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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二:久别重逢 ...


  •   若说白日里的长安是车水马龙的繁华盛况,那这夜间的长安则是人静灯昏的一派宁谧。时辰已到了宵禁,在街道上行走着的除却提着灯笼巡夜的士兵,便再无他人。圆月挂在高高的夜空之上,银白的光芒无声地流淌在默默长夜里,将地面照得明明晃晃。

      “少爷,那我这就退下了,您要早点儿睡啊。”

      “知道啦,困了我自己会睡的。”我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捣鼓着娘亲给的偃甲,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敷衍着吉祥。

      等他终于关上门,脚步声渐渐听不见了,我才得意的用拇指抹了下鼻子。将手中的偃甲丢到一边,跳下床从角落里取出一个木盒。

      “可算是让吉祥走了,真是的,年纪轻轻又不是老头子,总念叨我去睡觉干啥?”打开木盒子,里面放着的是一只偃甲鸟,我用食指指腹在它的脑袋上抚了抚,“哼哼,今晚一定要把你拆开弄个究竟!”

      说动手就动手。将偃甲鸟放回盒子里,我又找来丢在房间各个隐蔽角落的小工具,然后捧着这些东西重新坐到床上,专心致志的开始第五十八次尝试着拆开那只偃甲鸟。

      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拆开得越彻底,我的神经也就绷得越紧,等拆得只剩下胸腹部位,房间里突然暗了下来。想必是灯油燃尽了。

      我闭了闭眼,感觉到眼部传来热辣辣的疼,看来还是太勉强……在烛光下干这种活太伤眼。不过心里却是激动又兴奋,感觉不到半点疲惫。这回拆得很顺利,还差一点点就成了。

      休息了一会儿,我小心翼翼的绕开床上散布着的零件下床,借着月光在橱柜里找到之前存放着的灯油。

      将烛台倒满,拿剪子剪去灯芯顶端燃尽的一段,再度将烛火点燃。屋里恢复了光明,我也继续之前的工作。

      结果折腾了好久,这么一块小小的胸骨愣是让我束手无措。并非不会拆,而是因为我正想拆开时发现内壁里有个小机关,只要拆开这块胸骨,就会牵动那机关自爆。

      “唉……搞什么嘛到最后居然藏了这么一招。”我有些气急败坏的嚷着,却只能烦躁的抓着头发,“只差一步就能拆开了,这时候怎么能甘心!可是拆开就会爆炸——爆炸了我拆它还有什么意思啊?”

      事到如今也只好重新把它组装回去,不过出于不甘心和对那人的好奇,我还是仔仔细细再将那块包裹着偃甲鸟心脏的零件查看了一遍。最后拿着小刀在零件的缝隙上小心翼翼地撬开一条缝,借着烛光,我眯着眼往那里面的神秘心脏看去。

      隐约能看到心脏上刻有纹络,想要看得再仔细些是不可能的了,再撬开一点就该触动机关啦。明显是在心脏上有刻着偃师纹章的,不过这人刻了跟没刻有啥区别?拆也不能拆的。

      郁结了一会儿,我还是按捺下怒气,鼓着腮帮子把偃甲鸟重新组装起来。组装这偃甲鸟的活儿我已经做了不下五十遍,手法自然快速得很。装完看看烛台,里面灯油已经烧了一小半。接下来就把床上散放着的工具该藏哪儿的一一放回原地,顺便吹灭了烛光。

      时辰应该很晚了,窗外月光反而愈发明亮起来。

      我躺在床上,右手抬在胸前,那只偃甲鸟则停靠在我的食指上。偶尔低头啄一啄我的手指,或者刨刨爪子,深棕和白色相接的羽毛在柔和的月光下显得格外柔软。我知道那羽毛摸上去亦是柔软非常,这只偃甲鸟跟真的小鸟,当真半点不差。

      看了一会儿,我将偃甲鸟放回盒子里,然后将盒子放到枕边。扯过叠在一边的棉被盖住身体,便闭上眼开始睡觉。

      快要睡着时,嘴边喃喃着将心中所想念叨出声:“早晚有一天我会拆开的……就算装了机关……我也能拆开……”

      也许是由于先前拆偃甲鸟耗费的精力过巨,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的光线明明暗暗,混沌间有一只偃甲鸟飞到我面前,那只偃甲鸟跟我收藏着的那只一模一样。

      我追着它跑了几步,正要伸手去抓,周围的黑暗就突然退散干净,所处的境地亦瞬间明晰起来。

      这里是……长安的街头?

      怔愣间,我看到一个拎着木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孩儿往我这边走过来。边走边念叨着什么,那柄木剑还是把断剑。

      那似乎是……年幼时候的我?这个打扮,确实是我,不过这哭得也太那啥了……我小时候真有这么哭包么?

      我挠着头想过去安慰他,可身体才碰触到对方,我就瞪圆眼睛看着他从我身上穿过去。

      喵了个咪的,难不成我这是变成鬼魂了么?别啊我还没拆开那只偃甲鸟呢……

      “孩子,你是谁家的?你怎么哭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传了过来,让我一瞬间僵住身体。之后的视线就变得模糊起来。回过身只能看见年幼时候的我对着墙角说话。

      我清楚地知道墙角处站着一个人——虽然我看不清他的五官也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听到他沉稳悦耳的声音,一点一点引导着年幼时候的我。

      “但是,我这只偃甲鸟很是贵重,不能白白给你。作为交换,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儿?”

      “孩子,终有一日你会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遇到你要回护的人,到那时候,你若手无缚鸡之力,你该怎么办……若爹爹娘亲遇到比他们更强的敌手呢?该怎么办?”

      “那样的话……无异也不知道该怎么保护爹爹娘亲。”

      “……那,你喜欢什么?”

      “我要学做小鸟……”

      墙里住着的人家种着一树开得正茂盛的桃花,枝头伸出墙来,在他头顶摇摇晃晃。

      这个人,就是那时候送我偃甲鸟的人。

      我迷迷糊糊的想着,然后看到那人趁着年幼的我的注意力放到偃甲鸟上时催动法阵想要离去。这时候我也忘了别人看不到我,当即就上前想拽住他,可是我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毫无察觉。

      ——喂!我早晚有一天会拆开你的偃甲鸟弄清楚你是谁的!

      我徒劳的冲他喊着,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消失在原地。然后年幼时的我也开始嚷着喊着在原地寻找,起风了,回应他的只有飘落在空中的几片粉色花瓣。

      回应我的也只有这几片花瓣。

      这一觉睡得沉沉浮浮的,醒来时被窗外直射进来的阳光刺眯了眼,我闭着眼平复了一会儿,又睁开眼。然后就看到院子里的花树也开了花,香气弥漫在房间里好闻极了。

      难怪会梦到好些年前的事情。

      我坐起身,看了看枕边的盒子,又伸出手去摸了摸。然后将它仔细藏好。

      “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能拆开你。”

      这一年我十五岁。又过了三年,我在长安偶遇闻人羽,得到了我一直非常崇敬的大偃师谢衣的一些消息。没想到谢爷爷尚在人世,他是大家公认的天下第一的偃师,若是能见上一见,必定受益匪浅。

      都说谢爷爷所创偃甲皆如活物一般才被奉为偃术界圭臬,而这人赠我的偃甲鸟亦是寻常偃师不可能及,记载上却未曾提过这样的人。也许能向谢爷爷打听打听这只偃甲鸟的主人也说不定……

      在江陵的夜晚,我跟闻人说起了那段往事,说到最后又默默打消了找到谢爷爷后向他打听消息的念头。

      还是算了,等我偃术长进了,自然能用我自己的能力拆开这只偃甲鸟。

      ——这是他留给我的考验。

      而且时间过去这么久,幼时对那人不辞而别的行径抱有的几分委屈早已消散,现在对获知那人名姓这件事,也不会如那时般执着。

      “哈,我想过了,要是有缘再会,只对他道声谢就好。”拨弄着腰间的偃甲盒,我抬头去看天边的圆月,心里有些释然,“其余的,他不想说,我便不问。”

      再后来,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谢爷爷……不,该是谢伯伯。百年前的人居然这般年轻,而且摘下眼罩后的容貌非常好看悦目,这完全超乎我的想象。

      还有就是……在谢伯伯摘下眼罩之后,先前初见时萦绕在脑海里的那种熟悉感也就愈发强烈,可还是模模糊糊的确定不了。

      我到底在哪里见过谢伯伯呢……

      不过,既然想不起来就先不想这些了。像谢伯伯说的,见过就一定会重新记起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检查下行李,感觉要带的东西都差不多准备好了。我拍拍腰间的偃甲盒,转念又想到也许夷则他们还在忙,现在去一趟说不定能帮上忙呢。唔,在那之前我还得给爹娘传个信。

      推开门,便见夜幕中湖水像是与天空相接到了一起,一轮圆月遥遥悬在空中,倒影在水面砸下一湖碎芒。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美景当前,我也忍不住念了句应景的诗句,心情放松地赞叹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啊。”

      然后寻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将自制的偃甲鸟取出来,开始对着它传输想对爹娘说的话。天知道我这一趟经历有多么不可思议,我不仅找到了谢伯伯,还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娘亲知道后定会大吃一惊吧。

      我自己也是,到现在都觉得跟做梦似的……

      “月明如镜天如水,乐公子,可是来赏月么?”

      才想着谢伯伯,他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真的是做梦吧?怎么才想着人就来了……等等。

      我用闲着的一只手挠挠头,忍不住有些愧疚:“谢伯伯,我吵到你了么?”

      “怎么会?如此良夜,自当赏爱。”他语意悠然的说着,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然后就瞧见了停在我手上的偃甲鸟,他的表情似乎微怔了片刻,紧接着有些迟疑询问:“这是?”

      “这个?是我做的偃甲鸟,传信用的。”听他问到这偃甲鸟,我便顺口说起它的来历,“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偃术高人,他送了我一只这样的鸟,所以后来我就仿照做了一些。”

      谢伯伯沉默的凝视了会儿偃甲鸟,开口要求道:“可否给我看看?”

      “呃……”先前闻人也问过偃甲鸟的事,当时我还挺得意的。不过在谢伯伯面前,这点小东西当然不够看,可是我一直想让他看看我做的偃甲来着……

      也就厚着脸皮将偃甲鸟递了过去,心里盼着他能多少能有些满意:“谢伯伯,你别笑话我啊。”

      他接过偃甲鸟,我也没见他有多仔细瞧,感觉他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然后就声音沉稳的道出偃甲鸟的材质。

      “天婴为骨,碧蚕丝为筋,金线为络,火玉为心。”

      “谢伯伯眼里真毒,一眼就认出来了。”我这时的感想只能用目瞪口呆形容,就算再厉害的偃师,也不可能连拆都不拆就知道内部零件的材质啊。

      谢伯伯真不愧为天下偃术第一人!

      “呵……时间真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十数年。”

      怎么忽然感慨起这个了?我挠着头,正想发问,却听他忽然问起我来。

      “清姣目下仍在长安么?”

      娘亲?长安?他怎么知道……他,难道他——

      是了是了,我这偃甲鸟本就是仿造那人给我的偃甲鸟做的。假如是他,定能不用拆解偃甲鸟也能一口道明内外所用材质!

      心里百转千回,口中却只能惴惴不安的揣测:“谢伯伯,你怎知娘亲的名讳……莫非?”

      然后我就听他用一种感慨万千,情绪莫辨的口吻说道:“一别经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原来……你便是传说中的偃师谢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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