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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重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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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再见陆以炽是在一个普通的饭局里。
彼时的不良少女,已经变成一个三流的小模特。那天,我化着妖孽一样的妆容,站在一排名不见经转的嫩模里。
说自己是“嫩模”甚至都有些高攀,时间流过每个人的皮肤,而我已经27岁了,若不是天生长了一张娃娃脸,也不会连哄带骗的面试成功。
脚上的那双高跟鞋有些夹脚,不过除了我自己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
首先,是我在这些青春亮丽的女孩之中并不出众,其次则是我脸上无懈可击的笑容。经过这些年,别的没混明白,虚与委蛇这一套倒也略懂一二,哪怕有人在背后对我捅刀,我也能站着,对全世界的人微笑。
我仍抽烟,只是再也不会拎起凳子在酒吧里跟人斗殴。
从前的短发留长了,还烫了波浪。
个子也长高一些,从前的158,窜到了167。但是在这些高挑的女孩里我仍旧显得很矮。
记得有个姐姐就曾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她啧啧地说,踩上10公分以上的高跟鞋,你还是有救的,不然,在这一行你很快会被淘汰。
陆以炽见到我时的第一句话是,小姐你怎么称呼?
十年,将他从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年成长为西装阁履的成功商人。他的头发剪得精短,不论是袖口还是领带,都一丝不苟。
他的肩膀看上去坚实了许多,再不似17岁那年的单薄。
旁边有个秃顶的男人一直在对陆以炽点头哈腰,从他进门之后就一直在沉默,目光冷冷的扫过我们这一排女孩,直到他看到我。
秃顶男人听见陆以炽那样问,赶忙献宝似的将我推向他。
宁丛夏,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
我极力的调整呼吸,使刚才电光火石间的震惊,平复下去,然后慢慢抬起脸,对视陆以炽的眼睛。
……
这个世上真的没有时光机吗为什么我却觉得,时间在刹那间飞速倒回了从前。
“等你。”
“送你回家,已经这么晚,我怕你不安全。”
“第一次见你抽烟的样子,我就对你念念不忘,很好看。”
“丛夏,你千万不要放弃,一定要参加高考。”
“你不想要我吗”
“我也想,和你长长久久的在一起。”
“丛夏,丛夏……”
十年分离,一朝重逢。
可是,可是他的眼神,竟然已如此的陌生。
我的胸口像是被压上一块沉重的巨石,我的百感交集无处发泄,只能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像他也在看着我一样。
我觉得连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停住了。
宁小姐。他这样称呼我。
三个字。将我和他之间远远的分隔。
他,真的还记得我吗
我深吸一口气,点头说嗯,我叫宁丛夏。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陆以炽会参加那个饭局只是个偶然,平时他都很少参加这种聚会,就算来,也只是谈生意,对所谓的艳遇并无兴趣。
我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因为被安排在他身边,所以从坐下去的那一刻起就如坐针毡。
我明白,此时此刻,我与他之间的地位,已经发生了翻天的逆转。这一改变,让我觉得有些莫名的恐惧。
丛夏,还发什么愣,快给陆总倒酒啊。旁人催促我。
我转过头看陆以炽,他的眼神锋利,转而又笑得一脸高深。
我顿了顿,不好意思,我想去洗手间。
刚一起身,突然被陆以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感觉到他的力度,可是他脸上的笑容竟丝毫未变。
别啊,倒完酒再去。
全桌的男男女女都在看着我,跟我一起来的小模特甚至闪烁明灭的嫉妒。
我苦笑,咬了咬唇。反正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既然遇到了,就没有逃跑的必要。
好啊。我重新坐回去,朝他抛了一个妩媚的笑,只是我还不知陆总的酒量如何,红酒还是白酒?
那个晚上真像是做了一场不堪回想的梦,陆以炽就坐在我身边,但他又像是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于是逐渐的,我对待他的方式也和任何一个男人没两样。
这十年里,我经历了很多,翻山遍岭,千山暮雪,却再也不见我一直在渴慕的那片海。
我常在想,或许那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只是我在午夜梦境里一个错乱的记忆片段,海市蜃楼般想象而已。
白衣飘飘的少年已然消失在那个暮色四合的傍晚,谁还记得那声响亮的耳光,让命途从此各奔西东。
既然我已选择了走,就不会再为谁而留。
柔软的大床让我有片刻的歇息,我只是太累了,可是他却一把仰起了我的头,昏沉和模糊中,我见到陆以炽的脸在我眼前忽然放大。
我实在太醉了,不知道这究竟是真实,还只是在做梦。
我冲他笑了一下,然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我没有预料到的痛楚。
天花板上的欧式吊灯那么亮,刺激着我的眼睛,整个世界都像是在颠狂。
醒来时,陆以炽站在窗边看着我,面容冷峻,全神贯注。
这样的目光让人连魂魄都要吓坏三分。
我撑着剧痛不已的头,勉强坐起来。窗外的阳光那么灿烂,毫无保留的照亮了房间里的各种狼藉。
我瞪着他,我的衣服呢?
他笑了下,说昨晚弄坏了,我已经打过电话,让他们送新的过来。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的轻描淡写,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陆以炽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不出声,但是冷冷的目光像刀一样剜在我的身上。
门铃在响。我裹着被单慌乱的缩在床角,等待陆以炽拿衣服给我。
这一刻我真的很恨他,我发现他是狠下了心要报复我。
可是,他又要报复我什么呢?十年前我的辜负吗?
我背对着他将衣服穿好。
那是一条雪纱纺的裙子,后面必须得有人帮忙拉链。就在我困难时,突然感觉到陆以炽的双手。
温度并不凉,但是贴在我的肌肤上,足以心惊。
别动。他低声的指示我。
手指迟疑的滑过我敞开的那一片皮肤。我知道,他是在触碰我背上的疤,都是被人用烟头烫伤的,有些男人喜欢玩SM,不知道如今的陆以炽有没有这爱好。
他不动声色的帮我将拉链拉好,将双手重重放在我的肩上。
他说我还挺想念…你在床上喘息的声音。
我无比嫌恶的推开他,他又将我拉回去,扳过了我的脸。我没有穿鞋,仰起头看他时有些吃力。他怎么变得这么高?高高在上,不止是身高,还有他此刻的地位。
我是不是应该对你说一声好久不见了。真的好久了,宁丛夏。
我说你想怎么样?十年不见,难道你对待老朋友的方式就是这样吗你在我的酒里下药了吧,我才喝了几杯而已,也不至于那么醉,呵真没想到,这么下三烂的阴招你也在用。
他竟然不气反笑,伸出手托我的下巴,他说你倒不傻,不过像你这样下三烂的女人,也只配用这种下三烂的阴招对付。
他转身去拿皮夹,从里面抽出来一沓钞票,数也没数,就像扬雪花似的扔在了我脸上。
然后,他双手环臂,冷眼旁观。
你不就为了钱吗?你陪过那么多男人睡,也不差我这一个,何况,我们不还是旧相好?
我闭了闭眼睛,他的话,竟然让我觉得全身的血液倒流。
如果在重逢的最初我还能对他保留一点天真的幻想,那么现在,就连那一点,也灰飞烟灭了。
我是该愤怒,是该学着电影里的某些经桥段似的,将那些钱再砸回到他的脸上。
可是,现实却在追杀我。如果不是这样落魄,我也可以继续心高气傲下去,没有退路的人,又何谈尊严。
我盯着他,良久后,却莞尔一笑。他不是想看我的恼羞成怒吗,我却偏偏不肯成全他。
缓慢的蹲下去,将那些钱数一数,总共两千多,然后叠一叠,小心翼翼放进我的皮夹中。
再抬头去看陆以炽的脸色,他果然已经被我气得不轻。
宁丛夏,你他妈做婊子上瘾了是不是?
或许吧,各人有各人的追求。我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一把将他推开,拎起掉在地上的高跟鞋,就往外走。
就算我们已经回不去了,我也从来没想过,所谓的重逢竟会变成这个样子。
电梯缓缓的下降。
我也心也像是下坠到了深不见底的冰窖中。
晚上的时候我去了躺医院,坐在床边,表情麻木的看着已经半瘫多年的父亲。
他出狱后不久就病了。那时候我已经和那个男人在纽约闹掰,四年不到我就从他那里偷取护照,逃回了中国。
可是生病后父亲却不认识我,他常常目光呆滞的看着我,然后唤“诺然”。
诺然,是我生身母亲的名字。
我喂父亲吃完了晚饭,就去找他的主治医生,在了解了最近的情况后,又冷静而直接的问,还需要再交多少钱?
很多事情都是无法回避的,就像我曾不止一次的认为我并不爱父亲,但是在美国生活的那几年,在那些不见天光的日子里,绝望孤独的时候,还是会偶尔想一想他的脸。
孩童时期,父亲还曾将我放在他的脖颈上骑大马,将我放在他的腿上讲故事,每一次出差回来都会带漂亮的洋娃娃给我,还会给我微笑,以及晚安吻。
直到他们的争吵和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淹没了他的慈爱,他不再是父亲了,只是一个动不动就会暴怒的魔鬼。
也许那些年,父亲真的是被魔鬼附了身。
而现在的他倾家荡产了,行动不便了,我竟又再一次从他身上寻到了二十多年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