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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雪上加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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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琳携一身沛然雨润之姿,开了房门,出现在德四娘面前。
德四娘从鼻孔里喷出一声,“哼!”
岳琳好笑,领着她往外走,“去你院中瞧瞧,可都安置妥当了?”
二人行至中庭,德四娘却停在廊间透风的凉亭里,不肯再往前走。
天气寒凉,四娘穿得并不多。
岳琳把王忠嗣为自己披上的羽帔解下来,围在四娘肩侧。又去拉四娘的手,想要试一试她指间温度,德四娘嗔她一眼,撇开了手掌。
“少来碰我!”
岳琳扬眉笑出声来,“天冷,你又有身子,还是去屋里吧。”岳琳拉她。
“也没多冷,就在外头坐会儿。”
岳琳只好依她,吩咐小婢拿来两个铺锦垫棉的厚圆座,这才陪她坐了下来。
“说吧,大清早候在我院里为了什么?”
德四娘挑起根指头在她下颌随意一撩,“人贪欢却怪日头早。”
岳琳忍不得又笑,“好了,晓得你心里头不痛快,就别讽我了,说正事。”
四娘不多作态,干脆道,“正事有两桩,一来,我好歹住进你府中,总得跟正主打声招呼;二来嘛,你嘱我那事儿初初办了,如此一来,欠你那份情,大小我也算还了。”
“哦?”岳琳停眉顿眼看她。
“我家三郎跟着高公公,侍奉陛下也许多年了,高公公的心思他还摸得准。太子,总是正统。”
岳琳点头,“那是自然,太子能继承大统,高公公亦功不可没。”
“陛下同太子,都安安稳稳、和和美美,对大家才是最好。李林甫与太子有隙,高公公是清楚的,陛下在宫里头问过公公,天下无事,军政诸权委于李林甫可好?可岳琳,你猜结果怎么着?”
岳琳并不用猜。
她不答话,将目光挪到庭外,见松柏在苦寒之下并未折腰。
耳畔听四娘又讲了下去,“高公公尚只吐了个‘不’字,陛下龙颜恼了一整天。”
并非料想以外的结果。
顷刻间,岳琳却如脱力般,靠在亭中刷了红漆的圆柱上。再无法维持直挺淑清的坐姿。
松柏承风霜之重,尚有粗壮的躯干和广茂的枝桠,她有什么?每一条道都堵得走不通。
岳琳松垮下脊梁,万分沮丧。呆呆坐在亭间,好半饷才轻言问一句四娘,也问她自己,“如何是好?何人再敢妄言?”
自上次掘矿一事惹得陛下生厌,尚书李适之再不敢直谏。陛下明令,万事请奏,先问过中书令李林甫;韦坚弃子一枚,东宫不能轻举妄动,生怕引来李林甫盯上这枚棋子,到时搬起石头砸上自家人的脚。
岳琳不清楚,王忠嗣是否已了诸中细节,可王忠嗣对她掺合这些的态度,她十分明白。
话到嘴边,岳琳只得忍住了。
不想,入夜,乘她半梦半醒间,王忠嗣含糊交代了一句,似乎根本不打算让她听清,“明日我往璞玉楼一趟。”
岳琳瞌睡醒了大半,当即揪起身子问他,“去做什么?”
“皇甫将军的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哼!当初你也是这般救他,他又如何回报于你?”从前的事,耿耿于怀,岳琳并没有忘记。
“李昱当初怎样肖想你,只怕如今也没放下。”王忠嗣偏头看了她一眼。
“那,我同你一道去?”
“你去做什么?”
“李昱如今,他,早就恼了我了。”
“是吗?”王忠嗣扯了下嘴皮子,没有半分相信。
“你不要又闹起来。”
“在你眼中,上回是我胡闹?”王忠嗣脸色一沉。
“你差点砸了人家的招牌。”岳琳指出。
回应她的,是王将军身子一滑,躺平转身,拿后背对着她。王将军生气啦。
岳琳连忙扑到他身上,“阿嗣,我也同去吧。”
“阿嗣,阿嗣……”岳琳晃他他也不理。
岳琳停下动作,微微叹气,静了一会才对着他宽厚的脊背,说,“让我去吧,只当为飞雪去瞧一瞧他。”
第二天,漫天飘雪。
满天遍地一个莹白的世界,人置身其间,只觉渺小而秽浊。
天地为静,孰为动?天地为尊,孰为卑?天地为清,孰为壅?
将军府的马车在风雪中,行得很有些艰难。
车里烧了暖炉,岳琳暖洋洋靠在厢背,冥冥之中似有天意遂人愿。
李昱,我就替飞雪探一探你。
李昱瘦了很多。当冬梅推开屋门,一股寒风随之卷进屋内,李昱在冷冽之中眯起眼睛,将王忠嗣与岳琳两人打量了好有一会儿,仿佛才把来人认清。
“屋里很冷。”三个人之中,岳琳先开口打破冷凝气氛。
李昱听后,把摆在案上的几段碎石收起来,才转头吩咐冬梅,“去烧几个炉子,热茶先端进来。”
冬梅应声而出。
李昱这才把目光放到王忠嗣身上,“坐吧,随意。”
三人曲膝对坐。
“李郎,皇甫将军之事可有法子?”王忠嗣开口问道。
李昱十分单薄地坐在那里,“有几位承情,保命不是问题。”
“领兵作战,胜败皆为常事,皇甫将军不至于此。”王忠嗣说。
“那王将军有何高见。”李昱的声音没有起伏。
“宫中试过了?”
李昱抬眼看向王忠嗣,几字一顿,讲得分明,“贵妃无子,专宠,不明政事,不喜弄权。”
王忠嗣寡然一笑,“是真是假?”
李昱也凉凉勾了唇角,“贵妃喜欢安禄山。”
不待王将军作答,李昱直直望着他又说,“安禄山十分讨喜,说起来,他虽手握两大军镇,王将军不逞多让才是,不才领了河东节度之位吗?”
王忠嗣听了这话,咬住牙槽,森森回视李昱,好半天从牙缝中挤出一句,“李郎抬举在下。”
两个男人眸光如炬,良久对视。
李昱先起了身,“王将军,太子暂无示下,你我何必越俎代庖呢。呵,东宫以太妃许诺,太妃还没当上儿子早丢了,当真以为娘娘还在乎今生出不出得了一道宫墙?”
李昱把目光极短暂地从岳琳身上一掠而过,见她并无接话打算,十分安静乖巧地坐在中间烹茶,酝出第一杯,冒着缕缕热气,她撩袖,端到自己面前。
那一刻,李昱心中几不设防地软了下来,他的语气有一丝婉转,“福祸两依,义兄此番只要保住了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王将军,我知你志怀高远,可如今事态艰难浮云蔽日,于人于己,以退为进方算明智之举,你说呢?”
李昱这么说,王忠嗣没有答话。他擒起岳琳放在跟前的,不盈一握的玉茶杯,饮了一口热茶,“既然如此,王某也不做那强聒之人,告辞了。”
王忠嗣转头,将岳琳看着,说,“夫人,回吧。”
岳琳起身随王忠嗣出来。
她见冬梅正往前院走,唤住她留了一步,“冬梅,你家郎君的冬衣可备齐了?”
“夫人,都有的。只郎君总说不冷,这才……才没上身。”
岳琳看着她笑,“恩,知道了,你家郎君性子虽说温和,却也执拗得很,你平日多费心。”
“夫人,奴知道的。”
“好,你家大娘在东宫十分得力,我姐姐很喜欢她,你尽可放心。”
“奴替她谢过娘娘,谢夫人。冬梅送将军和夫人。”
坐在返程的马车里,夫妻二人一时无话。
雪天路滑,马跑得不算安稳,两人肩并着肩,老往同样方向晃晃悠悠,都觉有些滑稽。
“他说的你可认同?”王忠嗣偏头看向岳琳。
“什么?”
“以退为进。”
“呵,”岳琳淡笑,“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说,总是比较容易。”
岳琳侧过身体,让自己整个人都暴露在王忠嗣的目光之中。她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所以,这世上,唯有一个王忠嗣,旁人,永远成不了王忠嗣。”
将军一直绷紧的神情刹那动容,王忠嗣将她抱在怀中,企图令她安心,“琳儿,你放心,妻儿老小,我总归会给自己留退路。”
“恩。我不担心。”岳琳口中应着他,仍旧淡笑恍然。
时也命也,非人也。岂能独善其身?岂能。岳琳这样想。
将军府的马车往东市外延,临春明门、兴庆宫绕了一绕。那边地高路陡,雪积得浅,行得更加通畅。
岳琳微微掀起布帘一角,想看看东市渠引可有结冰,突然,她拽住王忠嗣衣袍一角,“阿嗣,你看!那不是……”
王将军顺着她的眼光往马车外瞧,看清外面情形,当下心中也大为吃惊:费了多少心力,才换得皇甫惟明至今未陷牢狱,他倒好,大雪天同韦坚两个喝得红光满面,互相搀扶着跌撞而行。
多事之秋,明目张胆,招摇过市,竟无丝毫警惕防备之心。
王忠嗣心中往下沉了不是半点,面上却不动声色。
岳琳坐不住了,“罗五,停车!停车!这两个人怎能如此?他们怎能如此?这是谁都不顾念了吗?他们是要把大家全都害死吗?”
岳琳惊惧颤抖,也不知是气是急,都快哭了出来。她作势就要下车,王忠嗣却握住她的手腕,“晚了。你此时下去已然无用。他二人脚步虚浮,喝了不少。并非一时半刻,该得消息之人早到手了。”
岳琳茫然被他拉入怀中。一时只觉头大如斗,找不出半分思绪。
雪越下越大。岳琳几乎看不清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