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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上元观灯 ...


  •   岳琳赶去四娘院中时,只见德三公公焦急候在屋外。他勾着脖子很想往里瞧,却多有不便只得在门前踱步子。
      “公公莫急,我这就进去。”岳琳上前安慰。
      德公公攒眉冲她直点头。

      王敏之和几个婢女都在房中。
      岳琳边上前边问娟儿,“可请了妇医?”
      “娘子,已让人去请了。”
      岳琳点头,这才把目光放到四娘身上。四娘虽皱着一对柳眉,却很安静地躺在榻上,看上去并不太难受。
      “四娘,你觉着如何?”
      四娘摇头,声音亦很镇静,“我没事,岳琳,孩子保得住吗?”

      岳琳没有立刻回答她。她与正把着脉的王敏之对望一眼,王敏之让了让位置,“夫人,你也来切一切脉象。”
      岳琳遂抬指搭按在四娘脉上,末了,不置可否,只对四娘说,“敏之于妇医一道不精通,我也只粗略瞧个大概,平日诊你的那位妇医就到了,四娘,你且再等一等。”
      话音才落,请来的妇医就进了门。

      岳琳与王敏之一同退到屋外,王敏之问道,“夫人,可切出准脉?”
      岳琳声音很低,似乎也如方才指尖的脉象般,抓不准切实气息,“满指而不聚,是散脉。”
      王敏之点头,看着岳琳,讲得很直接,“有表无里,涣散不收,这样气血两虚的状况,即使今次有幸保住,日后湿气下注,只怕也显堕象。”
      岳琳回看他一眼,尚不及接话,即察觉身侧站了德三过来。
      “夫人,”德三有些疑惑的样子,“我并不知四娘有孕。”
      “公公不知?”岳琳讶异,“正因有孕,寿王才将她放到我府中。”
      “原来如此,”德公公恍悟,“夫人,那如今,孩子可还……还保得住?”
      “敏之的话你也听到了,公公,”岳琳郑重看向德三,“我会尽心照顾四娘,你也不要太担忧。”

      德公公打算再问,这时,院门处一个同来的小宦官冒出头来,“三爷,不早了,回去晚了宫门落下匙,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德公公回头望了一眼,转过来眉头攒得更深。
      “公公回吧,陛下跟前的事儿要紧,四娘这边有消息了,定往允珍那里知会。”
      德公公无法,只得朝岳琳一揖,托付道,“夫人,四娘就拜托您了,德三记了您的恩情,今日不多言谢。”
      岳琳回以一笑,目送德公公离了她将军府回宫。

      今岁这个年节,因雪落得早,到了上元这天,些微回暖。整座长安城的人们,喜庆洋洋,及至夜间,整个都城燃起千灯,宛如一座花火之城,气宇磅礴,年味余韵不歇。
      京中多富贵之家,年尾时分兴往佛寺还愿,登高殿,观远灯,种福田,洋洒布施,盼心诚则灵。
      王忠嗣问岳琳,“要去吗?”
      岳琳扭头,“不要。”
      她仰望着回廊灯火,心绪低回。只忆起那年,人在东阳赏灯。当年那些人,明明都在近前,却再也没有当初闲逸心思,毫无顾忌嬉闹恣肆。只应了那时一个笑容,皆叫人沉湎不止,如若怅然有失。

      华灯初上,夫妇二人还是领了小郎君们,侍卫婢女们随着,齐家出了门。
      王忠嗣伴岳琳在长安熙攘的巷道里走走停停。
      两位小郎没有闲逛的心性,兄弟俩将胡七吴八娟儿带着,几个一起只往好玩儿的地方钻。不一会儿,就与爹娘分了道。

      王忠嗣与岳琳两人,此时沿着兴庆宫南面儿的宫墙自东向西往回绕。
      王忠嗣偏头将身边人瞧着,“几年未归,上元的花灯倒比往年更有意思。”
      将军的话语落了地,却半天没有挑起回音。只见岳琳两眼专注盯着前路,脚下步子挪得缓缓,对王忠嗣的话一副置若罔闻。
      “这几年可有带孩儿们出来瞧灯?”王忠嗣又问。
      仍未得她回应。
      将军停了下来。王忠嗣低头瞧向两人脚步,为了迁就她,自己刻意调小了步幅,本一步一步齐整前行,因他骤然停下,就见岳琳无丝毫察觉,一个人仍旧朝前走远,仿佛她这一路根本无人相伴。
      王忠嗣几个大步追上前,拽住她的手肘,“琳儿?”
      “恩?”岳琳迷迷糊糊停步,迷惘着问,“怎么?”
      王忠嗣暗暗咬唇,目光在她面上来回探了一轮,说,“走得有些饿了,找个摊儿用些小食,琳儿可知哪家好吃?”
      岳琳茫然四顾。

      今夜处处燃着灯。
      璀璨烛火散发着眩惑的光亮,引诱人们不由分说溶入其间,连素日熟悉的巷陌,都在此时失去了笃定的方向。只见满目光华,生出繁煌不灭的错觉。
      每一棵银树,每一处廊角,就连河间画舫,皆坠着灯盏。盏盏连成排,依稀闪出这座古城独有的脉络。
      他们是酉末从府中出来的,绕着永兴坊往东市开始逛。景风门东来这条道,一路深府豪宅,宅前府间,飞角回廊,全是灯;关不住的管籥之声,以恢弘的曲调逐门逐府传出。华贵氛围,不显自彰。
      走不至兴庆宫,沿路一拐,过右边一坊,自然到了东市。热闹的集市中,摊贩临立,小娘子们华服珠饰,满身莹翠,妖娆穿行其间。有郎君甜蜜在侧,于摊前驻足,叫卖声、吉祥话不绝于耳,一番吉庆市井间盈沸。
      绕了东市一整圈儿,再往常乐坊左面拐,回了兴庆宫西道,即可遥望春明门。龙型柱云状灯巡游至此,两人来高的灯架接连数人举推而行,百姓们稀奇地尾随观望,就连/城堙处亦是一片炫然。
      灯火亮在这座显盛之都的每一隅微角。

      一副轩宇景致,这些年,岳琳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她略微回想了一下,当年顽皮常去的地方,可还残存一道念想?
      “随我来,”岳琳突然眼睛一亮,“有家铺子,不知可还开着?”
      两人由着性子又往回转,这一转,就转得远了些。出了东市,几乎快近延兴门,有一处非常小的摊子,他家的上元面蚕,出名许多年了。岳琳记得当初,就算年节不出门,也定要将这家面蚕买进府中。

      面蚕是上元的一道节食,绿豆为粉,煮糯为料,佐以糖,放在肉汤中煮熟,端出来飘香四溢,吃起来又软腻鲜美。
      岳琳远远瞧见小摊子前人头攒动,拉着王忠嗣走近了,只得从人缝中擦肩落脚。买到的人有些已踞坐一旁吃得津津有味,有些没寻到地方,随便找块空地也端稳吃上了。
      “阿嗣,你找地方,我去买……”
      岳琳说完转头就打算往摊主跟前凑,“琳儿,”王忠嗣拉着她,“你在这里等,我去。”
      岳琳四处看了看,刚准备点头,就听一个声音由斜刺里传出,“王将军!”
      两人一同循声望去。
      出声唤住王忠嗣的这位郎君,岳琳倒不认得,可他身旁落坐的女人,岳琳就熟了。正是吴文秀啊。

      “王将军,这里有空座儿。”说话之人自然是董延光了。他和吴文秀对面,确实有了一处空案。
      “去吧。”王忠嗣轻推岳琳一下,两人向董延光夫妇走去,
      “董校尉。”王忠嗣打了个招呼。
      董延光连忙起身回礼,“将军、夫人,新禧啊。”
      “如意。”“如意。”王忠嗣与岳琳落坐前,异口同声回了句吉祥话。
      吴文秀人倒是起了身,却瞧着面前两人一言不发,董延光从旁拽了她一下,“内子想是见了将军与夫人,一时心里头欢喜,节庆话都不会说了。”
      董延光讲完,又去看吴文秀。
      这回,吴文秀开了口,“将军,……夫人,新禧。”

      王将军去了摊前,岳琳只顾坐着,从这方瞧向王忠嗣在人群中佼佼不群的背影。她忽然觉得,岁月留了情面,过得并不快。
      正在忙碌的铺老板,已由壮丁变成了老汉,两鬓早填了白发,可王忠嗣依然保持着伟岸的身姿,多年来都如岳琳初见时那般,沉稳、广阔,叫她一见就挪不开眼。
      “夫人对将军真是情深意重,这么会儿工夫,都要把将军牢牢瞅着。”董延光没话找话。
      岳琳转头对他笑了下,又转脸去看王忠嗣。

      将军很快端了两碗面蚕回来,将东西往食案上一搁,连忙搓手去捏耳朵。
      岳琳边笑边拿勺舀起一只往嘴中送,王忠嗣连忙开口阻她,“烫!你慢着点!”
      “知道,又不是小孩儿。”岳琳咬了小口放在嘴里头哈气,笑眼瞄着王忠嗣,“好吃,嘿嘿。”
      跟只馋猫似的,王忠嗣摇着头笑。

      “将军与夫人真是恩爱。”董延光又来了话。
      王忠嗣听他这话倒挺受用,答了他句,“自是应当。”
      “还未恭贺将军,可真是喜上加喜,如今将军威震四方……”
      董延光话还没讲完,被王将军一挥手打断,“董校尉,今日夫人们都在,不谈朝事。”
      “是,是,将军说的是。”董延光满脸笑被王忠嗣一挥手,仿似挥掉了许多。

      这时,他的夫人倒开了口,吴文秀将手中勺子放下,“岳二娘,有段日子没见了。”
      岳琳从面蚕里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说这日子过得还真快啊,当年还在闺中一起玩耍呢,如今都做了娘的人了。”
      岳琳还是不搭话。
      “王将军如今威名赫赫,倒要多提携我家董郎才是,不过,我同二娘自小玩在一起,今儿当着将军的面,我可要为岳二娘讨句话,将军您长年在外,岂能知晓我们妇人家中艰辛,二娘这些年孤零度日,我们可都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您既然回了京,可得多陪陪二娘,要不……”

      “够了!”岳琳将勺子往碗中一扔,发出“咣”地一声。
      “饱了,阿嗣,咱们回吧。”话落,岳琳起身调头。
      王忠嗣跟着站起来,居高临下瞟了吴文秀一眼,又把眸光往董延光身上一扫,转身随岳琳离去。
      “哎,岳琳,岳二娘,你跑什么呀……”
      吴文秀的声音还在继续,岳琳回头看了她一眼,在这一眼之中,吴文秀骤然收声。
      然后,岳琳大步朝前,越走越快。

      王忠嗣从后头追上她,还费了点儿工夫。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学她,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恨不得疾步跑起来。
      “琳儿!”王忠嗣终于赶上她,瞧见她一脸泫然,将军皱着眉把她拉到街角暗处,“怎么啦?被人家戳了痛脚?受了欺负背后哭可不像我家琳儿,方才做什么去了!”
      岳琳被他圈围在怀中,仰头看他。王忠嗣抚着她的眼眶,并未沾到眼泪。
      岳琳只在他怀中摇头。
      “好了,一晚上心不在焉的,想哭就哭会儿,不要我明日离了京又自个儿难受。”
      他这句话,当真勾出了岳琳的眼泪。于是,岳琳趴在他胸前,开始流泪。开始,只是无声的哭泣,慢慢地呜咽出声,到了后来,抱着王忠嗣的脖子嚎啕大哭。她又怕自己的哭声引来围观,只得咬着他前胸的袍子,发出一种非常模糊却又非常可怜的很受伤的声音。
      这一次回来,这是王忠嗣第一次听见她的哭泣。
      她哭得如此压抑,王忠嗣的心,被她哭得一塌糊涂。

      “阿嗣,你带我去……带我去,我求求你,求……求你……”岳琳边哭边语焉不详地央求着他。
      在王忠嗣的印象中,岳琳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这样悲哀地求过自己。
      将军的浓眉狠狠揪起,自接旨过后,她所有悲苦的情绪他皆有收入眼中。将军低头在她耳边,用沉重的声音问,“琳儿,就是这一回,是吗?”
      岳琳猛然抬头,非常慌张地将王忠嗣看着,她开始不住摇头,使劲摇,摇得几乎停不下来,嘴里头断断续续,“不是的,不是,阿嗣,不是的,我……我不知道,忠嗣,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呜呜……”
      她几乎不明白,自己想要表达的是否定是未知亦或惶惶地悔恨。她只是歇斯底里地不断重复,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突然瞪大眼睛,牢牢拽住王忠嗣的前襟,又开始往复相求,“你带我去,阿嗣,求求你,带我去……带我去……”
      王忠嗣不知如何才能安慰,她崩溃的样子。他将岳琳两只手握在胸前,不住拍她的背,不停哄她,“没事,没事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小心,琳儿,不会有事的。”

      过了许久,岳琳的哀嚎声最终静止下来。王忠嗣低头看着她,她闭眼依在自己怀中,同刚才痛苦的模样判若两人。直到哭累了,哭得全身颤抖,哭光了最后一丝力气,才不甘不愿在他怀中闭上了眼睛。
      王忠嗣将她抱上马车,一路抱回府中。
      第二天当岳琳睁开眼睛的时候,王忠嗣已一身戎装,“你接着睡,不必送我。”
      “阿嗣……”岳琳很想忍住,可一唤他的名字,泪水很快又聚拢到眼底。
      王忠嗣走过来吻她,“你这样我如何放心?不要担心,我会提防的,不会有事。”
      岳琳眨掉泪水,向他点头,“恩。”
      她竭力搜寻王忠嗣面上神情,却瞧不出一丝有异,她于是好像有了些安定,心想,不是这次,也许不是,不,应当不是这次。

      可王忠嗣一走四月,杳无音讯,终于岳昆来了封家书,王忠嗣果然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上元观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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