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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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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祡冷眼旁观,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想想也有些可笑,自己并不认识这少女,也不知她是哪里来的,只见了一面、听了她一首诗,哪里就莫名生出许多心事来?再者这少女的诗虽好,但比起林妹妹,倒似技巧差了那么一点圆熟,情这一面倒有些相似。
他上次惊走了少女,这次却并不说话,欲细看那些不认得的都是谁。忽见男宝玉又给那少女斟了一杯酒。那少女方笑着坐下了。
这男宝玉原来正是上一次梦里的红衣公子,宝祡心内便生出些鄙薄来,因想到这少女竟看上这样的男子,又想这么多人看着他们如此暧昧,如何竟没个说话的?想到此处,却见凤姐笑道:
“宝玉,别喝冷酒仔细手颤,明儿写不得字,拉不得弓。”
宝祡心道:刚才这宝玉明明要的是一壶暖酒,凤姐真是不管身在何处都如此冷眼冷言!旁人都没多话的,偏你事多,不是存心让那少女难堪?
他便看宝玉如何处置,宝玉只道:“没有吃冷酒。”凤姐儿笑道:“我知道没有,不过白嘱咐你。”回头看那少女,她却冷冷清清,只把宝玉斟的酒喝了半口,虽身处繁华盛景之中,倒像一个人似的,连那宝玉都不再看了。
宝祡难免猜她是否心冷了些,想及此时心中殊无快意,反倒为少女担心起来,没怎么饮那酒。少顷,上了汤,献了元宵,宝祡方知这次是元宵节了。却都无心吃它,只一径看那少女行迹,后者神色行动如常,不再看那宝玉,倒有两三次,眼神向宝祡这边睃来。看了又冷笑不住。
宝祡心中只疑惑,更偏头老去看她,此时便有女先儿上来讲书,讲那才子佳人聚散离合之事,却惹起贾母不快,把那才子佳人批得狗屁不是,再说贾府之中绝没有这等才子佳人,宝祡心中一动,忙回头看宝玉和那少女二人,只见宝玉只看那少女,那少女却看着自己。立时明白贾母所暗指的正是他们两个。
但看这两人,其实亦如贾母所说,有这么多丫鬟婆子跟着,断做不出那等污秽之事,想是贾母欲防患于未然么?宝祡思及此,忙道:“若那等发乎情止乎礼的,岂不比这等才子佳人高明多了?”
那少女闻言,眼中顿有感激之色,宝祡听见自己的声音浑厚有力,端是原来男子的声音,心中不免疑窦丛生,却听贾母笑道:“正是如此。”凤姐也笑道:“老祖宗说是,那便是了。”
宝祡却想:原来她们也并不反对他二人,是讨厌秽乱家室而已。正想着,却见薛姨妈站在自己跟前,举头再望,其余的人都不见了,连房子也不见,又只剩白茫茫地一片。
薛姨妈道:“女儿今天怎么竟傻了?我们家虽是皇商,可惜并不真经办宫中事务,只靠你哥哥带着老家人挣些钱财,正要借贾府发迹,你怎么反倒替那丫头讲起话来?”
宝祡心道这不知是何处世界,我成了女的不说,竟还有个哥哥!因问道:“哥哥何不去考科举?”
薛姨妈道:“你哥哥的学问,大约只比那些会写名字的强!”
宝祡道:“哥哥什么名字?”
薛姨妈笑道:“你疯了,你哥哥叫薛蟠都记不住了,声音倒像男人了,要不是你还带着这麝香串,头上还有一两枝钗,我倒真以为你是个大家公子了!”
宝祡心中暗想:薛蟠倒成我哥哥了!宝玉反倒是女的,莫非那少女其实是个男的?
一惊之下,竟然醒了,醒了再细究那梦,愈发觉得那少女既有可能是个男子,心里不由十分失望,渐渐把心思全聚拢在怎么替林妹妹消弭灾祸之上。
黛玉却一无所知。自从重来了贾府,只觉任什么都不一样了,宝玉那等尖酸刻薄尚不及自己的,反正总有话打发她,倒不觉得气。其余长辈,尤其是贾母,疼她都是非一般的,什么东西她总是双份,王夫人自她入府以来便嘘寒问暖,倒未察觉她的别有用心。
除了没有宝玉,没有一干玩在一处的姐妹,日子都也平淡好过,况还有薛蟠这解语花作诗刺绣地陪她,也不知消解了多少寂寞。
过了几日,忽那凤姐得了消息,不知怎的,竟将那尤二姐请进府来,宝祡也知她是要对付尤二姐的了,忙再让人上街打听她背后都干些什么,另将那因高利盘剥得卖房卖地的远亲找了几个老婆子,撺掇她们说是旺儿搞的鬼,并与熙凤无关,她们这才敢进了门攀亲戚,经人带着走了王善保家的路子,先没见着旁人,倒见着邢夫人了。
那邢夫人向来看不惯王熙凤的做派,一听旺儿竟敢放贷,立时道:“这不消说,定是我那媳妇弄鬼。这旺儿和他媳妇都是她的心腹,没有她在后边撑腰,这旺儿哪敢做这样的事?真是反了天了,这事多亏你们来告诉我,要是被外头知道了,我们不定要挨什么罪呢!”
那几个老婆子闻言,吓得连连摆手,一个胆大的道:“我们道是和琏三奶奶无关才敢上门的,只说是那刁奴瞒了主子,早知真和琏三奶奶有关,我们断不会来了。”
邢夫人笑道:“怕什么!任她再张狂,横竖不是我的媳妇儿?”她早说没由头整治凤姐,今天得了这个信儿,忙要带着几个婆子去见老太太,那几个婆子虽怕凤姐,但更怕自己断了子孙路,怎么也要把地契房契拿回来,闻说邢夫人能做主,又怕凤姐东山再起,找她们麻烦,便想起昨天找她们的人的话来,忙道:
“太太体恤我们,原是我们的福气,若不是太太,我们也没这胆量,太太可谓菩萨心肠!倒是我们在街面上听了几句话,不知该不该跟太太说。”
邢夫人最怕人这样说,道:“我怎样?”
那老婆子道:“我们听人说起,这西府的大太太和东府的大奶奶,都不知怎地,没有生育,东府大老爷那边,已经有了小蓉大爷、惜春二爷,都不是大奶奶亲生的;这边的大老爷……”
邢夫人闻得此话,极为不快,截住道:“我们这边也生了许多了,到底有什么关碍?”
那婆子把心一横,直言道:“街面上都说,琏三爷也不是前头大太太亲生的,若现在的大太太你若生了男孩,那琏三爷的位置往哪里摆?那边的小蓉大爷也不是前头大奶奶亲生的,若新大奶奶生了男孩,那小蓉大爷的位置又往哪里摆?——我们原也不敢乱说,只看太太这样的好人,我们才斗胆放言,只愿太太警醒些。”
邢夫人闻言大怒,细细想了一想,这两府的情形正如这老婆子所说,再想起凤姐平日里的种种不端,又想到那蓉、蔷兄弟平素与凤姐相处极好,不由心道:难怪了!我道这屋里怎么偏偏妾室就能生孩子,我却生不出,尤氏也生不出,原来竟是你们捣的鬼!我若不出这口气,真真枉为人了!
想着,便怒气冲天,带着几个婆子坐轿直往贾母房中去了。
可巧贾母房中正看尤二姐呢,只见凤姐又是哄、又是说、又是笑,把个贾母并尤二姐哄得溜溜转,那水沅坐在一边,一早得了宝祡送来的野茶,因知道今天必有事端,故而早早到贾母房中,看那凤姐玩的什么花样。
果不其然,看完了二姐,凤姐便说起二姐的身世,又说自己如何从小花枝巷把她接出来,那张华又如何告官、如何被自己消弭了天大的祸事,只说得人人感激她的恩德。
只有水沅心道宝祡弟弟果然心细,把这二姐与张华的事打听得清清楚楚,自己昨日已告知水溶,让他打发张华另谋生路,远离京城,那张华掂量轻重,最后到底拿了三五百两银子,远走高飞了。水溶为免凤姐日后欲卷土重来,命人跟着张华等,悄悄看了他的新住处,以防不测。
凤姐正得意时,不妨水沅开口笑道:“凤丫头,说起来我们房里的丫头们,月钱还没放呢,敢是忘了么?说着回头又问一旁看热闹的宝玉,“宝丫头,你房里的放了么?”
凤姐不想她突然提起这事,忙道:“倒是我忘了,明天就放罢。”
水沅笑道:“迟放早放也没什么的,府里的丫头婆子们原也不指望这个过日子,倒是有些不懂事的当面问起来,倒显得我们没个规矩了。”
宝玉最喜欢显示公平持正,忙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房里的也有背地议论的,只不敢当面说罢了。说起来,反倒是林妹妹、薛妹妹这些自己带钱来的,月钱都是月初就给了呢。”
凤姐暗道你到底是相帮哪边的?再笑道:“省得了。只说府里的事多,夹起来就忘了。”
宝玉得了理,愈发得意,再道:“人都说你聪明能干,样样精细,断不会忘事,况这事快有大半年了,月月都是月尾,倒像是故意的。”
正说呢,水沅摇头笑道:“宝丫头你也想得太多些,这月钱月前月尾发不都到了你手里?又没少你一分的。”她站起身来,估摸邢夫人就快来了,连忙告辞。
果不其然,刚走邢夫人就来,先带着几个老婆子给贾母请了安,忙命道:“还不快给琏三奶奶跪下,求她给你们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