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之间》斐语

2、雾气

　　两个小孩子离开混乱的人群自然是很简单的，在他们的胳肢窝，无意间闪现出的空隙里，他们很轻松的钻了出去，在外围离开了这已经乱成一团的人流。不远处传来警铃声，应该是这边的状况太过显眼，导致警察都已经注意到，应该再过一会儿，这里就会恢复平静。
　　走在一个拆迁工地的旁边，商修厉牵着囚儿的手，不时传来的颤抖让他侧目，身旁的小儿一身都是脏兮兮，贴在身上的衣物只不过是大一号的背心以及破洞遍布的小短裤而已，至于让他行走的鞋，居然只是一双老者使用的粗糙草鞋。这个孩子……虽然现在是夏季，而且温度很高，但是他应该也很难受吧。
　　“没事的哦，一切都会好的。”商修厉摸了摸孩子脏兮兮的头顶，那孩子轻轻抬起头，看到的是商修厉的微笑。虽然孩子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够相信这些人，但是……那种莫名传来的安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估摸了一下，时间还很早，总是带着一个宛如乞儿一般的孩童，也不便于接下来的每一步。正好，不远处就是旧城曾经最为奢靡的“太阳浴足城”，这种二三线城市才会有的乡土气息爆表的名字，却让旧城的人们成为了张扬的资格。要是放在平常，这样的地方商修厉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可这周围也无不二之选，他也就没有再纠结这俗气的名字，拉着一脸茫然的孩子从门口进了浴足城。
　　“哪里来的野孩子，脏死了，赶快滚出去……”门口打扫卫生的肥婆眼见两个脏兮兮的孩子进来，挥舞扫把正欲赶人，商修厉递过去一个杀人的眼神，那肥婆哪里看过这样的眼神，而且还是从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上发出，那硕大的身躯顿时停住。
　　商修厉摸了摸里怀，还剩下几张红的，他一把抓出，往地上一抛，让那扫地的肥婆彻底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没时间和你浪费时间，一个扫地的下人而已。”商修厉示意孩子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看见那孩子一身的泥巴，肥婆想要阻止，却又碍于地上那些已经沾了水的大钞，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这样挥霍的人，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此刻肥婆也后悔去招惹眼前这个男孩了。
　　听见了门口传来的骚动，一个身着红色旗袍的女孩子迅速的跑来，看见这样的状况，那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活生生的“狗眼看人低”事件，在递给了那肥婆一个“你死定了”的神色之后，她低声下气的走到商修厉的身边，微微一笑：“对不起，那个，这位少爷，我替那扫地工向您道歉，您别和下人一般见识。您需要什么服务啊？我们这里设备齐全……”
　　商修厉从裤包里找到一张黑卡，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一脸漠然的递给面前已经傻眼的女人，说：“给我们准备一间浴房，规格你懂的，顺便把我的衣服洗了，给那孩子找一套合身的衣服，午饭准备好，这些你都自己看着办。”
　　在商修厉递出黑卡的时候，那少女就已经傻眼了，她是这里的小老板娘，在接待客人的时候，也遇见过一两次外国商客，这种通用黑卡在她上网了解之后，得知是可以欠款十万的全球通用黑卡，能够拿出这样卡片的人……在听见他说了“我们”这个词汇之后，少女才注意到不远处还坐着一个男孩子，一身脏兮兮的，像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一样。
　　也对，这样的孩子，某些功能都还不齐全，来这样的地方一定不是带着什么邪恶想法的，也许只是哪个阔家少爷带着下人玩累了，来洗澡而已。既然知道对方有钱，而且是有钱到闪死人之后，少女也就不再追究对方的身份了，接过黑卡，微微鞠躬：“我这就去准备。”
　　商修厉没有再去看任何人，他回过身，走到一脸紧张的孩子身边坐下，沙发很软，但是那孩子戒备的神情让他感觉仿佛心里有个疙瘩似的，硬梆梆甚是难受，他的话语带着受伤的感觉，想也没想的质问：“你到底在防备什么。”
　　“我……我不知道，哥哥你要把我交给谁，我……我害怕……”在看见之前商修厉又是给那些人钱，又是给那些人卡的，男孩直接就认为，自己又一次的要被出手了，那种被人当成商品一般挑选来挑选去的感觉，让他甚是难受，无形的畏惧自然而然的萌生。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说了，你现在安全了。”商修厉知道，这个孩子一定经受了非人的虐待，从他背心的破口里隐约可见的猩红伤口便能够看出，他那饱受折磨的内心，已经逐渐的在封闭起来了。有时，商修厉会感慨，在自己父母双亡之后，要不是陈家的老管家收留自己，会不会也落得一个这样的下场呢？
　　命运自以为好笑的玩笑，其实落在人们身体上之后一点都不好笑。
　　男孩还没来得及答话，不远处少女已经恭敬的跑了回来，双手将黑卡递回给了商修厉。商修厉点点头，收回卡片揣回远处，扭头对男孩说：“别担心。你的苦日子到头了，我去带你洗个澡。”
　　可是男孩却不以为然，好像回忆起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他迅速挣脱开商修厉的手，转身就想往外跑，商修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大叫：“你做什么！”男孩疯狂的挣扎，可是商修厉的手腕他就是挣脱不了，只能畏惧的叫嚷着：“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去，不要去。”
　　商修厉哪里会让他跑出去，这一出去，外面乱七八糟的，一个孩子，哪里了得！所以，他直接顺势把孩子搂入了怀里，任由孩子挣扎。孩子见自己跑不掉了，明明很久没有吃东西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股力气，张口就咬在了商修厉的肩膀上。
　　商修厉闷哼一声，痛楚传来，但是他并没有丝毫要松手的意思，只是任由怀里的孩子咬着自己，直到鲜血像是一股股的小蛇一般，染红了商修厉的衣襟。
　　男孩一看自己把对方咬出血了，连忙松口，那玉器般的眼眸里全是惊恐，连带的说话语气也稍显结巴，他连连摆手：“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牙口不错啊。”商修厉轻轻一笑，仿佛肩膀上的牙印只是幻觉，他笑着摸了摸男孩的头：“没事的，我不会伤害你，你这么能咬，一定可以吃很多饭。” 男孩听了这话，脸蛋瞬间红了起来，渐渐的也就安下了心来。商修厉看对方没有再逃走的意思了，再次拉住他的小手，轻轻的说道：“忘记过去不愉快的一切吧，先去洗个澡，吃的东西我已经叫人准备了。”
　　一听吃的东西，男孩的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他的脸蛋骤然红了起来，虽然沾了泥巴和灰尘在脸蛋上，但是那可爱的气息还是遮掩不住的展露了出来。
　　最后，男孩没有再反抗，让那已经看傻了的老板娘带着走到目的地，商修厉推开了眼前的大门。看来老板娘知道眼前的人不是等闲之辈，准备的浴房是最上等的，虽然这种二三线地带的浴足城没有什么极为奢侈的设施，但是眼前干净的如同独立小庭院的房间还是让商修厉感到颇为满意。
　　果然是“连地狱都能左右的金钱”。商修厉没有丝毫惊喜的神色，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用足额的金钱换取来的东西而已，享受它是理所当然了。不知道多少个日夜的忙碌才能够换取来，所以他依旧镇定自若。
　　相比起来，男孩对这里就满是追忆了。在家族巨变之前，在他们家还是富人横行的时候，他也跟随着家人来过这个地方，在被囚禁之后，他也曾经回忆过以前的一切。本来，他以为这辈子自己都不能再踏足，想不到，转瞬之间自己就重获了自由，而且还能够再次来到这样的地方……自己那样对待他，为什么他还要对自己这么好呢？偷看了一眼正在和那老板娘说话的商修厉，男孩的眼里多了一丝感激。
　　不管是为了什么……但是应该不是坏事，他是一个好人。男孩的心里，对商修厉的好感越来越深，就像那浴池热水蒸腾出的热气，浓浓的浮现在整个狭隙的空间里。
　　“等下把饭送过来，顺便找一瓶红药水。”真的像是老板一般的，商修厉对老板娘颁布命令。老板娘连连点头，转身离去。他回过头，看见男孩一脸傻乎乎的看着自己，他不由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巴掌轻拍在男孩头上，他笑骂道：“还站在门口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快进去啊。”
　　“哦哦。”男孩这才反应过来，小跑进了房间。商修厉摇摇头，轻轻的笑着尾随男孩进了浴房，关上了门。

　　浴房里因为池子里热水的关系，整个房间都是雾气弥漫，让人有些看不清眼前的事物。商修厉解下了自己的上衣，稚嫩但是已经稍显男生雏形的身躯在迷雾世界中浮现。转过头看着肩膀上那清晰可见的牙印，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是也有些难看，摇了摇头，四处寻找着男孩的身影，却发现他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他似乎没有要动作的样子，商修厉感到奇怪，便问道：“怎么不脱衣服啊，这满是泥巴粘漉漉的衣服穿着舒服吗？”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是男孩似乎没有轻松一些的意思，他轻轻的看了一眼商修厉肩膀上的伤口，赶忙低下头，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那个，很抱歉……我咬了你，很疼吧，对不起……如果你很不爽，就……就打我一顿吧。”
　　整个房间陷入了短时间的沉寂，死一般的沉寂，除了滴水的响声，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商修厉不知道，不知道男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不是他可怜的身世，他简直要觉得男孩拥有被害妄想症了。看着那男孩低着头，一副想要啜泣的样子，商修厉摇了摇头，对他伸出了手。
　　男孩看见商修厉伸出了手，还以为他要给自己一巴掌，因为畏惧，他双眼立刻闭的死死的，等着那一巴掌的降临。可是，脸上并没有传出被扇的火辣辣痛楚，反而，自己身上的衣物被迅速扯掉。
　　男孩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赤条条的坐卧在商修厉的面前，纵然是小孩子，被一个陌生人这样盯着也会脸红啊。但是商修厉没有看其它，只是盯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双拳握的死死的，继续可以拽出血来。
　　他从没有想到，那三个混混还会对这么年幼的一个小孩子下手，这实在是超出了商修厉的想象。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可是，除了四肢和脑袋，男孩身上还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吗？
　　男孩也察觉到了，商修厉并没有看其它的，只是在打量自己身上的伤痕，他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拿那泥泞的衣服给挡住，但是，商修厉的眼神却让他不得不停下。自己一定很丑吧，男孩这样想，他一定很快就会嫌弃自己，把自己丢掉吧。
　　算了，反正自己也习惯了。
　　男孩痛苦的闭上眼睛，对于生活什么的，他早就绝望了。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驱逐走的是后背上传来的温暖湿润的感觉。男孩身躯猛的一颤，泛起水雾的双眼微微睁开，发现商修厉居然在温柔的给自己擦拭着身体。这……这是发生了什么？商修厉轻轻的说：“不要动，我给你洗澡。”男孩这才发现，商修厉连自己都顾不得，半蹲着身体，拿着打湿的浴巾在给自己擦拭全身，就像是自己的父亲一般。
　　这时，就连男孩的思绪也有些不够用了，为什么，如此丑陋不堪，脾气暴躁的自己，还能够有这般温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