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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章三:若相逢 ...


  •   乐无异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袄,乘坐在鲲鹏背上。天气寒冷,他们也不赶时间,前进速度便被馋鸡刻意放慢了许多。

      萦绕在周围的铅色流云被他们缓缓甩到身后。

      这已经是流月城一战之后的第三年,年内发生的事情并不少。

      春天的时候夏夷则传信来说阿阮已灵力耗尽化为露草,他将其寄存在太华山,阿阮曾言不喜太华山寒冷单调,故而将露草养在南熏真人的居所。后来就断了消息,听父亲说,他是回到宫廷里争夺王位去了。

      秋天的时候闻人羽的禁闭结束,他们在捐毒相聚,晚上摆了一桌酒席,两个人都难得的喝得大醉。第二天闻人羽跟着同来的天罡将士早早离开了,听安尼瓦尔说,他们那晚上喝醉后在一起又哭又笑。乐无异本人则表示醉后毫无印象。

      这一年乐无异停留时间最长的地方还是捐毒,用偃术帮助了很多人,捐毒也因他的努力而大有改观,渐渐变得富饶稳定起来。

      距离春节还有几天时间,他辞别安尼瓦尔打算回长安一趟,吩咐馋鸡前进的方向却是朗德寨。

      鲲鹏在朗德寨上空盘旋一阵,而后挑了一处偏僻之地降落。

      宽敞的空地上铺着一层莹白的积雪。乐无异从鲲鹏背上下来,馋鸡迅速将身形缩小,蹦蹦跳跳的埋进了他那毛茸茸的帽兜里。

      这边的树木茂盛,人烟稀少,周围安静极了。

      乐无异左右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一丛只比他高一点点的矮杉前,拨开拦路的树枝,猫着腰钻了进去。

      树梢上的积雪落到他的脖子里,很快就化成了冰凉的水。馋鸡大概也被积雪浇到了,不高兴的喊着催他快走,唧唧唧。

      穿过树丛后,出现在乐无异眼前的是一条隐蔽的林间小道。他顺着这条小道一直往前走,积雪在他脚下发出窸窣声响。在附近嬉戏的小松鼠被声音惊扰到,很快的扭头跑走。

      路的尽头通向一片平静无波的湖水。乐无异扬手挥散湖中结界,湖中心就出现一座水上庭院。馋鸡落水化为鲲,载着他往湖中心游去。

      有结界的庇护,这湖中庭院并未沾染上几日前的降雪。这地方也没有植被,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子。乐无异在湖中庭院站立,馋鸡照旧跳到他的肩头蹲着。

      不比林间万物时时发出的簌簌碎响,这里常年都静得很。乐无异落地的脚步声是湖中庭院这一整年里迎来的第一个声音。

      接着就是靴子踏在木板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乐无异走到了那扇紧闭的木门前。

      他将手放在门上,闭了闭眼,轻声道:“师父,徒儿回来了。”

      推开门,主厅里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灰尘,可那常年无人居住的陈旧感还是萦绕在屋内每一处。乐无异脱掉厚棉袄,卷起袖子,从一楼开始打扫。馋鸡一路飞过来有些累,就缩在他的棉袄里小睡。

      馋鸡睡得迷迷糊糊的,静水湖上熟悉的灵力波动让它做了一个梦。

      那是几年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深夜里乐无异还一直在翻阅着那些偃甲图纸。它闲着无聊,就呆在一边眯眼打瞌睡,耳边一直是少年翻阅书卷发出的窸窣声响。

      翻书的声音细细弱弱又绵绵不绝,它也跟着半睡半醒,茫茫然分不清梦和现实。

      房间里突然多出一个悦耳的声音,说话语速不快,这娓娓道来的态度很容易就猜到声音的主人是那个大偃师谢衣。

      乐无异和谢衣说话的时候,一直是那样忍不住激动,又格外小心翼翼的样子。还特别容易脸红。那个时候听他们一人提问,一人教授,馋鸡就在想他们这样真像一对师徒。

      后来他们也确实是成为了真正的师徒。

      再后来的事情,馋鸡没怎么弄明白,只知道谢衣死了,又出来一个新的谢衣。

      到最后新的谢衣也死了,它还是没弄明白这到底怎么回事,乐无异却对两个谢衣闭口不言。馋鸡还不会说人语,这些迷惑只能甩到脑后,看着乐无异从消沉里走出来便不再担心了。

      只是每年和乐无异回来静水湖的时候,看着他一个人默默地打扫这偌大庭院,孤零零的样子,让它觉得这座庭院还是死的。

      就算打扫时带来了声响,这里也已经没有半点生机。

      沉醉在梦里那两个轻快的声音中,馋鸡往温暖的棉袄里缩了缩,咂咂嘴,发出细弱的叫声。

      ——真希望哪天还能再听到这样的声音啊。

      夜间他们在静水湖过了一夜,第二日乐无异就恢复湖上结界,带着馋鸡去了长安。

      长安比静水湖暖和得多,也没落雪。乐无异往家里走的时候,在街上正巧遇到出来买东西的吉祥,吉祥兴奋得直接往回跑去先行通报了。他慢悠悠的在路上继续走,在一个街角停留了一会儿。

      墙里的那颗花树枝桠光秃秃的,乐无异盯着它伸出墙外的秃枝瞧了好久。

      然后颇为遗憾的摸摸馋鸡的头,对它说:“真可惜,若是春天来还能闻到花香。”

      馋鸡不解的啄他的掌心,唧唧唧。他们春天时也去过百花盛开的地方,有什么好可惜的?

      乐无异笑了笑,抬步往家走,回答它,长安的花香和别处的可不一样。

      到定国公府的时候,乐绍成和傅清姣都在门口等着,乐无异快步跑了过去。握着父母的手,开心的喊:“爹,娘。”

      傅清姣摸摸他的手,又摸摸脸和肩膀,把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而后眼眶就红了一圈,话音里带着颤声说:“异儿又长高了,可惜瘦了些,回家娘给你做好吃的,好好补补。”

      一年不见,乐绍成也是激动又高兴,不过他没妻子那样表露明显。只清了清喉咙,道:“回来就好,快进屋吧别都柱在这儿。”

      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聚在一起,下人们在府里张灯结彩,大摆筵席,这春节过得热闹非凡。

      乐无异在家里呆到除夕夜,等宴席散了已是夜半,他向父母辞别,暂回捐毒一趟。

      安尼瓦尔才是乐无异的血亲,他一直不肯来长安过年,乐无异只好两头跑。做父母的自然不好为难他。

      傅清姣给他拢了拢裘袍,她比乐无异矮许多,却仍像无异幼时一般轻轻将人搂着抱了抱:“夜半天冷,你记得用法术护体,也不必急着回来,你身子要紧,一定要好好休息再说,爹和娘总是在家等你回来的。”

      乐无异捏着她的手紧了紧,这时候也有些难忍伤感,闷闷的说了一句,儿子不孝,让娘亲伤心了。

      说完就被乐绍成拍了下肩膀。

      他伸手去揉乐无异的头,然后朗声道:“别说这话,你是最孝顺的,要怪只怪我欠了人家的……唉,快去吧,再晚些就更冷了。”

      乐无异点点头,爬上鲲鹏背。

      “无异。”乐绍成突然喊住他。

      他扭头去看。

      喜庆的红灯笼挂在屋檐下,有些嫣红的光洒在他那已经显出些许老态的父母身上。也许是错觉,灯光晕晕染染的,像是将乐绍成的眼眶染得微微泛红。

      “路上小心……早点回来啊。”

      “知道了,老……爹!”

      鲲鹏起飞了,越飞越高,灯火阑珊的长安城渐渐变成一个遥远的黑点,那里面有他日渐年迈的父母。

      乐无异久久的盯着那个点,眼眶有些湿润。

      他第一次离开长安的时候乘着竹笋包子号,眼睛一直望着前方,看什么都新鲜。现在才发现,人越是年长,视线停留得越久,内心最依恋的地方还是有亲人在的那个家。

      他们飞到捐毒的时候,乐无异冻得哆哆嗦嗦的落地,发现不远的沙丘上,安尼瓦尔正在那里独自饮酒。

      他走过去,笑眯眯的喊他,老哥。

      狼王一贯带着杀伐气的脸上也露出温柔的笑,看乐无异坐到身边,就递给他一坛子酒。又伸手揉他的头:“回来了,陪哥哥喝个痛快。”

      他们就并肩坐在沙丘上对饮。平常都是乐无异拉着安尼瓦尔一个劲的说这说那,许是夜里气氛太过宁谧,他也变得寡言起来,只安静的跟着喝酒。

      大漠的月亮很圆很亮。乐无异每每仰头饮酒,视线都要在那月亮上停上一停,心里比划着,突然笑了笑。

      这里的月亮好像一直是这么圆,也这么亮。

      ——跟多年前的未改分毫。

      安尼瓦尔喝得半醉,张口便提起旧事:“我还记得我们刚重逢那会儿护着你的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乐无异还清醒着,闻言僵了僵。这些年来很少有人会在他耳边提起那个人,也就安尼瓦尔不知当年情景才会无心问几句。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柔声回答道:“他叫谢衣。”

      狼王豪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对,就是谢衣,我还记得当年他护着你的样子,那时我纵横这片沙漠,还真没见过能有几个人敢跟我横呢。他可真是个好师父啊。

      青年听着,忽然就扯了扯嘴角,仰视着高空孤月,慢慢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嗯,他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后来安尼瓦尔喝醉了,乐无异也喝得半醉,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狼王侍从将人扶回帐篷里。

      有人过来扶他,被他轻轻挣开,他迷迷糊糊的说,我没醉。

      那人又扶起他,劝道,小公子快回去睡吧,你每次喝醉都会流眼泪,还说没醉。

      乐无异怔了怔,抬手抹了把脸,触到一片湿意。

      怎么突然就哭了……

      迷蒙间就被人扶回了帐内,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往事如潮水般涌上来。泪水歇不住的流个不停。

      嘴里还一刻不停的喊,师父,师父。

      ——别走,求求你别走。

      第二天醒来脑袋疼得厉害,只记得好像是回来后和安尼瓦尔喝得大醉就去睡了。

      枕头有些湿湿的,他戳了戳睡在枕头边的馋鸡,问它,是不是昨晚梦到好吃的又淌口水了?

      馋鸡啄了他一口,去蹭他的掌心,一声不吭。

      时间又过去几年,乐无异变成了闻名四海的大偃师。他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足迹遍布山川。然而不管他身在何处,每年年末还是会记得去静水湖、长安、捐毒这三个地方停留一段时间。

      这天他一如以往的很多日子一样,到静水湖将湖中庭院仔细打扫干净,然后坐在主厅摆弄会儿偃甲,开始静静冥思。

      天色渐渐暗下来,而乐无异像是完全没察觉般,依旧支着下巴没动作。

      木窗微微敞开,隐约有光亮由远至近。待跫音入耳时,他才稍微清醒过来,起身去点灯。

      油灯亮了,乐无异正要去开门,门就被人推开。

      最先入目的一盏精致的灯笼,持着灯的人将它提高了些,里面的烛光就被吹灭。

      再往上,是一张乐无异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人还是温雅可亲的模样,笑起来好看极了。

      他整个人怔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看到提灯人启唇,一字一句慢慢道:“无异,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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