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往事》谈笑三声

3、初见

　　一路上我一直都很忐忑，因为住持的眼神，让我有一种她早已识破一切的错觉。难道刚才我撒的谎，已经被住持看穿了？还是我想太多了？

　　“明心。”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在心里犯嘀咕呢，住持就喊我了。

　　“在。”唉……心里哀叹一声只好认命，低垂着头缓缓地走了过去。

　　住持坐在一个离我们稍远些的大岩石上乘凉，见我过来便招了招手示意我坐下。我犹豫了片刻，见住持面色平和，我咬了咬唇还是在住持旁边坐下了。住持见我犹豫了半天才坐下，笑了笑缓缓开口，声音轻柔又婉约。

　　“你大师姐性子燥了些，有时候什么胡话都能从嘴里蹦出来。你也别太在意，今日要多谢你帮她了。明心，你要知道，前朝之事虽然已成往事。但如今这世道，还不大安稳。所以在寺里行事说话，还是谨慎些的好。”
　　我下意识的向后看去，只见一丈之外师姐们都在歇息打闹，并没有留意住持跟我在说什么。我悄然收回视线，心中忐忑的应了声是，便安静的退下了。

　　这寺里,终究是不平静的……

　　住持跟我说这些是有什么意欲呢？接过大师姐示好递过来的小野花，我纳闷的揪起了花瓣。

　　“明心，谢谢你啊~不然我又要闯祸了。”大师姐拉着我的衣袖摇啊摇，闪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愧疚。
　　 
　　“大师姐……”寺里有秘密吗？最后面的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还是被我及时的咽进了嗓子里。
　　    
　　“往后说话小心点便是，何须道谢呢？”不过是这乱世中的萍水相逢，有些事情知道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还是照顾好自己吧明心。
　　拉过大师姐的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笑着，把这番虚情假意的话说完的。

　　原本以为入了这深山里的佛寺，便能摆脱尘世间的纠纷，看来是我想的太单纯了。

　　回了寺院我被师姐们派去整理粮仓，偌大的地窖，一大堆的食材，只有我跟另一位新入寺没过多久的小姑娘。

　　看来，有一阵忙活了……

　　食材沉重，地窖里也有些闷。我本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她也是个安静的姑娘，都个自忙活着搬东西。可能是习惯了干活时，旁边有个大师姐嗑叨嗑叨，现在这样安静的做事还真有点不习惯。一想到大师姐要是知道了我这番想法，定会满脸得意的嘚瑟小模样。一时没忍住，不禁偷笑出声。

　　这一笑可好，地窖空旷，这一笑满地窖都是我那唐突的笑声了。

　　那小姑娘看了过来，我只好尴尬的向她咧了咧嘴角，傻笑几声。
　　 
　　“你在笑什么？”小姑娘眨了眨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惶恐的看着笑的如此诡异的我。
　　“这个……”我尴尬的捏了捏鼻子，掩饰了一下自己羞红的脸，忐忑的解释了起来。

　　谁知这一聊，话夹子就打开了，我惊讶的发现我们俩格外的有默契。我们的经历类似，性格相像，喜欢的事物大多都一样。就连爱吃的食物都惊人的雷同，我想这就是缘分吧。
　　 
　　“你是住持收留进来的吧？”若水好奇的看着我，像一只猫一样眨巴着那水润的杏仁儿眼，真要人命。
　　“嗯。”莫名的被若水的眼神给煞到的我，默默转身摆放着食材应了声。
　　“你的法号是住持取的吗？”她也乖乖的跟着，一起摆放分类食材。
　　“嗯。”看着很认真想帮忙，却一直在帮倒忙的若水。我不忍打扰，默默的将她理错的食材又重新分辨开来。
　　“那你的法号婵意是什么？”她好奇的直盯着我看。
　　听到这句话我忙于整理的身子明显顿了顿，沉默片刻以后轻声回了一句：“不知道。”
　　“住持没有告诉你吗？”她惊讶的看着我，满脸的不可置信。
　　“是我记性不好，忘了。”看着若水惊讶的脸，我仿佛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还记得那是第一次初见住持的时候……

　　我一身破败的衣衫，面容狼狈的跪在佛祖面前。为了能被收留，不惜一切的，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你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骨气，为保名节宁死不从，实在是难得。”住持浅笑言兮的看着我，满眼的怜意。神色颇为欣慰，语气里满是赞许。
　　有那么一瞬间，我是那么的羞愧，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污浊。真想手起刀落，一刀了解了自己。可是我还是面不改色的接受了，那本不该属于我的赞赏，因为我要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所以就算是要做一个骗子活下去，也在所不惜。

　　看着那美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住持，和她身后庄严的佛像，我默默的磕下了一个响头。
　　 
　　“咚、咚、咚……”在我磕下三个响头时，我的头被住持那双芊芊玉指拖住了，住持无声的制止了我继续磕头的动作。
　　 
　　“不必行此大礼，诚心向佛就好。”她动作优雅的蹲下身，怜惜的轻揉着我的额头，轻声叹息道。
　　 
　　“要的。”我轻声说着，心里却坚定着要磕完这十个响头。这样日后就算做了对不起佛祖的事，我心里也会好过一点儿。我要赎罪，为我刚刚说的谎。
　　 
　　“看，头都淤青了，过会儿定会肿的厉害。”住持柔声劝着我。

　　我摇了摇头，缓缓的推开她的手。跪着向后退了两步，对着如此温柔体贴的住持，和主持身后威严庄重的如来佛像，磕了接下来的七个响头。
　　 
　　“咚、咚、咚、咚、咚……”一个接一个的，掷地有声。

　　住持好像看出了我的决心，也没有再阻止我，默默的吩咐旁人，准备好剃刀和药膏。渐渐的额头已经麻木了，我看到有殷红的血液从眼前划过，滴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可我却一点也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这是代价。这是对于撒谎来说，最轻微的代价。
　　 
　　“你还能撑到剃度吗？”伤口不好包扎，可是梯度是一个漫长而又神圣的过程。急不得，一刀一句婵语。住持有些担心，怕我撑不到削完发就倒下了。

　　我看的出住持有意破例的，像我这种人，怎么能打破这多年来的规矩？有一就有二，如此下去怕是会给住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了，我不疼，血会自行止住的。”我满脸祈求的看着善良的住持，希望她能早早下刀，让我快点归依佛门。
　　 
　　“此刀下去，从此以后你就要遁入空门，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了。了去前尘往事，不再倦念那滚滚红尘。”住持接过那递上来的雪亮剃刀，说完——手起刀落。

　　看着那缓缓掉落在地面上的，一缕缕枯黄如杂草般的长发，仿佛那一刀刀都剃在了心上。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这样安慰着自己。

　　当我带上尼姑帽时，额头上的伤口早就被人包扎好了。

　　住持站在我的面前，对跪在地上的我说:“我给你取的法号是明心。明日的明，开心的心。”

　　我默默的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你知道它的婵意吗？”住持歪头着看着我，一脸温柔的问道。

　　我默默摇头。
　　 
　　“待你悟出它的婵意时，就是让你进佛堂颂经之日。若是三年之内，你悟不出来，我便要扫你出门。”住持还是笑看着我，神色温和，只是说出的话，却无情的决定了我的去留。
　　 
　　“是。”可能是失血过多，额头上的伤痛来的愈发厉害了。我已经没有了多余的气力去多说什么，只好轻声的应下。

　　我没有去问为什么我与别人不同，我并不觉得住持是难为我。相反我觉得她是在帮我，或许明心是她要给我的一个暗示。

　　明心、明心，住持第一次教我识的便是这两个字。

　　明心、明心，我每夜入睡前都会默念两遍的名字。

　　那是住持给予我，唯一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