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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曙光(一) ...

  •   江南是阴雨绵绵,京都却微显干燥,仿佛整个空气都在颤抖般。一抹风吹来,微微的含着股烈火燃烧的气味儿,似烧焦了些什么东西般。
      三更早过,众人还沉醉于睡梦中时,耳边却隐约听得城南呼啸而过的烈风作响,期间隐隐夹杂着声声犬吠及其他人震天般的呼叫声。
      紧凑的锣声由南向四方奔走响起,一声强过一声,一声紧过一声,直将酣睡中的众人于暖被中惊起。
      “快来人啊!走水了!绣庄走水了!”呼喊的声音于漫空中叫嚣着,紧迫的压人心肺。
      人们猛然一个激灵,如兜头水泼。急急穿好衣裳,推开门窗,竟见得城南上空一片通红,如烧烫了的铁水般。一阵风吹来,夹着浓浓的烟气,呛的众人掩鼻咳嗽不止。
      “那是谁家绣庄啊?这么大的火,还不把它给烧没了。”火势这般急,这般烈,只怕连旁的几家店铺也要给毁了吧。有人睁着朦胧的眼眸,踮着脚,喃喃的说道。
      “听说是邬氏家族城南的那家绣庄呢。”有人走了过来,在旁道,有些幸灾乐祸的味儿。
      “邬氏家族的绣庄?不就是那家京都最大的绣庄么。这一走水,他们亏损可就大了。”另一人扶着帽冠,也向此走了过来。
      “可不,好在他们家底雄厚。顶多让他们气个半死,要不了命。”七嘴八舌的人群里,又多了一人。……
      火苗宛若狂蛇,吞吐着猩红的信子,拌着疾驰的风,迅速的吞并了整个绣庄。浓烈的火焰,只将众人的眼目熏的热泪直流。耳边紧紧回荡着的是绣庄里便一阵噼里啪啦的竹火声。鼻端尖迅速扬开了一阵浓浓的丝绸焦味儿。那真个儿是痛惜、痛心了。
      邬老夫人见得这般的景象,心中又惊又气。通红的红光照射于邬老夫人苍白的脸色上,诡谲之极。她心中宛若巨石锤心,痛而沉闷。耳边各色声音杂响一片,如同一团麻线,无法理清。因为气急,故而一口气半堵于胸口,脑中只剩一片空白。她只觉得一阵晕眩,伸手扶上额环,身子微微一软,摇晃了几下,便要载倒下去般。耳目昏沉,隐约间只听得邬思洞等人的叫嚣声、叱骂声,以及呼呼作响的烈火声。
      “老夫人。”冰清玉洁见老夫人这般惨败的脸色,不由的担忧了起来,连忙一旁搀扶住她,柔声齐道,“老夫人还是请回吧。”
      然而邬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紧紧的捏着身旁的两个侍婢伸过来的手臂,紧闭的双眸缓缓打开,目光阴沉的看着前方忙碌而慌乱的影像。银牙细咬,手劲越收越紧,直弄的身旁两大侍婢痛的冷汗涔涔,经不住痛叫起声。
      邬老夫人只是冷冷的看了她们一眼,目光如冰,冷冽的冻人身心发颤。只见的她蓦然收手,如抽离肮脏之物般。再而用力一推,两侍女顿时如柿子般啪的一声重重倒地。
      “老夫人……”她们不解,但在对上那双阴沉冰寒的眼眸后,蓦然噤声不语。那双眸光,于烈火的映照下,越发的阴鸷恨厉,含着噬血的光芒,宛若妖魔下世。
      邬老夫人看了那烈火中的绣庄一眼,转身就往回处走去。步履快如星火,转瞬即逝。
      大火连烧了整整一夜,待至天明时,绣装便只剩些残垣断壁,孤零零的矗立于一片焦黑的平地上。邬氏一族,即便那夜是已派出上千之众前去救火抢物,但这场火势来的实在是太过突然,太过猛烈,且不说当夜风是如何一个急促,他们拼尽了全力,也只抢救出了这小量的丝绸布匹,且已为之付出了好几条性命。数以万计的上等丝绸在这场烈火中焚之一炬,化为阵阵烟灰。亏损之重,足可令任何一个商家衰败零落。
      邬老夫人为此发了好一阵大火,直认定了那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所为。然而官府派人查来查去,就是什么也查觉不了。只得随意向邬老夫人敷衍了个结果,说什么是绣庄夜中灯火清油不小心打翻,点燃了一旁的丝绸,故而才引起这场大火。但这样的话老夫人又怎会相信。就因为丝绸易燃,故而只要到了一定时间,邬氏所有的绣庄便要四处熄火,而且管事要巡视上好几回才能走开,如此又怎会有火光之灾?再说了,每家绣庄外每日都会有六十多位看院在那巡视守夜,若有异常便会发出信号齐集一起。以这六十多人的力量,便是不唤人前来,也能及时扑灭里边刚兴起的火星。然而那六十多名看院非但没有及时扑灭那些火星,反而全给葬身于了这火海当中,这事岂能不怪异。
      此事,邬老夫人断不可能轻易就此放过,她誓要亲自揪出那放火之人,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敢与她较劲,就得做好死活不得的整备……
      就在京都的邬氏绣庄蒙遭巨火之灾时,邬初云已将十六万石的米粮偷偷分成二□□方案装运完备,并按水、陆两地多个方向密密运往了北方。
      “父亲,邬二小姐,留步,初云告辞!”邬初云一身水蓝色泽的宽袍,抱拳站立于船尾,宛若水中河泊,满身清雅,说不出的华彩。其身后,是船舱上摇曳着的纱笼,淡淡的丝竹纹路轻轻的印于纱笼之上。昏黄的烛火光稀稀落落的打照他修长的身形上,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落寞与孤寂。
      这是个微显偏僻的渡口,一切皆是如此的宁静、安详。放眼整个渡口,也就只有此次有些微弱的光线。蒙蒙的细雨飞来,绕着纱笼缓缓的转着圈儿。河岸旁的芦苇伴着清风,和着细雨,沙沙响作一团,一如江南的春蚕贪食着桑叶儿般的欢快。
      烟萝打着青竹油伞,静静的立于邬思贤身后不远,任着斜风细雨扑上她的纱衣,缠上她的青丝,一起飞舞。借着邬思贤手中昏黄的灯光,她的目光缓缓的由邬初云的清朗俊秀的脸上转到邬思贤身上。本该是极其通透清明的目光,却再接触邬思贤紧握着的左手时,不由的暗沉了几分下来。只见她缓缓的向邬思贤靠近,抬眸启唇对上邬初云道:“这一去便是路途千里,其中艰辛,自是非小妹所能想,四堂兄当多保重了。小妹在京都等着四堂兄好消息。”
      邬初云看向烟萝,扬唇一笑,满目清朗,微微颔首。然再对上邬思贤时,却又是一脸的谦恭与崇敬。撩衣跪下,向着邬思贤郑重的三叩首:“此去千里,不知何时回来。不孝子再次向父亲跪安,望父亲珍重万分。”语罢,满心沉重的起身向船舱中走去,再也没出来。
      时至于今,即便是父亲于五日前亲自发送五连环彩色信号弹向自己求援,他仍是不肯谅解自己,只因当日自己未答应他要带二小姐远走他乡,反而让二小姐于这混浊当中越陷越深。然而父亲可知,二小姐早非当日,已无人能左右她了,她有她自己的计划与谋略。就算我将她强行带走,她还是会回来的。更何况,于二小姐背后似乎还有个强大的力量在支持着她,而这个力量,远非我们所能想象。我不能,也无力将二小姐带走。这条混浊的路途,早在虢国夫人在世时,便就已帮她打铺好了。如此,若其仇未报,她又怎能甘愿走去?
      船慢慢晃动了下,木浆伸入水中,缓缓向河心移去。孤灯荡漾,照的一江河水破碎。河水划响,惊的草丛中凫鸭惊叫飞起,扰乱了一汪清梦。船渐行渐远,逆着河水,向上行去,渐渐融与夜色当众。
      伴随着舟船的远去,邬思贤的呼吸也慢慢的急促而起,纱笼自其手中脱落,掉于草地上。呼哧一下,火焰顿然大起。
      烟萝忙将手中青竹油伞扔向一旁,任其随着风,飘滚过芦苇丛,掉入江河,缓缓下沉。
      她一把架住向后倾倒的邬思贤,缓缓将其放置草地上。迅速的从宽袖中掏出一个玉颈瓶,镇定的将药丸倒入左手手心。然而其左手微显乏力笨拙,刚倒入掌中的药丸随着左手手掌的倾斜而滚落了下去,烟萝根本来不及挽救。她淡眉微拧,无奈的轻瞥了眼自己无用的左手,微微叹息,微抿了下唇,从新快速却又分外谨慎的将药丸倒入左手掌心,药丸顺势滚至指缝中,夹住了。烟萝暗吸了口气,拿起手中的药丸,半喂半塞的喂入邬思贤口中。
      于风雨的扑打下,一旁的纱笼残灭,孤伶伶只剩几片几近成灰的光秃秃的竹丝骨架。漆黑的夜色如同娇艳女子下放的青丝,夹着风雨,一起飘摇起舞。墨色的上空,于此时,竟然亮起一抹微弱的星光。江河摇曳,映着那抹淡淡的星光,缓缓上升起一阵飘似轻纱的雾气。
      “三叔……”许久,烟萝轻唤。黑幕中,她根本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根据邬思贤呼吸的轻重快慢程度来断定邬思贤此时的症状。
      “嗯。”阴暗中,传出邬思贤粗重沉缓的应答声。
      “可以起身走了么?”烟萝问道。江畔寒气逼身,烟萝只觉身上分外阴寒,方才善未察觉,此时竟开始微微的打颤起来。
      这也难怪烟萝会是如此。江南的细雨虽说细若蚕丝,却也密若牛毛针,打上衣裳,迅速侵入进去,来个与肌肤的亲密接触。烟萝冒雨待了许久,此时衣裳早已湿成一片,紧贴着身子。黑暗中,那娇小玲珑的曲线展露无遗。
      邬思贤微微应了声,咬着牙,微显艰涩的撑着地,缓缓坐去,身身一片潮湿,是雨与汗混合的杰作:“好多了。”他虚弱的应着。
      借着烟萝搭上来的力气,艰涩的爬了起来。眸光无意识的向江中寻去,只想追逐自己孩儿的身影。然而江中一片迷茫,四处一阵暗沉,根本看不到江面上那盏微弱的灯光。
      邬思贤伸手拧着沉闷的胸口,眉头微微锁起。抬眼看了看蒙蒙黑沉的夜空,心中讶然。如此飘雨的夜空,怎还有着颗夜星出来?更何况这株星,自己似乎未曾见过。
      一大一小的身影,一前一后的缓缓踏着泥泞中的青草,摸索的彳亍于夜色当中。风雨越发飘摇的厉害,沙沙的芦苇声响,宛若一声声无尽的叹息声。许久许久,江面上突然亮堂起来,似如上空射下来的一片清辉,盈盈淡淡的。一柄青竹油伞缓缓从江面升起,稳稳当当的挂于半空。朦胧的雾纱慢慢聚集一团,汇于青竹油伞下,渐渐漾起了个模糊的身影,通透通透的。身影支着伞,遥望着烟萝离去的方向,有些痴痴然。一片风猛的向江面刮来,纱雾淡去,青竹油伞再次随风缓缓掉落江面,慢慢的沉没河底,再也没有上升起来。江畔中,只有芦苇声依旧,一阵长过一阵。似春蚕食桑,却更似他人的长声叹息,述说着无尽的相思。
      隔日,烟萝与病痛中的邬思贤带着四万石粮食也一起出发了,只为了掩护那匹悄悄运往北方重镇之地的米粮。而十三米行中的另外十万石粮米,于烟萝弹指之间,便将其秘密转至他处了。此生此事,若无烟萝的指令,这批米粮,大概永无见天之日了。当然,若某人知晓后,只需他轻哼一声,那批米粮不用着半日也就到其手中了。毕竟,烟萝使用的可是他的势力。但烟萝相信,就便他已知晓,若无自己的首肯,他也万不会轻易去触动这批粮食。
      烟萝与邬老夫人的战火,于此次,这才正是公开了起来,只是,邬老夫人那方还尚处于蒙蔽阶段。
      ……
      殷念远接到烟萝遣来的密信,飞速的一眼望尽。眸光微垂,一如湖水般平和的心境此时却也微微泛起丝丝缕缕的波纹。合上信笺,抬眸似笑非笑的调转窗外,浑身上下泛着淡淡的柔光。尤似其此时身上堇色华彩的纱衣般,轻盈柔和的将其里边的雪裳印称而出。淡淡的,浅浅的,根本看不穿他此时的心境。
      孤云半靠于太师椅上,水绿色泽的衣袍将其本就白皙泛寒的脸色称得有些苍白通透。淡漠的脸色在迎上殷念远似笑非笑的侧颜时,微有变化。
      “殷首辅似乎遇到了麻烦之事。”孤云看着殷念远,淡声道,眸光微闪。
      殷念远摇头,淡淡一笑,眉目温润莹洁:“倒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本官暗布多时的圈套真正个空忙了一场。早知如此,本官当初应要将所有的退路全给封锁才是。”或者此事不该于她商谈才对。妇人之仁,任她再如何个冷情无心,原来还是逃脱不了。
      “空忙?”孤云显然有些兴致了起来。虽然幸灾乐祸不好,但只要能看到殷念远一脸的晦气,便是他日要遭其报复,也算是值了。
      殷念远又怎不明了孤云此时看好戏般的心态,扬唇淡语:“如此,也同时也意味着孤云祭司所做的一切整备也化为了泡影。”看着孤云微显错愕的眸光,殷念远不禁心境大好,原来共犯难有此等好处。
      “是吗?殷首辅不是保证此事万无一失吗?”孤云无不可的一声轻笑,双眸锁向殷念远淡笑的笑颜,声音微为清冷了起来。
      殷念远点了点头,从新坐了下来,不急不缓的端起桌上清茶:“本官也想啊。可谁知邬二小姐会反将本官一军,本官也是莫可奈何。”见孤云越发暗沉的脸色,轻轻的饮了口茶,继续不急不缓的道,“不过孤云祭司放心。该是你的鱼,它自然也是逃脱不了。任它如何的逃逸,总归还是在那个渔网之中。一局不成,本官自有下一局。更何况你孤云祭司背后还备有一局呢。再不成,用你的法子就是了,虽然到时京都将会有场血光之灾。”
      殷念远轻轻的转动着茶杯,看着白釉上的镶金花纹,笑意似水,轻柔透彻。也该是时候收网了,免的到时夜长梦多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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