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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章一:复来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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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事了,乐无异告别父母动身折往捐毒旧地。
鲲鹏载着他在离地面甚远的云层之上遨游,昔时同游的好友们已经不在,如今坐在鲲鹏背上的,终究只剩他一人。那副桃源仙居图最终大家一致决定留给了乐无异。毕竟这是谢衣的旧物,他们四个要分开,自然要把它留给无异。
此时乐无异正望着天边流云默默发愣,犹记得第一次登上鲲鹏背的心境。那时候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觉得飞于九天之上的感觉飒爽无比。而现在……他沮丧地低下头,脑子里的回忆匆匆闪过后唯余一片茫然。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果然容易变得懦弱又多愁善感。但乐无异并非那种陷入消沉情绪后就一蹶不振的人,他自己心里是有分寸的,想着那点消极老是抑制在心里也不是办法,索性好好发泄发泄。就消沉……短短的一天吧。
等到馋鸡送他到达目的地时,他没急着去见安尼瓦尔。而是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带着馋鸡去了地宫附近,在那一片地域转悠许久。最初与谢衣分离的那块地皮早前被炸开一个巨坑,此去数月,已经被风沙填平。
他坐到那块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发呆,馋鸡难得安静的在他身边刨土磨爪。
天色渐渐暗下来,月亮冉冉升起,银白的微光洒满大地。乐无异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天边,又是一个月圆夜。大漠里的月亮总是让人感觉相距极近,仿佛能毫不费力就抵达似的。
乐无异盯着那轮银月,突然又想起沈夜最后留给他的那个问题,心里隐隐有了答案。
很快的,他低下头,闷闷地笑出声。笑声带着几分自嘲,眼眶又干又涩。认真刨着爪子的馋鸡见状,凑过来唧唧唧的嚷着去啄他的小腿想引起他的注意。乐无异强打起精神揉了小东西一把,低声安慰它几句。
这天夜里,他便在这片荒漠上靠着一面土墙沉沉地睡过去。
想明白又能怎样呢?不管他承认与否,谢伯伯……师父,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夜无梦,第二天转醒的时候,乐无异感觉身下软软的,周身被一个温暖事物包裹着。他心下当即警惕起来,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熟悉的床帘。这里竟是……他的房间?
怔愣片刻,他才掀开盖在身上的棉被坐起身来。这一动作后,他惊觉自己的视线高度有些不大对。低头瞅瞅,双手居然也缩水不少,目测是五六岁小孩儿的尺寸。
饶是天性乐观、接受能力很强的乐无异,经此一变也不由得……
“喵了个咪这绝对是没睡醒!”
说完他就啪的躺下去,顺便把被子蒙到了头顶。没过多久,被子里又传出动静。
“嘶——掐得好疼啊!会疼……莫非真不是在做梦?”
这个念头一闪过,乐无异猛地掀开被子从床上跳下来,慌慌张张在屋里翻到一面镜子。镜面映出的面容的的确确是他小时候的模样,可是一觉醒来就能回到十几年前……这事儿完全没可能,没原理啊!
纠结之余,他冲着镜子龇牙咧嘴的扮了几个鬼脸。后来慢慢冷静了一些,他开始打量起自己的房间,发现屋里放着的几本书籍都是有关偃甲方面的——这不对啊。
乐无异五六岁的时候连偃甲是啥都不怎么知道,更别说看这种深奥的书籍……他在这个年纪明明是活在老爹的剑术鞭策之下。
正在他疑惑不已的时候,门外传来敲门声。是如意端着洗脸盆过来了。乐无异开门放他进来,并未立即洗脸,只一个劲的盯着如意看。
“哎哟少爷啊,您老盯着我看什么?”这个如意也是少年时的模样,他比乐无异年长六岁。一边给自家少爷奉上布巾,一边委婉催促道:“您要是再不梳洗,等会儿先生就该来授课了,哦对了,老爷昨晚回来了,现在正在前厅用餐呢。”
喵了个咪……我可不记得老爹在我五六岁就请教书先生来折腾人了啊。
心里虽然腹诽个不停,嘴上却闭得紧紧的。乐无异试探着问了他几句话,然后乖乖漱口洗脸,脑子里还是茫然一片。凭他自己感觉来判断,这里的确是定国公府邸没错,见到的人亦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是……
乐无异抬起手臂,用力在上面啃了一口,随后泪汪汪哀怨道:“嘶……还是疼,喵了个咪的,根本就不是做梦……可这里到底是哪里啊!”
去倒水的如意没过多久便折了回来,乐无异连忙把手背到身后,偷偷将袖子扯下去盖住牙印。然后就被如意带着去吃早饭,乐无异远远的瞧见了年轻时候的爹和娘。他刚走过去,身子就一腾空,人被自家老爹整个儿拎到了怀里。
“无异,可想死爹爹了。”
“……老爹胡茬胡茬!扎死我啦!”乐无异奋力挣扎着,泥鳅似的从乐绍成怀里蹭到地上。
傅清娇瞅着他们父子互动,偷偷抿嘴笑了笑,嘴上却平板严肃的训着二人:“你们爷俩还吃不吃了?无异,待会儿谢大师还要来授课呢。”
“谢……娘你是说谢衣?”入耳的话语让乐无异瞬间瞪圆了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傅清娇。
“是啊……无异你这是怎么了?”察觉到自己儿子的异常反应,傅清娇伸手把人搂到身边,见他这会儿脑门上全是冷汗,不由得担忧起来,“怎么在出冷汗?无异你哪里不舒服?”
“没,我没事儿。”在傅清娇想喊如意去找大夫时,乐无异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一下子从她怀里挣脱出来。
“真的没事?无异,可不许骗为娘啊。”
“真没事儿。”乐无异认真摇摇头,转头看向一边站着的如意,“那个,如意,快带我去见谢伯伯吧。”
“噗……你这孩子,先把早饭吃了再说。”
见乐无异一如平常般着急去见谢衣,傅清娇才稍微放下心。一家人安静的吃完早饭,乐无异就迫不及待的跟着如意去偃甲房。进房之后,他把如意赶到门外呆着,顺便叮嘱他如果谢衣过来了一定要先通知自己。
然后他就关上门,愣愣的看着这间偃甲房。基本摆放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靠窗的角落多出了一张方形矮桌,想必是教学所用。
乐无异迈着小小步子走过去,手放在桌面上,轻轻摩挲。心头思绪万千。
自神女墓一别,他便再没想过,也不敢再去妄想能在有生之年,与师父重聚。
而在这个莫名其妙的,虚幻又真实的地方,他那埋在心底生根发芽,或许早晚都要长成参天大树撑破所有克制的妄念竟然就快变成现实。
此时的乐无异满心都是不敢置信,随后觉得庆幸与欢喜。最后思绪纷飞,重又回归到醒来时那种两脚踩空一般——茫茫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
他在这边思虑重重,时间却过得飞快。感觉才过了一瞬间,外面的如意就传来讯号。在他身子僵住的时刻,谢衣的声音紧跟着传了进来。
以致谢衣推门而入之时,看见的是脸朝下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乐无异。乐无异紧张的情绪太过明显,谢衣又再了解小孩儿不过,他这装睡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他的眼。
虽然不是很明白无异装睡的原因,谢衣却没戳穿他,只稍稍挡住门口,吩咐如意离开。溜达到门口的小猫咪在谢衣脚下悠悠绕着圈儿,见他要关门就迅速跟了进去。
谢衣走过去在无异旁边坐下,窗户原本就敞开着,他也没去合上。
窗外春光正好,恰逢春暖转夏的时节,初晨的日光融融,罩在身上暖洋洋的。谢衣在看书,无异在装睡,没人理会的肉包就跳到矮桌上。它踱着步子选了一块沐浴着阳光的位置卧下,慵懒的阖起双目,尾巴还垂在空中,有节奏的一甩一甩。
屋外忽然吹来一阵凉风,窗前的花树轻摇枝头,树枝上的粉色花瓣就软软的被微风送入屋内。花瓣吹过肉包的鼻翼,悄悄然落到谢衣身前摊开的书页中。肉包被这阵香风弄得打了数个喷嚏,眸子微微眯开,伸直前肢撑了个懒腰,小脑瓜也跟着扭动一下。
也许是环境太过安静,气氛太过温馨,昨晚熬夜没睡几个时辰的谢衣跟着生出些懒洋洋的倦意。
他的食指缓慢的扣击着书页,一下一下,最终没了动静。
趴在桌子上装睡的乐无异屏息良久,憋急了才敢慢慢吐息。等了半天不见谢衣有什么动作,他忍不住偷偷眯开眼,却见咫尺处的那双眼睛已然轻轻闭合。
乐无异张嘴就要试探着出声,又连忙抬手捂住了嘴巴,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张与记忆里重合的如画眉目。比之先前得知要见到谢衣时手脚无措的紧张,而今却是,整个人都变得安宁下来的满足感。
无论是虚幻还是真实,在这么近距离与眼前人接触的情况下,都不甚重要了。
如果这是梦境,那么只愿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