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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捌】一塔.下 ...


  •   血手来至神殿,道:“我去寻主上,你先去休息。”
      毒影也不争辩,只道:“那你可要记得来找我,你不来、我不走!”
      血手点头道:“……好。”
      神殿内尚有一处侧室,经年空置,平素堆放杂物,并一些刀剑,毒影跨步入内,血手这才转身来至魔君寝殿,一番走动,却是牵扯伤处,无疑面色微白,气血略有不稳,血手深吸一气,推门道:“主上……”
      魔君负手卓立,容色阴冷,此际不发一言,主从二人对视片晌——
      俄而出手如电,但见并指如飞,连点血手周身要穴,一掌抵上后心,魔气直催而入,手法不甚温和,显见余怒未消,厉声道:“你好大胆!”
      血手得他助益,平复内息,继而喷出浊血,低声道:“……属下是魔君护法,理当护卫主上。”
      亦是神情坚毅,半步不让。
      姜世离一忍再忍,片晌,沉声道:“……气机逆行、经脉重创,三月不可动武。”
      然则血手无谓,只顾追问道:“属下无碍,主上如何?”
      魔君仍似不快,拂袖道:“有‘护法’在,我这‘魔君’能如何?”
      毕竟是动了真怒。
      血手此举,无疑触犯君威。
      非但违抗君命,更以性命相挟,迫使魔君放弃九龙之阵,如若数罪并罚,那怕是净天护法,依律也当重惩不殆,但为魔君安危,血手自认值得——
      若不然,还有何颜面妄称自己是魔君护法?
      此际心神微松,立时有感不支,姜世离见状,亦不便发作,只道:“……你所言不错,往后此阵法不可贸然施为,岂非正中你下怀。”
      血手并未作答,只坚定道:“……是属下僭越,主上若要责罚,属下绝无怨言,但属下仍会这样做。”
      姜世离叹息一声,并未再言,摇头道:“也罢,坐下说话吧……”
      血手答道:“是。”
      二人坐定,魔君又按上血手腕脉,内查护法伤势,眉心微蹙,道:“此次事件,你如何看?”
      虽则有此一问,但血手知道,魔君心中、早有定夺,道:“……无论主上打算如何,属下与教众定誓死追随。”
      姜世离闻言,眉心并无舒展,低叹道:“人魔冲突,避无可避……我姜世离之所以成为‘魔君’,却并非要你等随我走上不归路。”
      血手默然片晌,坦言道:“属下明白主上顾虑,但主上——”
      护法牢牢握定君主之手,神情坚毅,一字字,道:“我们在此,就是他人眼中钉……既然不能退缩,那这场仗,就只有打下去!”

      **

      此战之后,人魔关系愈趋紧张。
      枯木适时谏言,只要魔君攻破蜀山封印,贯通人魔两界,以蚩尤后裔君临魔界,号令魔族群起攻之,大可一统两界,永享靖平。
      时值魔君忧虑半魔处境,枯木此言无疑正中下怀、戳正魔君心事,如此一而再、再而三,魔君终是答允,由此埋下祸根。

      **

      蜀山剑派。
      乃因开宗立派于神树之根所依附盘古之心而成悬空山——蜀山上得名,喻为人界最大修仙门派,亦是七十二仙界之首。
      蜀山地脉得天独厚,实为清气钟灵之地,是故在此结法阵、立宝刹,寻常宵小难以造次——
      蜀山上有一塔,号曰锁妖,周有弟子巡逻看护,谓为门中禁地,乃重中之重,据称,锁妖塔下有神魔之井,可联通妖界,然则世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数十年前,神州大地曾发生大地动,造成六界罅隙,地动余威直至十六年前,此次地动致使神魔之井贯通魔界,成为两界通道,蜀山人在塔内设封印、立结界,只为阻挡妖魔来袭……
      姜世离化身来到锁妖塔旁,一人现身道:“主上。”
      正是枯木。
      主仆约见于此,正因锁妖塔下,埋藏惊世秘闻。
      魔君神情淡然,道:“……你来了。如何?”
      枯木轻笑一声,难掩欣悦,答道:“启禀主上,属下已探明,锁妖塔下确有封印,乃神魔之井通路,只要将其打破,教众越行魔界,将是指日可待。”
      姜世离瞭望塔内血雾弥漫,眉心微蹙,道:“不可。”
      枯木微感讶然,魔君既然来此、当有决意,遂问道:“主上之意……?”
      魔君未置可否,淡然道:“以净天教目下气数,还未能与蜀山一争长短,此事须从长计议。”
      枯木心道原来如此,颔首故作道:“自然!无论如何,当以教众为重。”
      姜世离负手向前,虽则魔息淡然,并无释放,塔内妖灵仍作感应,纷纷微缩向后,更有匍匐跪伏者,慑于蚩尤之威,颤声道:“强……好强……”
      魔君环顾塔内,只道残垣断壁,一派颓然景象,再看穹天之上五行封印,忖道:“……封印之强,即便塔倾柱倒,仍将妖灵囚困其中,的确不简单。”
      枯木紧随其后,恭敬道:“主上有所不知,此塔之所以称‘锁妖’,乃因神界所赐,有神力护持,莫说寻常妖魔,就是有大能者也难逃脱。孰知数十年前一场大战,锁妖塔訇然倾塌……有能者早已离去,小妖留于此,是为吸煞地脉释出神魔之力,用以修行罢了。”
      魔君闻言,回首道:“……蜀山世代镇守在此,你竟能轻易寻获?”
      目中一丝利芒,直刺后者内心,枯木却是不疑不惧,轻笑道:“此乃属下职责所在,若不能网罗人间势力为主上所用,属下还有何颜面留待主上身侧。”
      魔君冷笑一声,沉声道:“话虽如此,此次三家来袭,你终是晚了一大步!”
      俄而目光如炬,电射枯木,骇然威压骤然而至,惊起塔内妖灵惶惶作逃,枯木犹是不动,告罪道:“此乃属下失职,望主上恕罪。”
      姜世离眉心微动,遥指一处,道:“……此地灵力动荡,可是封印所在?”
      枯木欣然道:“不错,封印蛰伏阵内,轻易不外显,主上可要一试?”
      魔君指尖微动,俄而收势道:“不必。此时惊动蜀山并无必要,蜀山封印……”
      言罢轻笑一声,自有睥睨寰宇、傲视群雄气概,拂袖道:“异日总能会它!”
      枯木口称是,继而话锋一转,揣摩君心,道:“属下斗胆……主上今日似是心情不佳,可是介怀年初之事?”
      姜世离不置可否,只道:“你如何看?”
      枯木恭声道:“属下以为,虽然教中元气大伤,但各门派亦未必讨得好处……目下时间最为紧要,当务之急,首要排查细作,能潜入如此之深,绝非一人之力可成。”
      魔君颔首道:“此事交由毒影负责,你可专心在新建分坛一事上。”
      初春一战,净天教元气大伤,分坛曝露人前,波及太广,为防后患,魔君决意另辟新址、建立分坛,将一众人等迁往新地,方可无忧。
      枯木点首道:“属下明白,目下已斩获一二,择日将此事告知无天尊者……仍用此前办法,传信之人乃属下亲信,不会显露人前。”
      魔君听罢,目视枯木,道:“……此次风波过后,我将引你回归本教,届时与其他尊者见个面,在教众面前正式出席吧。”
      枯木讶然道:“这……属下以为不妥。”
      魔君“哦?”的一声,道:“有何不可?”
      枯木俯身,显露赤诚,道:“属下以为,如今实不足以令凡人深知我教筹码——”
      魔君却似无谓,拂袖道:“无妨。”
      枯木还待再言,魔君已然道:“人魔冲突乃早晚之事,凡人敢于叫战,我教又有何惧哉!”
      言罢对枯木道:“……你以军师身份,须与无天和睦共处。若为蜀山封印,各方面理应早做筹谋,何来时间去等?无需多言,退下吧。”
      魔君拂袖挥退枯木,后者领命,化作一道烟影,来时一般,去留无痕。
      此际着眼封印,目光之沉,实难穿透——
      一统双界?
      笑话。
      姜世离心知肚明,枯木话中毫无诚意。
      他非痴傻,但看当年龙溟,便知魔界并非想象中好。
      以龙溟胸襟与气概,不难看出身份绝不低下,不是皇亲贵胄,就是高门子弟,不论他为何理由来至人界,但从为数不多恳谈中,姜世离很清楚龙溟肩上重担,绝不简单。
      再看龙溟所盗神器——
      无论神降密境他目的为何,必然与女娲有关;再者神农鼎虽可炼化万物,但对崇尚武力的魔族而言,并没有太大用处,龙溟既能闯入蜀山重地盗得神农鼎,为何不拿走最重要的伏羲剑?
      此事在魔君心中,始终成谜。
      联想当日楼兰古城,龙溟与他一袭话中透露深意:为王者,当有人性命相托,必然不可轻忽,那怕以生命为代价——
      龙溟身份……或许昭然若揭,但这与姜世离无关,他只需确认一事,就是魔界并非枯木所言那般美好。
      何况以枯木之言,魔界自身并非统一国家,净天教半魔居多、其次为妖,最后是人,异日真去往魔界,即便蚩尤后裔如他,要对付如此之多魔族,更要回护族人安定,想来也非简单之事。
      不过……呵。
      不论枯木计策如何,有一事他终是不知。
      净天教多为半魔不错,但所习功法乃上古石碑遗下,经他与血手协力,将其中演化之法揉合进武艺中,再有金碑石之能,他日去往魔界,自可吸煞地脉炎煞之力,真正脱胎换骨,焕然一新——
      这亦是短短数年间,净天教能有如此之多好手因由,然则在枯木眼中,只怕颇为不屑罢……
      而届时真到达魔界,枯木所思所为自然大白天下,但有异心,魔君定不会手软!
      姜世离早已决意,一旦到达魔界,即刻铲除这枚棋子,并翦除枯木埋伏教内一众党羽——
      无论如何,他都不许半魔有事!

      **

      姜世离救下了一只魔兽。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魔君今夜来此,是为神魔封印,既然异日强攻蜀山,趁此夜不妨一观周围地势,漫步之间、倏忽来至一处竹林。
      姜世离神情微动,有感仙灵之气——
      譬如覆天顶上熔岩滚滚,散布魔焰幽煞,此地仙灵亦如屏障,将来者困守其中,戍卫林内生灵。
      魔君心道有趣,如此福地、之于花草虫鸟俱有益处,若得机缘开化灵智,当真修出人身,亦非难事,继而漫步林中,难得几分写意。
      生灵敬畏蚩尤之力,纷纷退避,惟有一二小有所成,已能化出人形,好奇外来之人,止不住窥看——
      姜世离来至竹林尽头。
      倏然、一股莫可抗御风灵之气陡然炸裂!
      有一女子周身白羽,手持双扇,幻化仙风直袭林间巨兽。
      正是仙竹林内镇守,岚翼。
      岚翼乃风中仙灵,所使风卷尘生、更与一般风灵术法不同,飓风如利刃、如刀枪剑戟,齐头并进,斩向来犯者。
      然则巨兽毫不示弱。
      此兽口吐电芒,雷声阵阵,背上两翼掀动、作势俯冲,与面前仙灵一战,却是不遑多让——
      魔君一眼看出,雷兽有伤在身。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岚翼化身为二、又分为四,上下左右,羽扇掀动疾风利刃,挥手劈向雷兽,雷兽狂啸一声、敢于应战,身中无极电芒,催使紫电怒雷!
      风助火威,但为雷克。
      若非雷兽有伤在身,雷灵疲弱,要与岚翼一争长短,也非难事。
      姜世离踏前一步,状若不经意,然则枯枝既断,自然惊动二者——
      眼见不速之客,更有一身魔息似有若无,岚翼斥道:“来者何人!?”
      魔君目视仙灵,转而凝望雷兽,道:“……你有伤在先,你二人一战,并不公平。”
      雷兽端看来人,俄而前足跪伏,显出温顺来,此兽善知人语,此际低吼出声,引来魔君内心共鸣,立时眉心微蹙,有感此兽不同——
      魔兽皆有其语言,魔君既为蚩尤之后,自然能听懂,面前雷兽却是例外。
      似乎……更为古老。
      姜世离能感受到、雷兽身中混杂神魔之气,致使它渐趋衰弱——
      此兽尚且壮年,理当勇猛刚健,然则不知何故沾染仙灵之气,又不同于神农遗下神力,致使仙魔两股力量在体内互为冲撞,若不善加引导,只怕时日不久。
      魔君眉间一丝隐忧,继而上前道:“……过来。”
      竟是全不将岚翼放在眼内。
      岚翼却一反常态,在旁按兵不动——
      乃因此人踏入林间时起,虽不曾正眼相待,一身霸道魔息始终紧锁,迫使他者投鼠忌器,未敢妄动,似乎只要冒犯神威,顷刻就会殒命于此!
      岚翼降世以来,首次得睹如此魔气,不过举手投足,骇然威压已令闻者丧胆——
      此人……究竟何方神圣?!
      魔君却在此时道:“……此兽不过误入其中,何以就要痛下杀手?”
      一手轻抚巨兽鬃毛,声如低喃,极尽柔和,雷兽心怀感念,舌苔舔上魔君指腹,道尽依恋,姜世离神情微缓,细察竟有笑意,然则岚翼眼中、却是背心寒凉,杀气倏然而至——
      仙灵浑身一颤,厉声道:“此乃蜀山地界,魔族来此,是何意图?!”
      魔君听罢,却是嗤笑一声,哂道:“想不到蜀山脚下一小小仙灵,就敢如此口出狂言……修道之人岂非讲求众生平等?怎么……我魔族难道就非苍生一粟?不可在此人世占有一席之地?还是说……”
      言罢话锋一转,眸色冷厉,道:“你所言所行,即代表诸神公理正义?”
      岚翼语塞,竟不知如何作答……
      姜世离轻笑一声,貌若不屑,转而凝视雷兽,道:“静心。”
      魔兽了解其意,俯身跪伏,姜世离五指散出魔息,助雷兽循经导气,彼此气息交融中,魔君读取了魔兽记忆——
      与烈焰翔鹏一般,此兽先祖曾分得神农神力,比之前者更为精纯,也更为彪悍,神农失踪后,先祖追随蚩尤,奉其为主,然则逐鹿之战,蚩尤兵败不敌,魔兽赤胆忠心,誓死追随,未能去往魔界。
      此后神魔两族封堵通路,再无生灵可往来,数千年中、此兽一族世代撞击封印而沾染仙灵之力,莫不衰弱而亡,如此行径,只为寻找其主后裔,当真忠心一片。
      蜀山锁妖塔下正是神魔之井,想来此兽徘徊在此,正是为了封印而来——
      然则,比起枉死同族而言,它已幸运许多。
      只因它真正等到、来蜀山视察锁妖塔的魔君,姜世离。
      “戾……枭……”
      雷兽低吼一声,听来似乎咆哮,但姜世离已然明了,那是魔兽的名字。
      一如烈焰翔鹏,当魔兽认主之时,就会将自己名字告诉此人。
      姜世离轻笑一声,柔声道:“你要和我走么?”
      答案,自然毋庸置疑。
      戾枭支撑起庞大身躯,赫然张开背上两翼——
      与烈焰翔鹏不同,残留神农之力的戾枭显见更为彪悍,那怕两股神力交互冲突,折磨许久,仍可为它认定之主展示自己力量。
      魔君目露一丝温情,淡然道:“既有金碑石之能,善加引导,自可缓解你体内神魔之气。”
      戾枭难掩振奋,俄而嘶吼一声,竟是面向蜀山群山,姜世离闻其声,自然知其意,蹙眉道:“神农鼎……呵,‘三皇神器’么。无妨,金碑石大可助你修行,何况……”
      魔君负手道:“你不过身具魔气,此地一小小仙灵都容不得你,何况蜀山?”
      戾枭本无恶意,不过欲借神器之力、疏导体内仙气,然则凡人无知,只怕还未让蜀山人明白来意,就因魔兽可怖,而遭人处决了罢。
      此话自然说与岚翼听,后者凝眉道:“自古仙魔不两立,即便曾为神农座下,如今也认定阁下为主,与我等已成水火。”
      姜世离听罢,却是一声轻嘲,讥讽道:“……好一句‘仙魔不两立’,今日收获不小,当真一睹仙神气度,不过如此啊……”
      岚翼生性清傲,岂容不堪入耳,当下面色涨红,就要万羽雕翎,强攻而来,魔君仅止眸色凛然,沉声道:“阁下应当明白,此时与我为敌……死的,可不仅仅只是你这一方小小仙灵了。”
      言尽于此,魔焰已然攒出!
      岚翼浑身剧震,暗道:“的确……此魔不知深浅,贸然与之相争,只怕林中生灵必遭涂炭,何况尚有雷兽在后……”
      羽扇在掌间狠狠一收,岚翼冷然道:“……还请阁下,速速离开!”
      姜世离轻笑一声,翻身跃上戾枭后背,雷兽一声尖啸,倏忽万里,振翅远去。

      **

      烈焰翔鹏一声尖啸,血手知道,是魔君归来讯号。
      千峰岭祭日之时,如若教中安泰,姜世离会令血手下山一行——
      二者明为主从,实则彼此知之,魔君事务繁忙,已不似当年,可随时离开覆天顶,血手更不许姜世离擅用化身之术,因而以往祭扫均是他独自下山。
      但其实血手亦有私心。
      千峰岭永远是根利刺,扎在二人心头,血手知道,许多年来、魔君一直将罪责归咎自己,无时无刻不在鞭笞、滴血,血手不愿见如此——
      他想,往事虽则历历在目,但若魔君看不到,兴许就能少痛些。
      血手从不欲姜世离想起千峰岭、折剑山庄,以及,
      欧阳英。
      魔子早慧,血手本应记得。
      记得父母谁人、来自何处,然则幼时重创令他骤失记忆……
      惟有山中独自长大,面临绝境孤身反抗。
      时间过去太久,血手日渐长大,已不再惦念,父母谁人早不重要,身为人间半魔,寡亲缘、情缘,亦是理所当然,是以血手无法想象——
      欧阳英对于魔君而言,究竟重要到怎样地步。
      但至少,他能够看到。
      自成魔君时起,较之姜承寡言内敛,姜世离更显深沉,可谓滴水不漏,若非在亲近如血手、毒影,亦或无天身前,根本无从揣测这位当世魔君在想什么。
      诚然,正是此种莫测,更使来投妖魔心向往之。
      他们天真地以为魔君坚不可摧、攻不可破,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人与事能击垮他。
      血手却知道——
      经历过当年惨事之人都知道,魔君之所以坚不可摧,正因为他曾被击碎过一次。
      彻头彻尾、一如历经死亡才知死为何物。
      因而,惟有被击溃之人才能毅然站起,斩断既往因缘,变得强大,牢不可破!
      血手一直看着他,从厉岩之时,就看着。
      敬佩他的为人、信服他的决心,膜拜他的力量,然而……痛惜他眉间的隐忧。
      血手止住胡思,乃因烈焰翔鹏又一声尖啸——
      魔兽?
      随之望向鹏鸟,眉心微蹙。
      自从魔印解封,分得魔君之力后,血手自身魔力日渐觉醒,因与魔君分属同源,出自蚩尤一脉,故而血手也能稍许辩知魔兽所思,此际烈焰翔鹏啼鸣几声,振开双翅仿佛迎接主人归来宠鸟,血手却从它话语中听闻另一只魔兽名姓,果不其然——
      那是一只通体紫色的雷兽。
      兽瞳紧盯烈焰翔鹏,喷鼻自有雷芒,状若提防。
      血手明白,此乃兽族本能,是为了确认自身领地。
      烈焰翔鹏同样不甘示弱。
      它本元属火,最能克制雷兽,此兽竟是不惧,血手能感觉到,面前雷兽看似虚弱不堪,但其力量还在烈焰翔鹏之上——
      魔君自雷兽背上跃下,一手安抚两侧鬃毛,低笑道:“莫怕,此乃烈焰翔鹏,与你一般,溯出炎帝……它久居覆天顶,对于如何善用金碑石之能确有领悟,可助你平复身中狂血。”
      却闻一声嘶鸣,烈焰翔鹏竟是不快,血手叹道:“主上……”
      姜世离自然深知鹏鸟所想,难得失笑道:“……你二人须和睦共处,不可造次。”
      血手看向两魔兽,心道:分明是不可争宠……
      转而问道:“主上从何处得来如此异兽?”
      魔君轻笑一声,收回轻抚雷兽之手,道:“此乃戾枭,它一族因追随蚩尤之故,未能去往魔界,是以徘徊神魔之井左近,意图强闯封印追寻蚩尤之后……我自锁妖塔探得虚实,将要离开之时,误入一片仙竹林内,这才发现的它。”
      戾枭发出一阵低吼,血手听来却似不明,姜世离见他神色,摇头道:“戾枭一族与神农更近,是以兽语更为古老,若非适才替它循经导气,我亦不能参透。”
      血手了然道:“主上此行可还顺遂?”
      姜世离敛去笑意,负手道:“神魔封印确在锁妖塔下,枯木的确手段了得,如此秘辛也可探得。”
      初春一战后,因枯木谏言封印一事,魔君遂将枯木其人,告知亲近护法,自当年折剑地牢内一晤、及至千峰岭之祸,以及覆天顶上蚩尤冢——
      血手早知君意,蹙眉道:“主上打算何时引此人归教?”
      魔君容色阴沉,现出一抹厉色,道:“一旦教内安稳,此事事不宜迟。”
      血手了然,深知魔君忧虑,枯木此人、出现时机太过巧合,若放任自流,难保不会有何刁难算计,反之若归入本教,大可布下眼线暗中监察,以防万一。
      言罢教中之事,魔君转而道:“东西都准备好了?”
      血手点头道:“香烛纸钱早就备下,还有酒菜干果,随时可以起行。”
      姜世离瞭望千峰岭方向,一度陷入沉思,目光越见深远,片晌,轻声道:“……走吧。”
      血手答道:“是。”
      随之又向后一眼。
      此地正是盘晓修缮茅屋,当年救下玄火、鬼眼等众,也曾在此停留,如今想来,似又回到姜承逃出开封,被他荒石岗所救,二人在此躲避之时——
      亦是后来去到千峰岭,才有一众兄弟把酒言欢,喜乐自足。
      而今,千峰岭寂灭,盘晓远走楼兰,也惟有他二人,独在此间了。
      烈焰翔鹏尖啸一声,引戾枭先往覆天顶。
      血手望向魔君。
      紧随其后,步履坚定。
      他想,痛也好、苦也罢,自己是永远要陪眼前人,走下去的。

      **

      此后,魔君引枯木回归本教,因其经年内网罗人脉与收集情报,确实有功,故而列为第八位尊者,与无天并称左右军师,魔君遂言道:“如今我教声势如日中天,正是举事之时!”
      众人齐声应诺,净天教随之渐与人为敌。
      越一年,魔君姜世离迎娶折剑山庄二小姐欧阳倩为妻,此事轰传武林,辱及世家颜面。
      折剑掌门人欧阳英遂昭告天下,与其女欧阳倩断绝父女关系,四大世家与净天教势成水火。
      又两年,净天教突袭四大世家,魔君率部进攻蜀山。
      彼时一战,蜀山长老罡斩舍身兵解,重塑两界封印,净天教错失良机,触犯众怒。
      数月后,蜀山剑派领四大世家,并武林豪杰强攻覆天顶。
      第一次人魔大战,正式迸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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