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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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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
没人知道,谣言的主角,那个该是死人的废太子,竟在这仍悬着白灯笼吊祭老主人的天宁府里,一步步策动夺权。
屋内除了楚云溪外,还有列丹齐,列家所有情报来源的掌控者。
从一张张特意向天下人散布楚云溪未死的消息开始,挑起各处不满暴政的地方势力对抗官府,营造大大小小接连不断的叛乱,令各处官吏疲于应付不知何时何处便会兴起的动乱,而断了少了对朝廷重臣们的孝敬与讯息。
正因如此,至今已过三月,却没有一个大臣查得出这「死而复活」的楚云溪到底藏身何处?是否真如谣言所传,真得尚在人世?
消息,是敌对时致胜的关键,楚勤于此显然远逊于楚云溪。
楚勤镇日面对如蚁群般四起的民乱,却只能被他视做蝼蚁的贱民恣意为之无法增兵镇压,因为他手上的兵,必须对付浩浩南下的呼延大军。
大臣们急呈而来的奏折堆满整座桌案,楚勤看得火大,一股脑儿地全扫到地上。在旁伺候的福公公,唤来殿外的成玉和赵央两人,一同拾起散了一地的奏折。
成玉和赵央二人回到皇宫后,一开始日子很不好过,没了主子又曾是上殿宫人的太监和宫女,是最易被心态扭曲的宫人们拿来出气的对象。
言语的屈辱或□□上的凌虐还不是最苦的,最苦的是他们心。
每当想起在南疆的那段日子,想起已经死去的两位主子,他们就恨自己为何不早早随着两位主子一同死去?至少在遥远的彼方,他们还能在主子们身旁伺候,好歹还能做个能开怀大笑的鬼,而不是连笑得力气都已殆尽的人。
直到二人被福公公找来转入太子殿当试毒宫人才脱离了屈辱的日子,也才知晓深得陛下与太子信赖的福公公,竟是楚大哥埋在宫里的内应。就连以为已成两具冰冷尸体的主子,却是埋了姓名藏在某处等待时机。
他们明白,这个秘密必须用命死守,于是从那天起,他们寻回了活下去的力量。他们要在这无情冰冷的宫里活下去,活着和楚大哥与将军一起,一起等待时机──等,能够再见到两位主子的那天。
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
等到接应消息的人从宫外传来的消息,等到楚大哥亲自下达的密令。
磅!
听见殿内传来砸物于地的声响,福公公和成玉赵央三人互换个眼神,知是太子在里面大发雷霆之怒,听这状况显然一时半会儿都难消气。
于此同时,一抹人影朝着太子殿走来,三人一见此人到来,惴惴不安的心便稳了,按楚大哥的暗中送到他们手中的密函,计划若想顺利达成,缺不得此人。
匡啷一声,不知里面又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被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福公公忙把衣袍一撩快步奔入殿内,成玉赵央也跟着奔入,三人蹲身将扫落于地的奏折一一拾起放回桌案。
福公公一边收拾,一边小心翼翼问道:「殿下息怒,奴才斗胆问一句,殿下可是为了发兵征讨的将领人选烦心?」
「哼!」
楚勤愤怒拂袖,让他烦躁的正是这领兵的人选。想从手下找人,偏偏手下那群奴才没个有本事带领数十万大军的人。
福公公趋步走至楚勤身侧,恭敬相询:「殿下何不从列家几人中择选领兵之人?」
「愚蠢,列家才逢父丧想必恨透了朝廷。况且父皇既免了列家的军权,如今再将大军交予他们,本宫岂能安心?」
虽明白如今也只能从列家挑人,可他不放心让姓列的人主掌如此庞大的军队,万一列家人心存谋窜叛逆之心,后果不堪设想。想藉列家之才却又要防堵列家领兵叛变,为今之计必须在将军之外另立监军以为掣肘。
然而这监军之职该立谁才好?楚勤却是思来想去也寻不出个适当人选。
福公公见楚勤面上神情变之又变,显然已是赞同由列家领兵的想法,于是照着几日前来自天宁府的指示,趋前一步压低嗓子道:「殿下若质疑列家的忠诚,不妨以亲信为将列家子弟为辅佐,再找人监军并授此人生杀大权,列家的人若有二心,当即立决。」
楚勤的视线,一点一点移向福公公,心中暗暗盘算。
他从未面对如此险境,更不知该如何应对,父皇突发重病连说话行走都有困难,朝堂上那些饭桶只会一个劲地吼着要战要和,没个能提出退敌方法的。眼前这个老太监虽是阉人却道出他心中顾虑,还提了个绝佳的方法去应付万一怀有逆心的列家。
「福公公,看来本宫平日亏待你了。」
福公公一听,面露恐惧扑通跪下,左一下右一下搧着自己的脸。「殿下恕罪,奴才说错了、说错了,奴才掌嘴。」
「够了!你没错,本宫顾虑的正是列家怀有异心。你倒是如何看出本宫的顾虑?」
福公公惶恐起身,招来一旁收拾散落奏折的赵央,道:「去把大人请来。」
「可是……」赵央佯装无措,质疑地瞥向福公公。
「快去。」
楚勤疑心看着福公公,问。「怎了?」
福公公抹抹脖子上的冷汗,回道:「奴才有罪,殿外有位大人对奴才说了刚才那些话,说他有万全之法保列家不敢妄为。奴才看殿下面有难色望向北方,与陈大人所言分毫不差,于是奴才斗胆揣测,殿下所忧之事,便是陈大人所提呼延作乱一事,所以才斗胆把陈大人的话转述给殿下。」
「你说的人是谁?」
「丞相之子,陈固。」
「陈固?」
楚勤咀嚼着这两个字,脑中翻索关于陈固此人的记忆。
忆起了那个从宫内传入远在外地,传入他耳里的残忍宴席;也记起了从那天后,明显仇视列家的一个人。
「原来是那个陈固,传本宫的话,宣他进殿。」
「谢殿下。」
陈固在赵央的引领下步入勤政殿,恭敬向着楚勤行了君臣之礼,不卑不亢、笔直跪着。
「你有方法让列家不怀异心?」
「微臣确实有办法。」
「有何办法?」
「请殿下立成松成大人为主将,列丹毓为副将,并以列丹齐为人质。列家兄弟向来情深,殿下若得列丹齐在手,一来可防他们怀有逆心,二来列丹毓仅是副将,倘若胜了便是成大人之胜、是太子用人得当;倘若败了也有个领罪的替死鬼,治列家个整军不力之罪,从此将列家人隔绝于军权之外。」
陈固的分析句句在理,对于列丹齐在军中有何作用,楚勤是知道的,而且知道的比其它人还深。
「列丹齐……齐兄……」
手,贴着跳动的胸膛,这个名字早已烙印在他心口,无论那人离他多远、有多恨他,却仍霸道地占据他的心。
瞬间,彷佛回到过去,回到文华院里,单纯的过去。
没有对立、没有利害、没有血债……
只有紧紧相依的两颗心,只有……属于他一个人的齐兄……
「殿下、殿下?」
福公公的低唤,唤回沉迷回忆里的楚勤,本是勾勒浅笑的脸庞,又一次因为被残忍拉回现实的痛楚扭曲;胸中那处被列丹齐狠狠撕裂的伤口,再次从伤疤下渗出鲜血。
治不好的伤,只能以恨填塞,恨那贱踏他一片真心的男人、更恨男人重视的一切──包括他的家人、他的兄弟与那支列家军。
「殿下?」
陈固锐利的双眼,犀利分析着楚勤的每一丝反映,往后的谋划是成是败,全悬今晚的这步棋走不走得成。
楚勤摀在胸口的手紧紧揪着墨绿色的衣襟,墨绿,是太子荣贵的象征。他追逐这身华服,追逐了整整二十个年头,从他坠地睁眼的第一刻起,便被迫追逐这袭墨绿。
「你说的没错,以列丹齐为质实属上策。可是这还不够,本宫还需要一个能随军而行执掌最高军权的人。」
陈固双手抱拳,朗声道:「微臣愿为殿下分忧。」
「好!太好了!本宫知道你仇恨列家,此番出征你若能退敌凯旋,列家上下百口人命,本宫随你处置。」
「微臣就等殿下这句话,微臣必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一叩、再叩、三叩,陈固重重叩了三个响头,在楚勤满意的注目下退步离开勤政殿,没有人瞧见陈固朝服的后背处,被汗水湿了一片。
「殿下……」福公公担忧问道:「殿下如此信他?」
楚勤转身,仰望窗外明月,出口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只要是憎恨列家的人,本宫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