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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向日葵的秋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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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福临宴请群臣,不设精美宴桌,不摆玉酎兰羞,有的只是今日狩猎所得。大家席地而坐,一簇簇篝火慢慢烧起来,火焰也猎猎的,映着每个人的脸,烧的难受。我主动跟柳絮儿一起去挤牛奶,福临亲手在烤物上涂抹佐料,他们说好像又回到了盛京,又回到了草原,我没去过盛京没看过草原,我只知道此刻,他不是皇上,他不是王爷,我们也不是公主格格。
宫女们给大家奉上□□,□□上漂着淡黄色的酥油,香飘四溢,酥油未入口先化,染得周围空气都是奶奶的。柳絮儿晚上回来后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平日里叽叽喳喳没完没了,这会子竟一言不发的老实坐在身边发呆,目光凌乱,抓也抓不住。没人跟我说话,我只能挂着耳朵听着他们聊天。
“朕小时候啊,额娘说,说这南苑哪,有一种奇怪的动物,居然是用鼻子走路的。”福临绘声绘色的描述着,大家有的听得入神,有的连连摇头表示不信:“起初啊,朕也不信,额娘说她亲眼看到过,这动物的鼻子有像柱子的,有像树枝的,有像喇叭的,还有像蜗牛的,不但能够用它行走,还能猎食呢,听说这动物只有秋天才会在东边回城门附近出没,朕没见过,吴良辅见过,是不是啊,吴良辅?”吴公公连忙点头称是,大家都目瞪口呆,居然有如此生物,未免太奇怪了。我听的认真,不觉已经敲了二更了,风渐寒渐大,虽是穿了戎装窄袖,风还是冽冽地从袍子底下往上灌,忍不住咳了几声,莫不是又着凉了吧。
“皇帝哥哥,柳絮儿不舒服,先行告退了!”我们这边啊,总有一个目光灼灼的比篝火还烧人,柳絮儿没练成绝缘体,撑不住起身像福临告别,“我陪公主!”我也行了礼,拉着柳絮儿往帐营走去。
小帐淹没在群帐之间,离福临的大帐不远,我就住在里面,柳絮儿本来有自己的帐子,她今天跟我回了我的小帐后,倒在软塌上,说是不走了,跟我睡。
我们并肩靠在榻头上,看着她依旧迷乱的眼神儿我就忍不住发笑:“我的小公主,今儿个是怎么啦,没有你叽叽喳喳还怪不习惯的。”她软软的靠进我怀里,我抚着她被风吹着稍显零乱的发,收起了笑,小心翼翼的问:“怎么了,絮儿?他,他没欺负你吧?”“贞儿,你说他是个好人吗?”她的语调不似平时,装满了愁思。“他应该是吧,皇上说他是。”本来不确定,想起福临说他是,那他肯定就是。“贞儿,你被别人牵过手吗?”她还是淡淡的。牵手,父亲母亲牵过我的手,哥哥牵过,延龄哥牵过,福临也牵过,唯独那个我最想牵的人,始终没有。“被柳絮儿牵过算不算啊?”我拉过她,挑眉戏谑道。“你这个人,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还来嘲弄人家。”她又恢复了小女孩的娇羞,伸手打我。“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絮儿难不成遇到她的良人了!”她刚刚停手,一听我还在打趣她,赶过来上身就开始抓起痒痒来,我最怕就是这个,以前我求两下子就停下了,这次柳絮儿来真格儿得了,我笑得眼泪都稀里哗啦的。
“主子,主子!”桃杏儿掀开帐帘在门口唤我。柳絮儿终于停下来,我挂着眼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什……什么事啊?”“请您出来一下。”她指指帐外,这丫头还神秘兮兮的。我披了件褂襕走出帐子,帐子旁的桂树下站的正是延龄哥。我欣喜万分:“延龄哥!”他向我招招手。“恭喜你延龄哥,少年巴图鲁啊!”我开心的向他祝贺。“不敢当,不敢当!”他还很不好意思。“有什么不敢当,哥哥为藩中争光,少年巴图鲁当之无愧!”虽然没看到他如何狩猎,但是还是想象得到他是如何善于骑射。他没接我的话,马上恢复了淡淡的表情:“在宫里,过得好吗?”“好,苏妈妈在,太后也照拂我,大家待贞儿都很好。”年少心性,再大的伤痛也能很快痊愈,何况每天都被新鲜事物吸引,只要不提及那段事情,也就不会伤心难过。“那我就放心了。”余月不见,仿佛生疏了许多,又开始沉默了,就好像他来找我,只是为了听我亲口说我很好。“对了,延龄哥,哥哥有消息了吗?”我打破尴尬。“还没有,你若有机会,可以亲口问问皇上,也许他有。”话音刚落,一个小宫女抱着两条芙蓉丝绸被走了过来:“贞格格吉祥!我们爷听说公主跟格格儿住在一处,让我送两条芙蓉被来给格格儿。”我让桃杏儿赶紧接下,含笑问她:“敢问你们爷是?”“格格儿不知道,我们爷就是安郡王。我们爷还让我把这服药交给格格儿,请格格儿务必让下人煎了,格格儿今晚喝了,明儿个保准就不咳了。”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服草药一并递给桃杏儿。“格格儿早些歇着,奴婢回去交差了。”小宫女服了服身子,我点点头,柔柔的说:“谢谢你们爷!”
回头发现延龄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只得掀帘进帐。柳絮儿早已进入梦乡,脸上还挂着甜丝丝的笑,帮她加了条芙蓉被,自己也躺下了。一遍一遍回忆方才小宫女的话,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幻想着能寻出些蛛丝马迹。我只是咳了几声,他就听到了,还送了药,这说明什么呢?我不停地给自己心里暗示,又不停地否定自己。最后定格在坤宁宫见到的瘦弱女人苍白的脸上,便再也不愿多想。桃杏儿端了汤药进来,一饮而尽,又抓了颗鸡蛋大的金丝枣塞进嘴里,拿盐水漱了口,桃杏儿剪了灯花,躺下不多时,便睡熟了。
被子捂了一夜,第二天咳嗽是好了,开始发烧鼻塞起来,自己倒没觉着严重,福临还是请来了太医。太医无非说是伤寒需要卧床调理,不能再见风寒,开了服药,每日煎来分三次饮用,诸如此类。福临让太医每天来诊脉,因为不能出去玩,我便每日恹恹的歪在床上,上次送药来的小宫女每天傍晚都会再送来一包,我就让桃杏儿私下里煎好,不动声色的和着太医开的药一起服下。
算日子一共来了半月,除了第一日同众人一起狩猎外,接下来的日子再没走出过小帐,因为伤寒,怕病过了柳絮儿,所以她不得不搬回自己的帐子,其实没有什么区别,她还是每天大部分时间在我帐里度过,她每日来了,不讲话,趴在床头,凄凄切切,见了月伤怀,见了落花伤怀,见了落雨也伤怀,我看着她岂止伤怀,有心事的小女子自然是不一样了,每当我想起来笑她一笑的时,她总是叫嚣着“自古逢秋悲寂寥”,她伤怀悲秋是理所当然,让我不要多想,有利于病,她那个假正经的样子,让我次次笑到肚子抽筋。福临每日理完朝政,都会抽出些许时间来我帐里坐坐,跟我和絮儿玩笑两句,此外我再没见过延龄哥,那个日日送药的人也没有真正出现在我面前过。
骑着我的小骅驹慢慢的往东边回城门方向走去,明儿个就回宫了,这些天窝在帐里,对于那个用鼻子走路的小动物的好奇心不减反增,决定去看个究竟,柳絮儿不愿跟我来,那天福临讲的时候她满腹心事,一个字也没听到,我把这件奇事讲述于她时,她怎么也不相信,她说她在帐子里等我好消息。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南苑的秋日繁华越演越郁,树叶随风簌簌作响,海棠与桂花一起绽放的芬芳,飘渺袭人,原是秋日胜春朝。瑟瑟轻风抚过溪水,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任那无涯的思绪被秋风渐吹渐远,直到被若即若离的惆怅占了上峰,回头一看,竟铺满漫天遍地的烂漫葵花,苦心酝酿的惆怅瞬间灰飞烟灭。向日葵四周是溪,伴着潺潺流水,向日葵似荷又不是荷,因为它靓丽的黄色,那样迷人。我几乎不敢看,每一朵都是一个大大的微笑,美的那么一层不变,美的那么触目惊心。
马儿怎么都不肯过去,我想它是怕了。翻身下马,没等我拉好马缰,小骅驹居然一溜烟往回跑了。叫了两声,它还是弃我而去。我也不着急,前面回城门肯定圈马的,先在这里流连片刻,一会儿过去牵匹马回去便是。没走几步,小溪就堵在面前了,水虽清澈,不知深浅还是不敢妄过。就坐下来,慢慢欣赏油画般的诗意秋天。
“上来!”一只宽阔的手掌递到面前,我拉上纵身一跃,他的玉骕骦果然是好马中的最好,稳妥至极。他连常服都是明黄如眼前的花儿,让人不敢靠近,坐在他身后,拉着点衣角。
他忽然加速,我在马上就是一个趔趄。
“你没骑过马啊,抱紧点儿!”我犹豫着缓缓抓住袖口再缓缓移到他腰间,轻轻笼住。他猛然捉住我的双手,用力一紧,身子失去重心,完全靠上他宽广的背脊。
骏马跃溪而滴水未沾,身手矫健了得。他策马绕在向日葵花园里,并没有伤及一朵花蕾,花儿也通了人性般的给马儿开道。真美,花儿遥手可及,深深的沉醉了这一荫疏影横斜,沉醉了轻靠在福临身后的我。
“皇上,你不是说这里有奇怪的小动物吗?你是骗贞儿的吧?”回去的路上,我才想起我来时的目的。
“我可没有骗你,额娘是真的见过,我可没有你这般憨大胆,小时候还怕了好几年呢,后来让人在这里种了向日葵就不怕了。”他跟我解释道。
“对啊,皇上哪能骗人,不是说‘君无戏言’嘛~”我自言自语着,他的腹部在微微颤动,八成又是在偷偷笑我了。
一样的路程,回去的路走了很长时间,多长时间也记不得了,只是依稀记得后来就靠在他背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