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暗之断章》叶千陌

34、巴贝雷特

　　塞坦尼尔在一个小房间里醒来。他坐起来打量四周，房里只有他睡着的这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一盏灯，顶端的魔法石发着黯淡的光。墙上有一扇很小的窗户，开得很高，浪涛声和潮湿的空气从那里涌进来，这个房间应该是在河边。

　　塞坦尼尔考虑了一下形势，下床去开门。门没有锁，一推就开了。外面是一条空荡荡的走廊，一端延伸到黑暗里，另一端的尽头转角处透出一点光。走廊里很静，门推开的声音显得格外响。走廊尽头传来几声响动，然后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来。等他走得近了，塞坦尼尔才看清他是一个黑六翼的堕天使。

　　那个堕天使看到塞坦尼尔站在门口，显得有点吃惊，愣了一下后才行礼道：“塞坦尼尔殿下。”

　　塞坦尼尔应了一声，问：“我为什么在这？”

　　堕天使低着头用带着魔界口音不太流利的神语恭敬地回答：“我们奉命营救殿下……今晚趁着魔王去赴宴，殿下身边防卫松懈把殿下带出来……接应的人马上就到，请殿下在这里稍等一会。这里环境不太好，但为了安全，请殿下忍耐一下。”

　　塞坦尼尔打量他两眼，淡淡地命令道：“抬头。”

　　“嗯？”堕天使没听明白。

　　“抬头看着我。”

　　堕天使犹豫着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马上又慌张地低下去。

　　塞坦尼尔问：“谁派你来的？”

　　“是……亚纳尔殿下。”

　　塞坦尼尔朝走廊尽头瞄了眼，冷笑说：“很好！”突然飞快地伸手向他抓去。

　　堕天使吃了一惊，忙向后退，却还是慢了一步，塞坦尼尔抓住他的手腕往后一扭一按，他就不由自主地跪下去。他吃痛地叫了声：“殿……”塞坦尼尔一下劈在他颈侧，他马上倒在地上。

　　走廊尽头的灯光晃了两下。

　　塞坦尼尔站直了身体，调匀呼吸。刚才那两下看似简单，实际上对力量和速度的要求很高，他勉强完成后只觉得心跳气短。

　　片刻之后，狂乱的心跳平复了一些，他开口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说：“巴贝雷特殿下，您既然来了，为什么不亲自出来谈一谈呢？”

　　走廊尽头的灯光又是一阵晃动，巴贝雷特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六翼堕天使。

　　巴贝雷特穿着一身华贵的晚宴服。白色的衬衣嵌着花边，上面点缀着珍珠，黑色的长礼服熨贴地勾勒出健美的身形，领结上一颗巨大的钻石闪闪发亮。他走过来，彬彬有礼地对塞坦尼尔点了点头，“殿下，好久不见。”

　　塞坦尼尔淡淡笑了笑，直接了当地问：“索德什么时候过来？”

　　巴贝雷特有点意外：“哦？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这并不难猜。您的下属刚才试图误导我，如果您打算对付我，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我想您带我出来是想激怒索德，让他杀我。”

　　巴贝雷特摸了摸领口的钻石，笑得邪气：“殿下您的敏锐真让人惊叹。您猜的不错，陛下应该快来了。宴会已经结束，陛下回去后发现您不见，再组织搜寻，大概要花一点时间。这还要感谢加百列，要不是无意中截获了他做的隔离魔法卷轴，我还没办法割断陛下的追踪魔法把您带到这来。当然我不会让您等太久的，到时候我会给陛下一点提示。”

　　塞坦尼尔默默地听完，转身回到房间里坐下。

　　巴贝雷特示意堕天使留在外面，自己跟进来说：“您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做吗？”

　　他为什么这样做塞坦尼尔多少猜得到，他既然愿意说这件事，塞坦尼尔也想摊开了和他谈一谈，便答道：“如果您愿意说的话。”

　　“当然。殿下醒得早了点——本来按我的计划，您应该在陛下到达的时候醒来——现在我们还有一点时间，不妨聊一聊。”因为只有一把椅子，巴贝雷特便坐到床上。他双手抱在胸前，似乎整理了一下思绪后才开口说：“您还记得玛琪迪尔吗？就是您亲自下令把他革职降阶，囚•禁到第五重天的那位大天使。”

　　“是的，我记得。”

　　“他曾是我的上司。”

　　“嗯。”塞坦尼尔应了一声，并没有任何意外之色。

　　“殿下知道这个，那就该知道我为什么带您来这里了。”

　　塞坦尼尔沉默一下，“我想您带我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曾是您的上司，而是因为他曾是您的爱人。”

　　巴贝雷特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塞坦尼尔摇头，“不，他至死都没有说。不过在处理那件事之前，我就知道了。”

　　“你说谎！”巴贝雷特根本不相信。当初他和他的上司大天使玛琪迪尔陷入热恋，不慎被人发现，玛琪迪尔当即被逮捕，在审判上对所控的罪名供认不诲。他仓皇逃走，在几个朋友的帮助下躲了一阵，最后辗转来到魔界成为堕天使。他一直以为自己当初没被通缉是玛琪迪尔维护了他们的爱情，没有供出他来，可现在塞坦尼尔却说他早就知道，这样的话他堕天的理由不是很可笑了？

　　其实他这些年在魔界，权势也有了，可这里毕竟不是自己的故乡，气候阴冷，还有很多不习惯的地方。更别说魔族们多少对他有点见外，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维护和他们的关系。所以他听塞坦尼尔这么说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你一定是刚刚猜到的，不然当初你怎么没下令抓我？”

　　“我没必要骗你。我没有追究你是因为你是智天使，法典并没有禁止你与人相爱。玛琪迪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离开得很放心。”

　　“住口!”巴贝雷特情绪激动地喝了一声，“你居然还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他的名字！你在他的判决书上签字的时候恐怕连手都没抖一下吧！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崇拜你！忠于你！你却亲手把他送上了死路！”

　　“我知道，他也曾经是我喜爱的同伴。”塞坦尼尔的声音低了下去。夜风从狭小的窗户里钻进来，带来冰冷的湿气和粘腻感。“可他做错了事，我为他难过和惋惜。”

　　“哼，少在这假惺惺了!”巴贝雷特气得冷笑不已，“他做错了什么事?爱一个人有错吗？”

　　“他问过我同样的问题，在我去第五重天看他的时候。”塞坦尼尔抬眼看向上方，目光定定的，仿佛可以穿过房顶和层层地狱，漫长的时空，看到记忆中同伴的模样，“……爱一个人没有错。可对于大天使，那就是罪。处在我们这个位置，对万事万物都该一视同仁，不能有私爱。根据我们就任时的誓言，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奉献给父神，不该心有旁骛。”

　　“真是愚蠢。”巴贝雷特短促地笑了声，“神要你们都爱他，如果爱了别人，那就有罪，你觉得这有道理吗？”

　　“巴贝雷特，这是法典的规定。既然接受了大天使的职位，就必须遵守相应的约束。”

　　巴贝雷特连声冷笑:“你们都是这样不可理喻。玛琪迪尔他当初明明知道后果，还是不愿意和我逃走，非要留下等死。在他去第五重天牢狱的路上，我冒险去见他，他却不肯转过来看我一眼，难道我是他的耻辱吗？！神真是厉害，可以让你们对他这样死心塌地，什么都不顾了！”

　　塞坦尼尔轻轻叹息：“他不肯看你，只是不想彼此伤心罢了。”

　　“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懂！你们这些无情无义的怪物通通都该去死！”巴贝雷特愤怒的叫道。

　　塞坦尼尔一时没说话，静默中只听到巴贝雷特激动的喘息声和窗外潺潺的水声。

　　一会之后，塞坦尼尔柔和的声音响起：“我想你误会他了，他对你的感情很深，从来就没有变过。你知道炽天使的记忆永远不会模糊，一旦产生了感情，也同样不会淡忘。只是他不能背弃自己的职责和誓言。他勇敢地接受了惩罚，也知道你会安然无恙，所以在那之后，他坦然走完了最后一程。他临死时除了向父神忏悔就是拜托我照顾他的爱人。他没有说你的名字，因为他不确定我是否知道，只是再三拜托我不要因为那件事影响你的前程。你送过他一条丝巾，他一直贴身带着，在他换上囚服被送往第五重天的时候，还专门恳求看守的士兵让他保留它……”

　　巴贝雷特静静坐着听着，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

　　塞坦尼尔停了一会才继续说：“说起来我也很内疚，他拜托我照顾你，我却没有做好，让你堕落到魔界。巴贝雷特，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写信给几位大天使，让他们既往不咎，恢复你的爵位和领地。”

　　他的话让巴贝雷特狠狠地震动了一下。可以回去吗？回到那个在梦里都渴望着的地方，那是他出生和成长的地方，有他熟悉的风景、朋友、和家人。春天的时候可以在河上划船，秋天可以在果园里采摘果实，就算是冬天，那里的气候也是温和的，绝不像第二狱，冻得人骨头缝都疼。可是真的能回去吗？还能变回那个无忧无虑，对爱情满怀忡憬的年轻的侍从官吗？

　　不可能了。

　　巴贝雷特冷冷在心底对自己说。一千多万年了，不可能回去了。就算能恢复爵位，神族们会怎么看他？家人们是否会接纳他？目前在魔界虽然过得不算十分如意，但好歹有权有势，索德对他也算尊重，何必回去天界看人脸色呢？

　　于是他站起来冷冷地说：“塞坦尼尔殿下，你太自以为是了，成为魔族就是堕落？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比在天界时好一万倍。陛下就要过来了，你现在自顾不暇，还是少为别人操心了。”说着往外走去。

　　“巴贝雷特。”塞坦尼尔叫了一声，“你恨我，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巴贝雷特已经走到门口，他停下来，并没有回头，“您既然是陛下的客人，当然还是由陛下亲自处理比较好。”说完他就踏出门去，留下一室冷硬的空气。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很多人冲进了这栋房子。一扇扇门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此起彼伏，越来越近。塞坦尼尔静静地等着，门被踹开了，一个牛头人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冲外面大声叫道：“在这里！”

　　很快，索德冲了进来。在看到塞坦尼尔的一瞬间，他身体软下去一点，就像是长久的紧张之后终于得到放松。下一刻，他马上站直了，用下巴朝塞坦尼尔点了点，对着跟在后面的侍从们吩咐道：“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