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木》品炎

1、忘川彼岸

　　当我到达忘川河边的时候孟婆刚好摇着橹送走一个灵魂，忘川河岸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组成的接引之路正在盛开，血色沿着河岸蔓延在夕阳的光色下，有一种极致的美丽。孟婆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顺着河岸挪过来，灰白色的发丝凌乱的粘在她的脸上，她眯起两只眼，浑浊的目光似乎因为夕阳染上了颜色。
　　“丫头！”她远远地朝着我喊，“你是风丫头吧!”
　　我应了一声也走过去，彼岸花顺着脚一路开放起来，这是在接引我吗，花瓣抽今生之情丝，血色铺来生之情路。只是我这一生的情丝，恐怕不是一株花就能抽出来的。
　　走近时才发现孟婆的老并不是老，只是一种不修边幅，就像是一棵盘根错节的树，枝叶错乱落满了尘土，掩盖了原本的年纪。
　　孟婆撩撩遮住眼角旁的头发，将它别到耳朵边上，抬起眼看向我，“丫头，你来的怎么这么早啊。”她声音带着一种极度的沧桑感，好像风拉朽木一般。我有着一瞬的失神，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孟婆，而是青丘之国下那一棵布满青藤的老树，沙哑着嗓子问我。
　　我拉了孟婆的手，苍凉没有温度，只有厚厚的茧子，回道，“反正都一样，早来早安心，岂不是更好。”
　　从天帝那里领罚的时候我就已经对外界一切失去了兴趣，六界众生，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关系。无论是作为一个风神还是忘川河岸的渡魂使者，只要有一个能让我安安静静安心工作的地方就可以。所以我连青丘之国都没有再去回头看一眼，收拾了几件贴身之物，便直奔忘川而来。
　　孟婆叹了一口气，从我背后捞起我长至脚踝的头发，发色不似一般人的黑如凝墨而是带着夕阳一般的红光，“三千愁丝，丫头，你的情愁太重太长。”她抬起头看向我，手放下我的头发，“不过这忘川河岸所有必需用船渡过去的魂灵，哪一个不是情深愁重之人，丫头，既然来了，就安如己家吧。”
　　我点点头。
　　孟婆又问，“只是不知青丘之国下的那棵老树可还健在？”
　　我有点诧异，不过还是点了头，“树伯还好，那里阳光雨露都十分充足，四周花鸟虫鱼遍布，还不致寂寞。”
　　孟婆听了我这一说好似放下了什么东西一般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而又说：“丫头，你莫要觉得奇怪，我在这忘川一待便是三百多载，外界所挂念之人也就只他而已。”
　　她停顿一会，又补充道：“这也是一段故事啊。”说罢好似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我的手笑道：“哎哟，你说我一个老婆子跟你说什么呢这是，丫头，你莫要见怪，我啊，整天价的跟些死人说惯了话了，这猛地来个带气的，我都适应不过来，来来，我得带你看看这儿呢!”
　　我心想这孟婆肯定与树伯之间有过什么事，不过合心一想，这世间之事万千之纷乱，她便不愿意你知道，便就装作不知道就是。跟着孟婆的脚也就走了过去。
　　远处一丛彼岸花顶着高高的光洁的枝条花开正盛，像一簇火开到了地狱边缘。这花虽不常见，可阳间也有，世人常称之为地狱之花，是归墟之处的接引之花，只因传说中此花开花一千年，抽叶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像忘川两岸永远无法重合的记忆一般。是谓彼岸花。相较于这个充满着惨戚之意的名字，我更加喜欢它的另一个名字，曼珠沙华。作为一个风神，我对司花界并不了解，可是，总觉得这河岸边所开的花，比阳间之所见，红色更盛，甚至隐隐有些黑色充斥其间不断搅动。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团腾空的火在浓黑的烟气中燃烧一般。难道这阴间之花，有什么隐匿吗？不知这孟婆是否知道些什么。
　　孟婆所居之处距离河岸并不遥远，只是不知为什么刚刚在河岸满目望去，除了火红的彼岸花之外并无其他。走近才发现，这遍地的红色之间居然还有一所小屋，小屋前居然还有一棵树，高度只达屋檐，只是令我惊喜的却是那毫无生气的枝干下面居然还挂了一支秋千。我欣喜的一叫，止不住的便拔脚奔过去。秋千是用两条树藤悬挂一块木板搭成，虽简单但却十分坚固，想来这必定不是一般的藤与木。我回过头去看孟婆，孟婆也正笑眼盈盈地看着我：“这是我刚来时为了解闷搭的，只是现在早已没那个心气再坐上去了，你要是喜欢你便可尽管玩，这树虽看似已枯，可是内里还活着呢，你身量轻盈，想怎么玩都可以。”
　　我轻轻地抚摸着树藤，藤皮光滑而坚硬，我止不住问：“婆婆，真的可以吗？”
　　孟婆见我问的像个孩子，笑意更盛，“当然可以，问的什么傻话，只是刚才你叫我什么来着？”
　　我低了头，刚刚情绪感染之下一不小心喊了声婆婆，孟婆年纪并不十分大，我这样喊真是失了妥当。正不知该如何解释时却又听孟婆笑道：“婆婆，丫头，我喜欢这个叫法，哈哈，你我也算是有缘，以后便就叫我婆婆便是，我就叫你，丫头，可好？”
　　我见她并不介意我把她年纪叫大了，心下里也觉得欢喜，忙不迭地点了头。孟婆便执了我的手拉我进了小木屋，屋里刚好两小间，虽然小，但却十分干净。孟婆推开里外间相隔的木板，木板吱呀的一声，“这里原来空放着些不顶用的东西，现在你来了，刚好可以给你住，丫头，不要嫌婆婆这里简陋。”我忙说：“怎么会呢，婆婆这是笑话我了，我弄到今天这步田地，有婆婆肯收留我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我怎么可能再想其它。”
　　孟婆退出来。眼神里好像埋了一层厚厚的土，她拍拍我的手：“丫头，婆婆不是个冷心肠的人，虽说在这忘川河边听多了世间冷暖情仇，但婆婆知道什么是该与不该。”
　　“好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地活下去，啊”她忽的又转过身去，帮我把包裹放好，又拍了拍床铺，俨然像一个母亲似的忙活着。
　　忘川河是地狱里通往归墟的必经之处。每一个魂灵抛却肉身后都必须从这忘川之上过去，而后步入归墟转世轮回。只是世人虽大多在将死之时就已经将前尘往事放下，但总有一些，是衔着满满的情怨而不愿意忘却，这种情重之人便无法从奈何桥上通过。不通过奈何桥，无法转世轮回是小事，阳世万千之众并不缺之一不可。只是这种魂灵，若无法渡河便只能徘徊在忘川河此岸，忘川河乃是阴阳交界之所，往往这些魂灵就去了阳间，使世间失了平衡。幸而现在的地狱执掌者冥帝几百年前想了法子，穷尽己身之法力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几块木头，制成了能渡过这忘川蚀骨之水的船与橹，用来渡这些魂灵过河，而既然有了船橹，便也就需要一个掌橹撑船之人，便也就有了孟婆。
　　几百年前的纷扰之事，现如今已经很少有人会提起，而孟婆一人独居忘川之处与阳间一点交集也无，更加让人渐渐忘却了当年之事的前因后果。若不是被罚此地，或许，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忘川河边竟是如此景象，而孟婆，永远也只是望文生义地认为，那只是忘川河边往返于此岸与彼岸归墟的一个姑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