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狐》一宵

9、第九章 山中定居

　　薄衣端着吃食去找白玉时，他正坐在轮椅上，在院子的一一棵大松树下闭目养神。

　　薄衣把饭菜放在一旁的石桌上，自己坐在石凳上。过了一会儿，她见白玉没吭声，便道：“我回来了……”

　　“嗯。”少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动着，他闭着眼睛懒散地吭了一声。

　　“饭菜我放桌上了。”她顿了顿又补了句道，“我蒸了几根胡萝卜，撒了糖。”

　　白玉这才睁开眼睛，一双眼睛里有如碎玉般的光华。他瞥了眼放饭菜的盘子，伸出一只手拎起一根胡萝卜伸到口中，仰着头嚼着，腮帮子都鼓起来。

　　薄衣想起他平时话都很多，犹豫了一会儿道：“我回来，你不大高兴？”

　　白玉半睁着眼看了看薄衣，咬了口胡萝卜道：“不惊讶而已。”

　　薄衣叹了口气道：“好吧，不过我可以把你的腿一直治好了。”

　　白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有什么话没说。薄衣却想到了昨日一直压在心里的事，坐下来对白玉小声道：“对了，你知道僧人是不吃葱姜蒜的吗？”

　　白玉表情一僵道：“是吗？我不知道啊……”

　　他要是知道……非宰了那几个小兔崽子，就不能忌点口吗！

　　薄衣点点头，声音压得更低道：“我印象中，出家人好像是不吃这些有异味的东西的，昨天听到一个大婶也提起，这才奇怪。在寺里有不少的葱姜蒜，我做的葱花面他们也都吃，这……是不是很奇怪啊？”

　　白玉挥挥手道：“不要大惊小怪，好像没见过世面，不同寺里的规矩当然是不一样的。”

　　“可是……”

　　“哪里那么多可是。你是怀疑再一？”

　　薄衣立刻摇摇头道：“再一师傅对我很好，我倒不怀疑他……只是心里有疑问，怕问他又冒犯了他。”

　　白玉不经心道：“对你好，你就不怀疑。那像我对你不好，你不怀疑我吗？”

　　薄衣笑着道：“怀疑你什么呢，怀疑你腿是假断吗，还是你想骗我钱财，我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连家也没了，你图什么呢？”

　　白玉没回答，过了一会儿道：“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薄衣倒还真没细细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想了想：“就……先活一天做一天的打算吧。怎么，我走之前，你不还说我肩负着烧火做菜包扎那么多活，不撵我走吗，难道反悔了？”

　　薄衣说最后的话是语气还很轻松，白玉又啃了口胡萝卜，百无聊赖地手背头后，躺在椅背上看着天空漫不经心道：“是吗，我说过吗？我这人记性一向不大好，食言也是经常的事。不过，留你一阵还是没问题的。”

　　他语气一如往常，薄衣只当他刚才是开玩笑，便起身道：“我先去收拾一下屋子了，你在这继续坐着吧。”

　　“嗯，去吧去吧。”

　　***

　　午后，薄衣把寺里的衣服都洗了洗。她在院子里搭了一根杆，想把衣服一一晾在杆上。可惜院子里的树有些高，她踮着脚晾了两三件就有些累了。

　　薄衣正扶着腰休息，身后突然走过来一个人，她扭头一看，笑着打招呼道：“再一师傅。”

　　再一也冲她点点头，弯腰捡起一件衣服，轻松地搭在杆上道：“我帮施主吧。”

　　“哦，谢谢师傅。”薄衣把湿的手在身上蹭蹭，有些腼腆道。

　　“没有，这几天辛苦施主了。”再一回之一笑。

　　冬天阳光下，两人一高一低，并列站在杆子边，一替一个弯腰搭衣服。

　　两人背后，白玉趴在窗户上，嘴中嗑着瓜子，摇摇头道：“两个虚伪的人……哼。”

　　他又嗑了几颗瓜子，扭头便跳着回床边。

　　刚跳几步，他又停在了原地，迟疑了几秒，又仰着头回过身来，对着窗外喊：“薄衣，我好渴啊，嘴里像着了火一般。”

　　正晾着衣服的薄衣回过头去，白玉正趴在窗边，眨着眼睛道：“你知道我腿不方便，薄衣你帮我倒杯水吧。”

　　薄衣犹豫了一会儿，却听再一说：“施主去吧，我会晾好这些的。”

　　她向再一道了句不好意思，便起身去倒水，身后的白玉又开始絮叨道：“不要太烫，最好加点糖，薄衣多倒些过来哈……”

　　**

　　这几天，白玉的腿也好多了，于是，他经常在寺里的各种角落里，上蹿下跳。他的腿好些之后，他也不要薄衣给他换药了，隔几天换一次纱布的事就交给了书童。

　　而冰消雪融之后，宾来寺也准备重新开门迎客了。

　　再一出门置办东西，薄衣和几个小和尚便在寺内打扫佛像。

　　看着八大菩萨像从灰尘仆仆变回金光闪闪的时候，薄衣心中也很满足，每擦完一尊佛像，她会虔诚地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站一会儿。

　　白玉看到她这样做，便会嗤笑两声道：“许什么愿呢？菩萨帮你实现一两个吗？”

　　这种时候，薄衣都会闭着眼睛不理他。他便哼了两声道：“看来你还挺适合在这寺里。”

　　薄衣：“……谢谢。你是在建议我出家吗？”

　　白玉乐道：“出家了还能给我做好吃的，给我洗澡搓背就行……”

　　“……”后半句差点让薄衣一口气没喘过来，离开回头瞪了他一眼。她对菩萨像道了声“失敬”，便推着他的轮椅推出了佛殿。

　　洗澡这事，还不是前天晚上。他的腿能沾水了，便闹着要洗澡。薄衣帮他烧好水后，便听见他在屋里嚷嚷着说书童的手太重了，非要薄衣进去给他搓。

　　薄衣当时脸就是一个大红，她斥着他道：“这种事哪能夫妻外的男女做。”

　　然而经验和事实俱证明，白玉此人，难缠程度极高，尤其是在心软的薄衣面前。他闹了好一会儿，薄衣最后还是咬着牙进了他的屋子。

　　“把自己泡水里，背朝着我。”

　　……

　　“哎呀，再往下泡泡。”

　　……

　　“自己游远一点，离我太近了……”

　　……

　　“白玉，你再扑腾水花试试……”

　　最后，在薄衣用十几桶热水制造的一片水雾里，白玉终于乖乖地让薄衣给他搓着背，他自己仰着头无比舒服的样子。

　　薄衣搓了一会儿，还是偷偷地瞟了眼他的脖子和光溜溜的后背上部，不知是不是因为隔着水雾，他的皮肤显得又白又嫩。薄衣暗暗地叹了口气，心想这细皮嫩肉的啊。

　　想着，手下力气便越来越小。

　　再后来，白玉完全瘫倒在浴桶里，睡着了。薄衣叫来小书童，自己才离开。

　　并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件事，薄衣把白玉推到院子里，威胁白玉道：“不是说好不要对外乱说吗？”

　　“没事的，有谁在听啊。你放心，以后你洗澡如果需要搓背，我也可以回报你嘛。”

　　薄衣不吭声地把他一直推到院子的另一头，地上有一个大水盆，里面都是白色的衣服，“有空的话把你自己的衣服都洗了，冬天的外衫还非要一天换一件……”

　　“薄衣……”

　　“别装可怜。我要去打扫佛殿了！”

　　众人忙活了数日，在一个阳光熹微的清晨，宾来寺终于迎来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批香客。

　　薄衣不是出家人，便只好坐在后院准备每日都要换的祭品，把袈裟一一叠好放在一堆。

　　中途她出去递香的时候，被正殿香炉的烟呛了一把，咳了好一阵子。到中午时，再一第一个从正殿回来，薄衣一看，他眼睛鼻子都熏得通红。

　　再一也不顾狼狈，坐下喝了好几口水，道：“不行，以后还是开半天吧。在殿里熏得眼睛都睁不开。”

　　薄衣有些好奇他们之前是如何迎客的，不过想来应该是没现在这般正式的。她也不大了解这庙里的规矩，便点点头同意。

　　第一天迎客的晚上，寺里的师傅们都吃了很多，茶更是烧了一壶又一壶。有好些僧人把袈裟一脱就随手挂到了椅背上。再一看了眼薄衣，清了清喉，那些人又趁着薄衣没注意，迅速地把袈裟穿好。

　　但往往是，当人想掩饰某些东西的时候，尤其是这么多人，大多数情况都是没掩饰住的。

　　薄衣其实已经看到了他们刚刚的举动，却尴尬地很快移开目光，装作没有看到。她想，或许是自己把僧侣生活想的太严苛了，这些不过都是小事。

　　晚饭后，她去殿里扫香灰，转了一圈，却发现许愿箱不见了。

　　她愣了半晌，第一反应便是……

　　没一会儿，她便敲响了白玉的房门，说给他带了玉米汁。白玉开心地打开了门，薄衣一探头，便看到了床边红色的巨大的许愿箱。

　　白玉：“……”

　　薄衣有些生气道：“你怎么能随便看别人的愿望呢，这也是对佛祖不敬。”

　　“唉，别生气，我只是看看，又没有做什么。再说他们许了愿望，不也是希望我们帮他们实现吗？”

　　薄衣指了指窗外的天空道：“不是让我们实现，是寄托给佛祖和菩萨。”

　　白玉背过身，指着许愿箱道：“好了好了，拿走吧，我不看了就是了，给佛祖和菩萨看。”

　　薄衣有些失望道：“你不会都看完了吧？”

　　“没有。”白玉转过身，面对着她道：“但是里面无非就是求长命百岁，求生子当官发财的，没什么好看的。”

　　薄衣没理他，抱着许愿箱往外走，她刚走了几步，白玉跳着脚想上前说什么。撒娇的表情都已做好，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奇怪！我干嘛，怕她失望呢。

　　白玉原地站了一会儿，便又自己哼着小调，跳回了床边。

　　待他坐下，才发现床头上放着一大碗浓稠的玉米汁。她刚刚说给他带了玉米汁，他以为她是骗他的，刚刚也并没注意她手上端着这个。

　　他喝了一口，甜得腻人，却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从没错。

　　白玉随便扯了个笑容，却第一次觉得，喝到了自己想喝的，然而一点都不开心。

　　他坐在床边，刚喝了两口玉米汁，突然听见重物落地的声音，还有不远处薄衣的叫声。他手中的碗突然一放，身影一眨眼便消失在了屋中。

　　*

　　薄衣站在厨间中对外开的窗户边，窗外站着两个小和尚打扮的人，他们身边却有篝火燃过的黑灰的痕迹，里面还能依稀分辨出两条已经烧焦的小鱼。

　　其实他们生火的气味并不明显，隔着窗户也很难闻得出来。然而，巧的是，薄衣刚好路过厨间，看到窗户紧关，便想打开通通风，便撞到了这一幕。

　　两个小和尚拘谨地站着，而白玉和再一已经前后过来了。白玉看了这两人一眼，脸都要绿了。

　　再一也有些尴尬，定了定神道：“你们是庙里的和尚吗？”

　　两个和尚一听，连忙摇摇头，薄衣默默道：“你们的衣服是庙里的，前几天我刚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