低温缺氧已经够难受的了。”
“教授,你听我说,我不是害怕那种恶劣的环境,我也不是要打退堂鼓,我只是做了几个噩梦。”可儿的脸突然变得死灰一般苍白。
“梦?它只是用一种幻境欺骗一种思恋。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脑细胞在作祟,是潜意识在作祟!”
“可是······”
“好啦,孩子,士可鼓而不可泄。我看你是需要休息。”
西门博教授明显有些不耐烦。
“教授······你不信我?”
“我还经常梦见自己做了玉皇大帝呢!”西门教授怏怏不乐地离开了,他又躺在自己的床上,强制自己入睡。
我知道可儿让西门教授有些不悦,如果哪一个士兵在出征的路上对自己的将军说战争会失败,那么他一定小命不保。
难怪人人都说女人的天性就是多疑。
可儿又恢复苦恼的神态,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丢失了自己的孩子一样。她愣愣地看着桌面上的花纹,然后又将双手靠在桌子上,头轻轻的伏在上面。
车厢里这张小小的灰白色的桌子恰巧能容得下几个茶杯。我知道可儿很难受,她不是有意要说那些话的,但是心里有话不说又不是她的性格。
也许她只是需要一个聆听者罢了,我们不应该做祥林嫂的那些冷漠的听众。
我决定弄清楚她到底梦到些什么?
我又坐在她的对面,压低声音问她,“可儿,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梦到些什么?”
她微微的抬起头,很难受而又恐惧的说:“雪山好像地震一样摇动起来,接着就是一片黑暗······然后几只灰白色的狼群张牙舞爪地追着我,我在害怕中惊醒······这个梦我不只做过一次,最近梦到的频率加快了······”
难道可儿会“闪灵”?难道她能预知未来的不详?
显然,我是不相信鬼神的,我也不相信什么闪灵,我是现实主义者。
心有鬼,所以人们才信鬼。鬼由心生,魔由心生。
但是看见可儿一脸痛苦的样子,我能说什么呢?我只能安慰她,我不能再刺激她——给她讲述世上无鬼论。
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刨根问底是一个美丽的错误,我应该尽量岔开话题,说一些积极乐观的话,而不是让她深受噩梦的缠绕。
于是我找一些舒缓的音乐给她听。我想西门博教授说得对,或许她应该好好的睡一觉,所以我努力的克制自己,尽量不要和她聊天,尤其是有关于她的梦。
列车从一个站驶入另一个站,宛如一条缓缓而行的长蛇。我本想一睹沿途的冬景,可是步入眼帘的却是无尽的黑夜。
等待吧!我期待黎明的到来。
我们不知又坐了多久,可儿终于想睡觉了。只是她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使我心惊肉跳的话:“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我只是担心而已!”
“可儿,别这样······”
她的脸色很难看,在银白色的灯光下,显得更加苍白。
我还没有想到安慰她的话,她却如行尸走肉般地离开,带着满脸的绝望。
我还是睡不着——不是因为可儿的噩梦,而是满心的激动——青藏高原旖旎的风光吸引着我,最主要的是,能和科学界的专家们出行,我如愿以偿啦!我要把我学到的知识与神奇的大自然融合,这才是真正的学习。
我很快将可儿的事抛在脑后,像一个出门旅行的少年一样无忧无虑,却不知自己肩上的重任。
也许,也许就是我把恶劣环境下的工作看着是一次旅行,所以我才这么乐观。
或许他们是对的,不应该让年轻的毫无经验的人出来!
第二天下午,可儿醒啦。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色也好看了许多,以往那个阳光女孩又回来啦!
我们相互寒暄几句,都是在愉快的气氛中完成的。她只是满脸的惊讶,微笑着对我说:“你该不会整晚没睡吧!”
我知道所有的疲倦都已经写在我的脸上,我强迫自己微笑,但笑容很别扭,“事实证明你是对的,我需要好好的补补觉。”
“哦,孩子,你今天看起来气色真不错!”西门博教授刚刚从吸烟区过来,他的身上还残留那些讨厌而又令人恶心的烟味。他上下打量着可儿,就像看着自己的女儿说:“这使我很高兴!”
“对不起,西门教授,我不该说······”
“不不不······不是你的错,我喜欢想象力丰富的孩子,”可儿还没说完,西门教授却打断了,他微笑着说,“这种人聪明,不像那些总是呆在实验室里一事无成的书呆子。”
我不好意思的偷窥了西门教授一眼,我希望他不是针对我的。在我抬头的瞬间,我的目光恰巧与可儿的眼睛相碰撞——我知道她也在偷看我——我迅速将眼睛移开,注视着窗外的萧瑟的景物。
西门博教授好像注意到了我,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
可儿则捂住嘴嘻嘻发笑!
一切都这么滑稽!
“噢,年轻的博士,我的好孩子!你千万不要曲解我的好意!”西门博教授双手微微张开,像似要拥抱什么,他的头同时轻轻摇了几下,“我是说出来走走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收获。实际上,你已经走出来啦了!——不是吗?你的选择肯定是对的!”
我回了他一个微笑,但是及其不自在——没别的意思——我只是很想睡觉,现在就想。
他们两个聊了很多,我恍惚之间能够听见笑声!但我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我只知道我在朦朦胧胧之中睡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