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来个相公》月黑风高

29、昔人

　　被他看到真实样貌，温婉并不在意，反正她男装去念书，只是因为学堂不收女子，并非想要遮掩，是男是女又如何？书院里那些纨绔子弟，书念得比她好的可不多。

　　“你怎么在我家门口？”

　　他闻言似乎有点窘迫，迟疑一刻道：“你好几天没去上学，我……夫子让我来看看。”

　　少女促狭眨眼，清秀的面庞忽然凑近：“我才不信呢，夫子巴不得我不去，其实是你自己想来看看吧？”

　　“咳咳咳……”他脸皮涨红，似是被口水呛到了。

　　捉弄得逞，坏心眼的人哈哈大笑，拢了拢身上包袱，洒脱一挥手：“我要离家出走啦，有缘再见！”

　　“你，你要去哪里呀？”回过神的人，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我还没想好呢，你有没有什么好提议？”

　　“你离家出走，你爹娘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了！”若是知道，能让她走吗？“不过，应当很快就知道了。”

　　“那他们一定会很担心的！”

　　“担心才好呀，爹爹一担心，就不会生我气了，也不会关我在家里了。”

　　他灵机一动：“可你若出了京师，就算你爹爹不生你气了，你也不知道啊。”

　　“可我也不能待在京师啊。”温家做丝绸布料生意的，跟京中很多客栈都有合作，她留下来的话，一定很快被发现的。

　　他心脏跳动很快，努力抑制了下，才有把握让出口的声伪装平静：“不如你跟我回王府住段时间，又安全又能知道你爹动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密的。”

　　晶亮的眸子狐疑看人：“你说话做什么一直抖？”

　　“啊？”他闻言明显吓了一大跳，先前还红的脸，瞬间又白了。

　　瞧他好像用脸变戏法似的，她板着面容的伪装破功，扑哧一声笑出来，逗他而已嘛，吓成这样。

　　心情大好的人连走路都不安分，兔子一样间隔跳一下，走至马车前，回眸盈盈一笑，催那还傻在原地的人：“快走啦！”

　　马车回到王府，宗晟亲自领人到一间院落，院中不大，收拾得很雅静，院中还有个小小的花圃，开着许多黄灿灿的花：“这是府中兰苑，你喜欢的话，就住在这里。”

　　“我不喜欢。”

　　没料到人这么直接，少年顿了下道：“那去其他院落看看。”府中没什么人，空着的院落很多。

　　她问道：“你院中就没有空房子么？我不喜欢住客房。”冷冷清清的，半夜起来找东西吃都要走好远的路。

　　他闻言惊住：“你，你要住我的院落？”空房间当然有，可她是个女孩子，男女授受不亲，住在一起的话，会于她名节有损啊，这也是他压根没考虑过，直接领人来客房的缘故。

　　温婉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看他：“你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怕自己克制不住？”

　　“咳咳咳……”

　　她又摸了摸下巴，眨巴眼睛道：“也不会哦，原先我在书院是男生，你总不会有龙阳之癖吧？”

　　“对呀……”某人心虚附和。

　　“那你是怀疑我会对你下手？”

　　“咳咳咳……”

　　小桃在一旁帮腔道：“小世子不是对小姐意欲不轨，那一定是担心小姐对他意欲不轨啦，不然干嘛把我们安排这么远？”

　　俩主仆一致点头，默契地交换了一下“一定是这样”的眼神。

　　宗晟完败，但倘若每次失败之后的心情都这样欣喜，失败一辈子又何妨。

　　快到他居住的孜阳楼，那言笑晏晏的少女还在开玩笑：“你不许我们来你院中，是不是金屋藏娇啦？是的话要早说，好让我们有个心理准……”最后一个字咽在喉间，脚步亦不知觉停下，反应敏捷的人，甚少露出怔忡这样的神色。

　　一个与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女，姿容出众明丽动人，在院中坐着，正缝补手头衣衫，见到人欣喜看过来，娇柔婉转的声唤道：“王爷哥哥。”面上的欢喜与倾慕，一目了然。

　　见到宗晟，她甚至没有起身。

　　小桃不满地轻声道：“什么呀。”还真有！

　　原先温婉停下脚步，宗晟并非停下，此时发现人没有跟上来，回眸问道：“怎么了？”

　　“她是谁？”

　　他一开始没明白，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她是我的贴身丫鬟明珠，你日后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找她就是了。”

　　贴身丫鬟？出生大户人家，这几个字她再熟悉不过，他收了这么个年龄相仿，容貌出众的贴身丫鬟！而且哪个丫鬟，见到主子动都不动！

　　“她是不是跟你睡过！”

　　没料到她会问出这种话，少年半晌没回过神，瞠目结舌，白皙的脸皮随之赧红，火烧云似的，他低声斥道：“你胡说什么呀。”一个姑娘家，怎好直接说这种话？何况，“明珠日后要嫁人的，你这样……”不是毁人名节么？

　　同窗这许久，他的身份在学堂是最尊贵的，可脾气也是最好的，从未见他与人说话声音高些，今日难得见他愠怒的模样，她非但不觉得生气，反而很高兴，原先那些懊恼全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少女随性的心，就像是天边自由自在的云彩，一点风就能飘荡，一点阳光就又灿烂。

　　贴身丫鬟，哼！既然没睡过，那抱歉，日后绝不会再有机会了！

　　“从今天开始，我要她当我的贴身丫鬟伺候我。”

　　虽然不解，他还是欣然应许：“好。”

　　“既然是我的丫鬟，日后我让她做什么，你都不许反对。”

　　“恩。”

　　见他未曾袒护，她高兴笑起来，趾高气昂地领着小桃走过去。许是将她与宗晟的话都听在耳中，明珠美丽的面庞有些不自然地苍白，见到人走过来，站起身，垂眸，盈盈一拜：“见过小姐。”

　　“你，现在去帮我收拾房间，要离小世子最近的一间！收拾完了，你就去厨房帮忙吧，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踏进这院子一步，听到了吗？”

　　美丽的少女闻言身子微微颤抖着，半晌没有说话，小桃拔高声道：“你聋了还是哑巴了？不知道回主子的话？”

　　清润的男声插入道：“明珠，你照做吧。”

　　明珠闻声看了他一眼，美丽的大眼睛覆上一层雾气，眼泛泪光的模样我见犹怜。她轻咬了下唇畔，微微一福身，轻声道：“是。”

　　那副娇柔模样，不知为何，看得温婉心中邪火蹭蹭往上升，待人走远，忍不住迁怒：“你做什么帮她呀！”

　　宗晟无奈，那她又是为什么要为难人呢？“明珠是我奶娘的女儿，自小与我一同长大，名义上是丫鬟，其实我心中一直拿她来妹妹看。你若是不喜欢她，日后你住在王府，我让她不要来院中打扰你。”

　　“哼！”

　　他柔声道：“别生气了，我带你去后花园看花好不好？”

　　她转过头，就是不理人，少年心中焦急担忧，偏偏嘴拙，不知道怎么说，急得手心都是汗，忽见人转回来，眉眼一弯笑起来，才知道是她又捉弄人，放心下来，贪看她狡黠动人的笑容，心下一直跳，觉得怎么也看不够。

　　“走啦！”老是发呆，呆瓜！

　　这短暂的小插曲，是万里晴天的小小阴霾，待阳光照耀之后就灰飞烟灭，之后她在王府借住的日子，并未再见到心烦的人，过得甚是舒心如意。

　　只那时候又怎会想到，以为一早驱逐出界的人，其实一直不动如山，这辈子注定要横亘在她与他之间，俨然一道无法跨越的沟渠，哪怕死亡也不会休止。

　　骄纵自信、太过天真的人，迟早要为年少的轻忽付出代价。

　　“小姐？”

　　身畔的人唤了好几声，游离的人才回神，小桃担忧道：“小姐在想什么？”原是要回院子的，孰料她一直站在院子口出神。

　　温婉想到了好些，心头说不上来的累，明明隔了十多年，可是每次进这孜阳楼，总感觉还能看到那个人，就站在原先的位置，面带怜悯地冷眼看她。

　　“又快到时间了。”十二月二十二，冬至前后。

　　心头那种及其好笑的感觉一直往上涌，很多时候，不知道自己想笑的是什么，是自己，是他，是她，还是这莫名其妙的生活。

　　“你说，他今年又会找什么理由，带凌儿出门呢？”

　　这些年的官场磨砺，他早不是当初耿直不屈的少年郎，当初那个直来直去的少女，亦被她亲手埋葬，年复一年的谎言，他的神色从很不自然到如今的镇定自若，同样虚与委蛇的是她，虚假的笑容与关怀演练得炉火纯青。

　　小桃静默稍许，轻声道：“小姐，我们不如回柳州住段时间吧。”几年前生意出了意外，老爷清算过后，结束了在京城的营生，一大帮子人搬回柳州故宅了。

　　她不在乎小姐到底还想斗什么，只知道，这些年来，小姐过得很不开心。若早知道会走到如今光景，那时候锁着的那扇门，她绝不会助人打开。

　　良久，温婉道：“也好，你收拾下东西，我们现下就走。”

　　闻听消息必定会来阻拦的父子俩，同样的面目可憎，她一个都不想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