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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相望,于江湖(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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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剑,他……他怎么?”惊闻郝剑横死的消息,程淮秀在吃惊、痛心之余,更加方寸大乱。
她悄悄约了李进来厨房,商量着对策。
“帮主,不能再等了,听闻老帮主,已经决定动身闯漕帮,咱们再不去相助,就来不及了!”李进焦急道。
“可是四爷……他说明天一早,要一起行动的,他……”淮秀踌躇着。
“四爷?那个四爷,算什么东西!”一提起四爷,李进就肝火旺,“他是干什么的?哪条道上的?是人是鬼?咱都没摸清,凭什么就事事听他的?咱盐帮自家的事,凭什么他就参合了?!”
这厢淮秀低头仔细思忖着,想着李进这话也对。可她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就会对一个什么底细都没摸清楚的人,就这样言听计从了。
“李进,你说得对!这是盐帮自己的事……你去通知兄弟,今晚午夜时分行动,以举灯为令!”淮秀不想连累他人,终于拿定了主意。
看着程淮秀如此倚仗他、信任他,李进不禁喜上眉梢。
他又想了一想,在心里酝酿了一下,才鼓起勇气,小心地道:“淮秀,哦不,帮主……我……”他“我我”了半天,话还没出口呢,脸却已经红了。
这是程淮秀第一次听他如此亲热地直呼自己的名姓,不觉就有些好奇,再看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的样子,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困难呢,于是上手轻拍一下他的肩膀,眼眸间充满了鼓励之情:“盐帮对外称帮主,对内是兄弟,李进兄弟,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程淮秀忽闪着大眼睛,用殷切地目光凝视着他。而这下,更加把他弄得不知所措了:她是那样的美,美得不可方物,美得清丽脱俗……李进的额头,似乎都沁出了点点汗珠,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大着胆子开口道:“淮秀……其实我,我喜……”
李进的“欢”字还没出口,就只听得外面一声叫喊,淮秀警惕的用手在他胸前一横,道:“你不必说了……”
两人赶紧出来,一看原来是场上的兄弟,进来通消息,说晚上休息之后,那个叫四爷的人,最后要请大家吃一顿好的。
淮秀那头正忙着答应,这头的李进一听得“四爷”二字,不得又怒火中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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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剑横死的消息,也传到了钱老和巡盐御史的耳朵里。
“啊?郝剑死了?在哪儿死的,怎么死的?”钱老也是心头一惊,不觉欠身问道。
钱容轩上前一步,回禀道:“死在三成米庄的密室里,最早的发现的,是一个漕帮的兄弟,据说是打碎了吃饭的碗,用瓷片子剐的脉,仵作也去看了,确定是自杀!”
“自杀?这……”钱老更吃惊了,不由的将目光投向巡盐御史。
巡盐御史正在那里徐徐地抽着水烟袋,吸溜吸溜地可享受了,见他慢慢地问道:“三成米庄,谁的地界啊?”
“漕帮啊,爷!”
“郝剑,是什么人啊?”御史又问。
“郝剑?盐帮的掌堂啊!爷,您没糊涂吧?”钱容轩看着面前的这位巡盐御史,如此地淡定,不觉有点意外。
“放屁,你才糊涂呢!”巡盐御史咳嗽了两声,将水烟袋搁在了一边,眯着眼睛得意地道:“你俩就稍安勿躁,我出钱,请你们看场好戏,这场戏的戏名就叫:‘坐山观虎斗’!我等这两帮大火拼,等的好久了,哼,郝剑,原本他就该死的,这下倒好,我连磨刀的力气都省了……”
钱老和钱容轩,闻言醒悟,不禁冲着巡盐御史竖起了大拇指,拍马屁般的称赞道:“御史大人不愧为御史大人,真是‘众人皆醉,您独醒’啊!”
*
而盐场的工棚里,今晚的另一件大事,正在大家紧锣密鼓、悄无声息中,悄然开展着。趁着盐头儿们,吃饭休息的档口,大家睡觉的床都悄悄地给移了出去,每个工棚里都点上了篝火,在篝火上架口砂锅,里头蹲着热气腾腾的大肥肉。
盐场里从来都没有这般热气腾腾,像个人样,燃烧起的篝火,映的每一个人的双颊红通通,双眸都是亮晶晶的。
“来,大家开吃吧!”程淮秀一开锅盖,随着一片滋滋啦啦煮肉的沸腾声音,整个工棚四处都弥漫着浓郁的肉香。
全屋子里的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都一拥而上,一边争抢着锅里的肥肉,一边大口喝酒,久违的笑容,在每一个人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满溢:看淡生死、畅快淋漓,不禁让在场的每个人动容。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好!这才叫江湖,痛快!”四爷也不觉被这种质朴的情感所感染,豪饮一杯,叫好道。
屋里面正是一片火热沸腾,四爷却在冉冉升起的蒸汽里,找不到淮秀的身影。不觉起身四下寻觅,一探头,发现屋外一个孤单的身影,在月夜下,自斟自酌。
“怎么不进去?”四爷端着酒杯,不知何时,已站在淮秀的身旁。
“我……我在把风!”淮秀遮掩答道。
“进去吧,吃点、喝点,跟大家乐一乐……”四爷依旧谈笑风生。
“不,郝剑刚死,我……我不想吃……”淮秀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对四爷,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情愫,她心里是有些避忌的,但对着他,她始终说不出假话。
“淮秀……”四爷不禁用手揽着她的腰,想安慰她。
“‘人在紧急的时候,要有一份悠闲;在悠闲的时候,要有一份紧急……’,四爷,您的话嘛,不用劝我了……”四爷没想到,他还未开口,淮秀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可是我现在……我担心爹,我不知道明天盐帮会发生什么……我,对不起,我真是悠闲不起来……”
“淮秀,别怕,有四爷我在,有四爷在,天塌不下来,就算要塌下来,还有我呢,四爷我帮你顶着!”四爷最见不得淮秀这样,淮秀一皱眉,他的心都疼了,他抱着淮秀,诚挚而深情地安慰道。
“四爷……”淮秀再也忍耐不住,俯在他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似乎想把在盐场这几日的心酸与凄楚,通通哭尽。面对眼前的这个男人,他来不及去思考、去分析,她就觉得这样靠在他的怀里,是最踏实,最放心的,就这样,也就足够了。
“淮秀,笑一个!”四爷挑起她的下巴,心疼地说。
淮秀努力忍住眼泪,绽放了一个凄楚的微笑。
“淮秀,你笑了,你笑了就好……”四爷抽动着鼻翼,面对眼前这位坚强的女子,他不得不动容。
“来,尝尝这个!”四爷不想让淮秀再这样愁下去,于是掏出随身的小刀,从砂锅里插起一块肉,递到淮秀唇边。
“恩……这,这能吃嘛?”淮秀一脸厌恶转过身去。作为土生土长的江南人,这种大肥肉,不用尝了,就是闻上一闻,就够她反胃的。
“咳,这可是宫廷里的名菜,白水煮大肉,可香了!”四爷摇着肉,深吸一口气,享受着,似乎这就是天下美味了。
“啊?空口吃肥肉啊!怪腻的……”淮秀又把脸别到一边,她还是接受不了。
“诶,你试试看嘛!听说,这要是在宫里,能吃得上这道菜的人,还得不小的官儿呢!”四爷又恢复到了最初的嬉皮笑脸,用刀举着肉,四下里追着淮秀。
“好了好了,怕了你啦!”程淮秀被他追的实在无法,只好接过他手里的刀,“这玩意,真能这么吃?要不要蘸点什么啊?”淮秀还是不放心,又补问了一句。
“我们旗人游猎关外,虽然进了关,可是为了怀念前人的艰难,凡是在大祭祀或者是喜庆的日子里,都要吃这白肉,以示不忘先人所付出的努力……”四爷笑着解释道,并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
淮秀被他含情脉脉地眼神看得实在是不自在,于是便轻轻咬了一口,一股油腻的之气扑鼻而来,吃进去的肉不咸不淡、不甜不苦,什么味道都没有,只是滑溜溜的,还没等她细嚼,咕嘟一声,就已经滑过喉间,落入肚里了。
“怎么样?”四爷满脸希冀地看着她。
淮秀正在那里拼命吞咽着,见他探着个脑袋问,连忙把手里的刀,推回到他的手里,连连摆手,苦笑着道:“那个……好像,还是我们陆稿荐的卤肉和乔家栅的点心,要比这个好吃一点……”
四爷闻言,先是哈哈大笑起来,之后又不免感触道:“好吃的东西,往往在给人带来美味的同时,也会使人倦怠、松懈,你看,宋明两朝都好吃,他们亡国就亡的很惨……”
“诶?”淮秀闻之,不觉警惕起来,于是旁敲侧击地试探他道:“你怎么对各朝的历史,都这么熟悉啊?四爷!”
四爷闻言一怔,心里想着:你这小丫头,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警惕,还不信任我?不愧是一个当帮主该有的警醒啊!只见他,眼珠子咕噜一转,便打着哈哈道:“咳!‘江湖人,自知江湖事’而已,你的话嘛!”
淮秀闻言一怔,不觉依偎在她怀里,放心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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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漕帮大堂,灯火通明。
堂上,江陀抽着淡巴菰,一脸愁容。
长纤在下面急得团团转:“仵作都说了,郝剑他是自杀,爷,您说,郝剑这小子,这小子是不是故意的,嫁祸我漕帮?”
江陀很吸一口烟,徐徐吐出烟圈,眉头紧锁,恨恨地喃喃说道:“这是一个套儿,这个套儿的名字叫,空手套白狼,御史大人这陷阱,够深的……”
“爷,您这话,我不懂……咳,爷,都什么时候了,您就开门见山吧……”
江陀不再言语,闷着头抽着烟,他心里只祈祷着:盐帮能沉住气,沉住气……
这显然是不可能,这次盐帮死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兄弟,而是一个顶梁柱,一个掌堂……
“爷,爷,不好了,盐帮老帮主,带人杀过来了!”何腾从外面三步并两步地跑了进来,一叠声喊道。
只见这江陀,狠命将烟头一掷,豁然起身:“盐漕两帮的夙愿,是该有个了结的时候了……叫齐漕帮子弟,准备迎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