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斐语

3、恨爱

　　不知道男孩多久没有清洁过身体了，在把他变的完全不一样之后，就连浴池里的温水也已经变的灰暗了起来。商修厉一直在忙碌，直到把自己也擦了个遍之后才能看男孩一眼，只是那一眼，就足以把他所有的神经，全部牵涉住。
　　眼前的人，真的是之前那个宛如污秽乞儿一般的男孩吗？这分明是一个玉琢的瓷娃娃啊，要是忽略了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这简直就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使，尤其是那双璞玉般的瞳孔，更是让自己近乎疯狂。此刻的男孩已经不再肮脏，整个人都散发出牛奶沐浴露的气息。
　　商修厉就这么一直看着男孩，仿佛要到了另一个世界一般，时间河流的泉水都仿佛在此刻停了下来，渐渐凝固。
　　忽然，轻轻的叩门声在商修厉的耳边响起，将他从臆想的思绪里拉了回来，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摸了摸男孩的头，说：“你先坐一坐。”起身打开房门，是老板娘，老板娘看不清房里的状况，便对穿着小号浴袍的商修厉说：“您要的午餐。”
　　商修厉这才注意到老板娘端着个木质餐盘，上面呈放着两碗牛肉小面，一看就知道让人颇有食欲，酱红色的汤汁，还冒着热气的卤牛肉，配上安静的躺在碗里的面条，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老板娘很会想，知道小孩子吃不来什么昂贵奇怪的食物，反而是这种平民式的食物能能够打开胃口。
　　商修厉对老板娘的做法颇为满意，示意老板娘将餐盘放到地上之后，他把自己沾满泥巴的衣服递给老板娘，然后想了想，又把男孩完全不能要的烂衣服也丢给老板娘，说：“我走的时候要看见我的衣服是干净的，至于其它的，就丢掉吧，按照之前我所说的准备一套好看点合身的衣服给他。”
　　“是。”老板娘低头，正好看见了商修厉那衣服上显眼的“陈”字，顺便整个人都愣住，毕竟算是生意人，老板娘反应过来也很快，只是两三秒就装作没事人一般的退下了。这样的话，这个谜一样的男孩子的身份就足以得到昭示了，原来是陈家的某个少爷，难怪如此阔绰。这个人可要伺候好了，得罪不起啊！
　　目送老板娘远去后，商修厉叹了口气，把地上的餐盘端起来，用脚后跟关上门，来到男孩的面前，男孩依旧是失神的一副模样，商修厉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因为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所以，此时此刻，他也不太确定应该怎么做。在商业上一路前行的他，在这样的时候，第一次遇到了坎坷。
　　“来，饿了吧，吃一口。”将其中一碗面搅匀，用筷子递到了男孩的面前。男孩闻到了面条的香味，这才有了反应，张开了嘴，在商修厉的温声细语下咽下一口又一口的面条。
　　不知道为什么，男孩的眼睛就湿润了起来，在商修厉放下碗筷的一瞬间，他猛的扑到了商修厉的怀里。商修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男孩就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男孩实在是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好的地方，可以让这样优秀的一个人，解救素昧相识的自己。
　　商修厉安慰着怀里的人，轻声的说：“那不是你该回去的地方，那不是你以后要待的地方，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你，重新认识你是一个人的事实而已。”
　　听到了商修厉的话，男孩猛的拽紧了商修厉的衣角。直到此刻，他才完全对眼前的陌生男孩敞开心扉。直到此时，他才完全的信任了眼前的人。他真的是无私的对自己好，把自己当做人看的，甚至还带自己……回来。
　　神啊，要是这是一场梦的话，就不要让我再醒来了！

　　经历了中午的事情之后，男孩整个人都显得开朗了不少，不在是一脸的防备。虽然对待外人，他还是一脸的敌意，但是对于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商修厉，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了。
　　整个中午，商修厉都在注视着他，雾气散去后的浴房，他安静的坐在窗台下的木凳上，自窗叶缝隙里渗透进来的光，洒落到了他的头上，一头金黄柔软的发丝，被阳光照耀的暖暖的，身上的伤痕，也被老板娘送来的衣服完美的遮掩住。那些伤口已经结痂，不再疼痛，也不需要红药水什么的了。所以，此刻的男孩，就像是一个降临人间的天使。尤其是他的侧脸，完美的近乎找不出一丝瑕疵来。
　　不知道为何，商修厉看的脸蛋都快红了，面对这样尴尬的境地，他只能想办法去纠正。自己的衣服还没有送来，所以只能等着。
　　“过来，孩子。”商修厉说的话像是个老头，他对着男孩招手，男孩几个箭步就来到了商修厉的怀里，一脸依赖和乖巧的看着商修厉。商修厉注视着他的眼眸，差点被那美丽的色彩融化，是的，就是这永恒的美丽，吸引了自己，让自己像是一个傻瓜一样，疯狂而执着的留恋在这其中。
　　“你还没有告诉过我，你的名字呢。”商修厉的名字，男孩在偷看老板娘给他的账单时就已经知道了。他觉得，这样老是孩子孩子的叫，会显得很别扭，所以，他想要知道这孩子的姓名。
　　男孩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似乎勾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但是，他并没有沉默，只不过用了比之前声音还要低沉几分的语气，说道：“我叫……林麓。”
　　林麓？姓林……林家的人？！
　　商修厉微眯双眼，一股不好的感觉油然而生。林家的人，该不会吧……不，应该只是错觉，但是，算算时间……
　　“小鹿，告诉我你的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吗？”商修厉迟疑了片刻，才缓慢的询问道。虽然他尽量的用了缓和的语气，但是，那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冰冷还是让林麓打了个冷战。发生了什么吗？
　　对于眼前这个人，林麓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说自己的身世，就像是看了一遍幻灯片一般，林麓回忆起来，摘取了简明扼要的片段，对着商修厉慢慢的开口。

　　在林麓刚刚能够记事的时候，父母就告诉他：“陈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都是坏蛋。”陈家是坏蛋这个想法，伴随着林麓走过了四岁到七岁这个时间段。
　　孤独。
　　这是林麓唯一对童年的印象，父母不准他像是外面的孩子一样到处奔跑玩耍，所以他只能像是玻璃娃娃一样，在高高阁楼的窗台上，看着皮肤晒的黝黑的男孩们踢球打架。就算他找到了翻过院子围墙的办法，成功的逃了出去，也没有人愿意和他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看啊，那个小屁孩就是林家的大少爷。”
　　“怎么那么白啊，跟个女孩子似的。他肯定从来没有出来锻炼过，这还不一跑就摔？”
　　“是啊，他要是出了事情，我们可担当不起，谁家有钱去赔啊！”
　　“走吧走吧，我们别理他，去打棒球！”
　　从来都是这样。林麓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悲伤的感觉笼罩心头。他就呆呆的站在街头，不知道该去哪里，手里还一直拿着限量版的奥特曼玩具。一直到林家的管家找到他，他都还是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什么他们不肯陪自己玩，为什么。
　　他也想过让父母陪他玩。但是，他们却总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不亮就出了门，林麓懒散的起床只能看见一桌子的早餐，而等到睡着了，他们才悄无声息，如同鬼魂般飘回来。林麓好几次起夜，都看见他们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档案白纸，地上满是熄灭的烟头，整个客厅都弥漫着压抑的烟味。
　　虽然没有朋友。不过，对林麓来说，每天最开心的事情自然是他的母亲所做的微小举动。早餐桌上永远少不了一块芒果味的马卡龙蛋糕，自从有一次林麓无意间吃到了来自表妹的馈赠之后，那个味道就一直盘旋在他的脑海里面，而他的母亲不知道怎么得知的这个消息，专程让做饭的人，每天都准备好这样的小惊喜。每次吃到那甜丝丝的芒果味，林麓就感觉心都快要被融化般。
　　静谧的午后，窗外杨柳被微热的风吹动着，蓝天白云。林麓一个人坐在窗台前，琥珀般的眼瞳望着外面的世界，他在等待着，等待着父母回家。哪怕五分钟，也是他微小的奢求。因为，这一天是他的生日，他从来没有等到过父母对他的陪伴，羁绊这个东西，对他来说，是虚无缥缈的心愿。但是纵然如此，他依旧等待着。
　　他从天亮一直等到天黑，在他以为自己快要等到的时候，他却得知了自己再也等不到的消息。就是那天夜里，林家的股份宣告破产，林麓的父母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自杀身亡。
　　“林少爷啊，你还是快跑吧，陈家把你爸妈杀啦！”煮饭的人逃跑之前，在门口留下了最后一句忠告。
　　林麓呆呆的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窗外杨柳的枯枝刮着玻璃，发出“刺刺拉拉”的声响。从那一天开始，恐怖的日子降临，林麓被远方过来收债的人用了非法的名义移交给了人贩子。
　　不再有限量的奥特曼玩具，不再有芒果味的马卡龙，有的，只是沾满血腥气息的毒打。林麓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要死了，他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了。那一段时间，除了对煮饭阿姨口中“陈家”的怨恨，他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七八岁孩子的怨恨不算什么，但是，却是那段憎恨支撑着他，从被捕一直活到现在。身上的伤口没有杀死他，变成了他怨恨的动力，仿佛抬起头来，就能够看见父母在远方向着他招手。

　　听完了林麓的故事，商修厉的表情，顺便变的无比难看，整个身躯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脸色，就好像这浴房里刚刚粉刷过的墙壁一般，惨白无力。
　　没有注意到眼前人的神情，林麓的脸色阴沉的不像是七八岁的孩子，他抬起头，恶狠狠的说道：“终有一天，我要杀了那个，毁了我家庭的人，一刀一刀的，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商修厉强行让自己的脸色恢复过来，纵然如此，林麓还是看出了一丝别扭，他疑惑的问：“怎么了吗，哥哥。”商修厉轻轻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不，只是辣椒吃多了有点肚子不舒服而已。你啊，别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这件事情，哥哥会处理的。陈家...不是你能够得罪的起的人。”
　　“可是，我...”林麓还想说什么。
　　“听哥哥的话，好吗？”商修厉捂住了他的双眼。
　　林麓愣了愣，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嘴里发出一个细微的音节来：“好。”
　　一直到离开这浴足城，商修厉的脸色都不是很好。他怎么可能会好，居然会这么巧，上帝难道在玩他吗，那个压垮了林家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商修厉啊，他和上一任陈家管家合作的结果，如果，完完全全的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之前听见林麓咬牙切齿的发泄，他感觉，像是一把把的尖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仿佛要把自己凌迟一般，仿佛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剐出来一样，让人难以忍受。
　　除了这痛苦的感情，林麓对他剩下的，恐怕更多就是愧疚了。
　　也许，是神明在上，发现了自己的错误，特地留下了这样的机会，给自己弥补。看来，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就是要安顿好林麓了。他所承受的东西已经够多，不能够再给他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了。
　　看了看身边到自己肩膀高的林麓，他穿上了新衣服，整个人都变的不一样，不再像是来到浴足城之前一样邋遢，如今的他，恢复了身上带着的那股纯净气息，再配上夕阳映下来的光芒，引得很多人一脸惊叹的回头，就像是看见了小明星一般。商修厉看着他那柔滑的肌肤，不知道为什么，慢慢的眼神就从他的侧脸上离开，游离到了他的脖颈之间...这个时候，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十分的猥琐！在想什么啊，对方可是一个男孩子啊！商修厉的脸瞬间红了，但是还好，火烧云映照大地万物，使得他的窘状并没有昭示天下。
　　两个人，各有心事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的光芒，始终洒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照耀的一片金黄。
　　“哥哥。”林麓忽然开口。
　　“啊啊...什，什么。”商修厉措不及防，说话都结巴了一丝。
　　“谢谢你带我回家。”林麓对着商修厉，眯着眼睛微笑了起来。
　　那一刻，商修厉感觉，整个世界都像是要被眼前的小天使夺走了一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的开心？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多年死寂无趣的心灵，第一次有力的鼓动了起来。
　　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了，商修厉买到了全世界最昂贵的玉石。

作者有话说

　　斐语的思想一直都是乱七八糟的，想到哪里写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