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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玖】一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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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魔之战,以净天教搦战四大世家为始。
半魔频现多个据点,一举拿下门派分舵,正道疲于招架,料不准下个遇袭地点,弟子流于外野,以至总舵空虚,轻易就被突破防线——
四尊者率兵亲征,毒影设计皇甫一鸣,致其毒发而亡,仁义山庄一败涂地,若非皇甫卓临危受命,继任门主,大有一蹶不振态势;
出乎众人意料,夏侯氏少主夏侯瑾轩重返人间,曾上覆天顶、力劝魔君回头是岸,姜世离避而不见,显出此战决意,夏侯瑾轩折返蜀山,未几,二庄主夏侯韬死于战乱,夏侯瑾轩心灰意懒,萌生恨意——
三人发小之间,终生隔阂。
之于折剑山庄,净天教看似并无动作,惟有教内专擅风雪术法者,严守雪石路外,造成千里冰封、大雪封路,不可轻易出入;
又兼细作扰乱,致使铸剑池走水失火,一概名剑尽遭焚毁,深陷内忧外患,难以救助中原颓势……
但其实欧阳英心知肚明。
有人故意留手,迫使折剑留守云州境内——
视乎其是否介入争战杀伐,净天弟子才会真正动手。
此举无疑陷欧阳英两难,是明哲保身,还是奋勇突破。
譬如当年折剑公审。
是为公理正义,还是……弃车保帅。
岂不正是要看他不仁不义么。
欧阳英挥退手下来报,陷入椅内,叹息道:“此不过……因果报应罢了!”
管事欧阳斌上前道:“老爷……”
欧阳英苦笑一声,摇头道:“眼下人魔冲突,若然折剑山庄龟缩人后,那怕一庄幸免于难,以后又如何立足江湖……百年之后,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言罢阖目片晌,神色渐转哀凄,低声道:“他若恨我,就恨得更彻底些吧……”
欧阳斌亦是一声叹息,道:“如此……我即刻吩咐门下弟子,趁夜强攻雪石路。”
是夜,折剑山庄倾巢出动。
殊不知净天教早已大军撤离,先于关隘要道,设机关埋伏等,只等欧阳英率兵突击,沿途追击堵截,以至损兵折将,不得已撤回门内重振旗鼓。
上官氏偏安西京,接获密报,称另三家屡遭重创,为积聚庄内实力,上官信借故半魔阻挠,难以援手为由,屡屡拖延行程,由此中原战事,彻底被净天教掌控。
此战大获全胜,教内群情振奋,而魔君真正目的,是为打压四大世家,消灭正道气焰,继而一鼓作气,攻入蜀山大门——
拿下神魔之井封印!
罡斩舍身兵解,其实出乎魔君意料。
看似多方援手作罢,实则在于封印本身——
破解此印并非难事,难在于……
暮菖兰义愤填膺,举剑来攻之时,魔君是动了真怒。
他想到了千峰岭枉死的弟兄们。
因而那一击,姜世离没有留手。
若非皇甫卓冒死来援,魔君本不会罢手。
姜世离瞳色乍深,语出深意,道:“……我就在覆天顶,杀害故人之罪,你们尽可来讨……只不过,我也有笔血债,要问你们讨还!”
此话一出,除了皇甫卓外,众皆色变,夏侯瑾轩凝眉道:“姜……你且慢!!”
血手振臂一拂,但见鬼爪森森,魔影幽煞,道:“你等若再往前,就休怪我不留情了。”
言罢辟出一道法阵,与魔君、枯木消失人前。
魔君负手身后,淡道:“……你没有话要问我?”
血手默然片晌,道:“属下明白。”
且不论当年青木居上、质问夏侯瑾轩三人,怀疑同行中有人出卖就是厉岩自己,来到覆天顶多年,无论世人如何流言诋毁,作为亲密护法,血手最知魔君心性如何——
姜世离从不喜杀伐,之于故人,更是诸多容情。
而今深恨不已,释出杀机,血手岂能不明白。
但魔君说走,血手就走。
至于千峰岭之仇,一如魔君所言,覆天顶上,终有了结之时。
血手只是道:“属下恳请主上,将此事交给属下处置。”
姜世离默然良久,才道:“你说的不错……这件事,只能你来做。”
亲手了结千峰岭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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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天教此战,可谓重挫正道士气,中原武林自此一蹶不振,时值二十年后依旧如此。
若非关键时刻无天、枯木两名军师失和导致人心涣散,魔衣与幻月两部也不会疲于奔命而致伤重疲惫,与敌可趁之机,导致战线节节败退。
为教众能安然撤退,二人引爆自身毒血,与来犯者同归于尽,骤闻此等噩耗,教内上下莫不惊痛不已,但为大局,实乃当时情况下、惟一办法。
姜世离对血手惟二任务,一是保定无天及其妻女周全,再者与毒影一并,护送欧阳倩离开,魔君则坐镇覆天顶上,掩护教众撤离。
血手恨不能化身为二,但主上交付任务他必须完成,他要那人心无旁骛,以最鼎盛之姿迎战来敌,他不能任由任何人,包括他自己成为魔君负担。
战事到了此时,已经无谓胜负,活下去才是出路,因而就连毒影,也不得不对血手道:“大哥,你一定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那怕他们都已不再。
如同印证这种不安,情势很快急转直下,变得更为险峻。
血手看向来报内容,眉心微蹙,禀道:“主上,前方斥候来报,发现夏侯彰和……枯木的尸体。”
大殿内,一时静至落针可闻。
血手视线微垂,低声道:“除了夏侯彰外……还有其他夏侯氏门人。”
姜世离默然片晌,就在护法以为魔君不会追问时,俄而轻声道:“可有发现……夏侯瑾轩的尸体?”
血手答道:“不曾。”
毒影端看魔君神色,迟疑道:“主上……你担心那个大少爷吗?他过去帮过我们不少,不如我——”
姜世离凝眉,拂袖道:“不必。”
言罢容色转冷,目中现出决意,沉声道:“他若与我净天教为敌……格杀勿论。”
护法二人相视一眼,血手领命道:“……是。”
不多时,雷涛来报道:“主上、护法,属下已将枯木尊者尸首带来。”
魔君冷笑一声,道:“带上来。”
时隔多年,终能看清此人真面目——
然则,却非尽如人意。
血手亲自验明正身,尸体余留魔气,确是出自枯木无误,致命伤乃一剑穿心,死后曾遭火焚,早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
如此结果,当真始料难及。
姜世离蹙眉道:“你等可曾看明,当真是枯木杀退夏侯世家?”
雷涛恭敬道:“此事千真万确,是前方探马亲眼所见……据说术法威力巨大,一招就将夏侯门人杀尽,至于尊者被谁所害,当时情况太乱,探马无从得知。”
魔君思忖道:“……血手。”
护法答道:“属下在。”
姜世离颔首道:“你与毒影两部并总坛卫队,尽快安排教众撤离……夏侯氏之死,无疑激起正道反扑,攻破玄火与鬼眼防线,只是时间而已。”
血手神情凝重,沉声道:“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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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战局,果如魔君所料。
蜀山剑派率四大世家,并武林豪杰杀上覆天顶,玄火以一敌百,力挽狂澜,为部众撤离争取时间,以至油尽灯枯,衰竭而亡——
鬼眼同样孤注一掷。
不惜散尽妖力,促成鬼气屠城,正道之师未敢再近一步,如此护送豹妖一族潜入山中,机关巨石就要落下,项章把臂一呼,道:“鬼眼,快过来!!”
鬼书生姿容笔挺,目光坚毅,沉声道:“项章,主上和族人们……就交给你们了!”
言罢狂啸一声,刹时鬼气暴涨,显出本相来——
似人似鬼、亦是妖。
巨石訇然坠下,就此作别。
魔君与护法赶到时,鬼眼气息将尽,惟有一抹余魂在此,二人未敢惊扰,是鬼眼察觉道:“主上……玄火,还有救……”
姜世离目中惊痛,凝眉道:“……我自有办法,不必忧心。”
言罢魔息凝聚掌间,透出无匹生力,鬼眼摇头道:“属下自知……大限将至,恳请主上……不必为属下……费心……就当,我……还玄火一命……”
至阴之体,可超脱六道轮回,也可凝聚魂力,束缚生魂往生,然则一旦耗尽,施术者即刻魂飞魄散,湮灭天地,从此三界五行,再无此人——
鬼眼凝聚最后一丝鬼气,将玄火残魂凝聚成形,交于魔君瞑目而逝。
却不知姜世离早有决意。
血手在旁,阻之不及,就见魔君捻动咒诀,蚩尤之息强留双魂于阵内,取自身心血,助二者魂魄相融,渡入鬼眼身中。
此举大伤魔体,姜世离面色微白,气息略有不稳,血手大惊道:“主上!”
然则行功关键,越不可惊扰,否则术法反噬,势必伤损三人——
血手心急如焚,迫于无奈、只能静候一旁,可说百般滋味,煎熬不已,眼见术法大成,忙上前道:“主上……”
魔君目中一丝欣慰,淡笑道:“如此……暂且一体双魂,假以时日,元魂巩固之时再行分离,为玄火重塑肉身即可。”
血手看向鬼眼,二者魂魄散出微弱光华,此际婉转摇曳,游弋鬼眼身侧,虽则未有呼吸,尸身也渐趋冰冷,细察却与魂魄相连,尚有一丝生机。
姜世离叹息一声,阖目道:“可惜……没有救下魔衣与幻月二人……”
这一对覆天顶之初,就跟随左右的兄弟——
至少、今日定要保住玄火与鬼眼!
魔君睁开眼,神情坚毅,道:“……修复元魂之力耗损极大,即便埋入我心血也未必足够,需将他二人安置里神殿内。”
血手了然,但见魔君额头滑落冷汗,面色越加偏白,惊而道:“主上!”
姜世离借他支撑,调息片刻,叹声道:“无妨……强夺命魂之术,终究暴烈了些。”
血手咬牙再三,仍是道:“属下明白主上用心,但关乎此种禁术……属下恳请主上,不可再贸然施法。”
魔君看向护法,神情直与三年前九龙阵之时如出一辙,只怕再有下次,就如当年一般,护法先行自作主张,极力回护君主了——
姜世离轻叹一声,摇头道:“如护法所愿。”
遂将玄火、鬼眼二者元魂置于法阵内,尸身藏于里神殿中,由魔兵看护。
之后,魔君下令封堵圣殿通道,开启各处机关,严防凡人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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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尤冢外。
烈焰翔鹏发出一声悲鸣。
姜世离看向它,叹道:“教内乱斗,人心离散,净天教大势已去,部众均已撤出总坛,如今覆天顶既成众矢之的,想来蜀山率众攻破防线亦毋须多久,但金碑石在此……”
烈焰翔鹏振翅盘旋,大有背水一战,有来无还气概,魔君摇首道:“金碑石在此,你就仍需替我镇守此地……譬如千万年来一般,若有一日教众归来,还可共襄盛举。”
若不然——
权当饲主已殁,再投明主罢。
烈焰翔鹏追随经年,自然明白主人用意,此际声声悲鸣,听来凄厉,分明凰鸟之躯,目中竟是垂下泪来,坠在魔君掌间,俄而化成一束魔息,袅袅云散。
当真,去留无痕。
姜世离一声叹息,双目微阖,拂袖道:“……好自为之。”
言罢魔焰一闪,掀起符文骤起火芒,譬如当年炎缚厅内,道道炽焰枷锁、绑缚石门上,将内外牢牢阻绝。
隆隆之声中,巨石訇然坠落,这片经由魔君与护法之力开启遗冢,终于重又归于虚无。
血手立于魔君身后,此时深深跪首,道:“主上……”
姜世离阖目仰首,四周漫山遍野,传来喊杀震天,惟独此间,尚算静谧——
无天冒死杀伤枯木,此举大出料外,是他失策,未能估算唐风心境,而今尊者去四,防线大破,至多一日夜,蜀山就可领兵杀上覆天顶。
这一战……要不了多久了。
魔君负手卓立,留下一道背影,烙在护法眼中,血手惟有抬首,再次请命,道:“主上!”
姜世离长叹一声,睁开眼来,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你与毒影,尽速护送倩儿离开。”
血手心有不甘,奋而道:“属下既为魔君护法,自当与主上同生死、共进退!有毒影在,夫人绝不可能有事——”
魔君却如旋风般回身,沉声道:“血手!”
此际瞳色乍深,难得目光如炬,显见动了怒气,一如当年血手自作主张,在九龙阵内埋下自身魔血,以至阵势被破,代替魔君受下重创,魔君当时怒不可赦,自己是如何作答?
血手神情坚毅,仍如当年,一字字,道:“属下说过,主上若要责罚,属下绝无怨言,但只要属下还活着,就不会任由主上冒险。”
四目交投,片晌,俱是无话。
魔君叹息一声,道:“血手,你可还记得当日发下誓言?”
血手浑身一震,瞳仁微缩,竟似颓然,道:“属下……记得。”
姜世离垂目,凝视护法,道:“若我姜世离为魔君一日,你厉岩便是我护法……魔君和护法,究竟是怎样做的,有谁比你更明白?”
血手不答,内心刺痛,形如针扎,魔君再道:“……我为魔君一日,就要率领教众披荆斩棘,直达乐土,奈何时不与我——”
联想锁妖塔下,故人舍身取义,余下仓惶不定,难以置信……以及,怨憎不已。
魔君自嘲一声,抛去旧日种种,低声道:“净天教已陷两难,值此危亡之际,能让我冒险一搏的原因,就在于你是我的护法。”
血手闭紧双眼,咬牙道:“主上不必再言,属下……明白!”
魔君乃万人之景仰,亦是向天之祭祀。
而今人魔疲于交战,净天教却祸起萧墙、败于内政,一旦颓势尽显,自然大局底定,只是血海深仇,却非胜败可清,魔君必成众矢之的——
无论姜世离如何强横,要一己之力鏖战群雄,最坏打算不过两败俱亡!
届时,能统领其余部众的,惟有分得魔君之息,觉醒蚩尤之力的血手了。
而这一切,早在宣战之初,他们就已经明白。
血手惟有用力握紧双拳,才能勉强止住十指颤栗,魔君来至护法身前,神情渐转和缓,叹声道:“起来吧……还有更重要之事,等着你我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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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手惟有代魔君去见了唐风。
无天杀伤枯木,罪不可赦,魔君将其划下地牢,而这座地牢,他们都不陌生。
覆天顶之初,二人一文一武,辅佐魔君开辟半魔盛世——
地牢更为此而设,一则约束教内,不可胡乱造次,再者严惩凡人宵小,彼时生活艰苦,却当真快活。
血手首次生出与人相处,亦是不错想法,可惜好景不长,当年踌躇满志,意气风发,而今惘然成空,唐风沦为阶下之囚,血手更疲于奔命,何曾往昔风发。
血手命人打开牢门,道:“主上有令,将你妻女送来,好自为之。”
又留下一名亲卫,沉声道:“……你需严加看管,不得主上谕令,任何人不可探视。”
亲卫恭敬答道:“是!”
其妻只知夫君冒不敬开罪主上,被划下地牢,多日耽惊受怕,此际怀抱幼女,与无天相见,一时情难自己,泣声道:“夫君……”
唐风宽慰几句,将爱妻安置一旁,转向血手,道:“外面如何?”
魔君将妻女送来,血手又命亲卫监守,二者用意,唐风岂能不知?
可无论如何,净天教仍是他发自内心、最关切之事,他不能任由枯木毁了它!
血手却不欲多言,只淡淡答道:“半魔生死,与你已无半分瓜葛……今日来,我是处决尊者‘无天’的。”
从此世上再无无天尊者,惟有被净天魔君蒙蔽视听,混淆正义的唐风——
姜世离为一己之私,蛊惑昔日旧友,为他筹措粮饷,锻冶兵甲,借此攻打人间正道,挑起人魔纷争……等等,诸如此类,凡人如何妄言,魔君又何惧之有?
可唐风不甘心!
他咬紧牙关,毅然道:“让我见主上一面!”
血手面沉如水,低声斥道:“……你岂可再动摇他心!”
唐风浑身一震,片晌无语,血手转而吩咐手下,道:“蜀山人上山时,便利行事。”
言罢转身离去,再不理身后呼喝。
唐风心急如焚,奈何置身囹圄,明为看押,实则私纵,又岂知造化弄人……
一切依计行事时,护卫竟死于非命,究竟当时如何、始终成谜,只是唐风一家挨饿受冻,走投无路之际、为爱女能活,发妻撞墙而死,唐风亲眼目睹,未曾发疯已是不易——
只道襁褓中幼女命不该绝,被蜀山人所救,只是人间惨剧,毕竟烙下刻痕,一切再不能恢复如初。
血手准备妥当,与毒影并一男一女,护送欧阳倩离开覆天顶。
密道石门訇然坠下之时,血手亲眼所见——
正道之师攻破最后一道防线,杀至蚩尤神殿内。
而魔君,他的主上,惟有孤身迎战。
血手不甘心……
怎么能甘心!?
**
血手心神不宁,自知非是吉兆,不过走出数步,就停下道:“……不行!”
毒影回身道:“大哥?”
血手神情紧绷,摇头道:“……不行。对手是蜀山七圣……不行……”
千峰岭之后,多年来鲜少如此失态,血手心中明白——
蜀山能如此气势凌人,攻入覆天顶,绝非仙门道法如此简单,必定还有后招!
此条密道虽与里神殿相连,却多年不曾开启,血手环顾四周,眉心微蹙,道:“……此地阴气极重,应当滋生了不少魔物……你切勿托大,首要保护好夫人。”
毒影心中了然,轻声道:“大哥,你……果然要去支援主上?”
言罢走近血手,目光坚毅,道:“……我和你一起去。”
无论怎样,你都别想甩下我!
这句话,毒影说过很多次,从相识之初、到青木居,又来到覆天顶,血手也听了很多回,每一次都答应她……
可这一次不行。
血手断然道:“不行!你我都不在夫人身边,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对得起主上托付?!”
毒影停下脚步。
这也是多年来第一次,她在此种时刻,停下脚步。
血手摇头道:“我意已决……主上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蜀山和四大世家,我实在放心不下。”
言罢神情渐缓,低声道:“……你继续保护夫人前行,待我觅得主上,便会一同来找你们。”
纵然万般不愿,毒影仍是点头道:“好……你可千万要小心……你和主上,都要好好的!”
又岂知天意弄人。
同行护送几人中,竟有凡人细作混迹其中,偷袭暗害,以至欧阳倩受下重伤,落得一身隐疾,诞下一子后沉疴难返,早早离世——
此际毒影端看教内细作,俄而眸色冷厉,斥道:“原来是你!”
正是当年折剑公审,阻挡厉岩相救刘金等人的夏侯氏少女,夏侯琳。
夏侯琳擅使弓箭,更有一双短匕绝技,虽为女流,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同辈弟子中,还无人敢与她争锋,可惜生在青州分家——
输给其他弟子也罢,竟是败给夏侯瑾轩那不学无术的堂兄,岂能甘心!
然则五年前,夏侯瑾轩罹难海外,消息传来,夏侯琳只道:“天助我也!”
为能脱颖而出,夏侯琳不惜拼上性命,潜伏净天教内,镇日耽惊受怕,忍辱负重,只为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
毒影联想一事,了然道:“如此看来……当年出卖分坛一事,也有你一份‘功劳’了。”
三年前分坛一事,教内彻查细作,当时杖毙了五六,俱是倚靠手段,扮作妖魔之人,只不知夏侯琳如何逃过此劫——
夏侯琳闻言,冷笑道:“你们只知我那堂叔夏侯韬身体孱弱、不善刀枪,殊不知堂叔最喜术法药典,要在其书房内觅得一二物事,也非难事。”
她趁夏侯韬不在,潜入屋内寻得至宝,可聚敛先天煞气,如此乔装一番,只要不近护法与尊者之身,寻常半魔根本料想不到。
正所谓新仇旧恨,毒影轻笑一声,素手微扬,道:“其余人快带夫人走,这个女人……就由我来对付!”
夏侯琳历来自视甚高,覆天顶上、惟独忌惮姜世离与血手二人,此际见毒影孤身迎战,嗤道:“不自量力!”
言罢腰间解下一物,却是一副折叠长弓,做工精湛,端是利器,斥道:“你等杀我宗家一门,欺我夏侯氏无人……今日,就让你领教领教我夏侯家的真功夫!”
毒影听罢,更是掩唇,咯咯笑道:“哎呀,恁多废话!是不是不自量力你待会儿就知道了……”
言罢眉目流转,一身毒术揉合魔气与鬼气,悍然来袭,道:“……狂徒,受死!!”
此战结果,天下竟无一人知晓。
只道夏侯琳继任掌门之位,越五年,于庄内暴毙而亡。
一说身染重疾,命不久矣,又说魔教余孽作祟,正是挟怨报复,究竟如何,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一人知晓——
毒影立于夏侯府外,轻笑道:“若非还可利用,岂会叫你活过当日?”
女子嫣然一笑,转身消失人群中。
**
五年前,覆天顶上。
血手看清来人,神情凛然,一瞬弹身而起,右手魔印虚解,露出黝黑指爪。
然则魔君侧身霸住他。
姜世离负手身后,一双拳刃拢在袖内,周身魔火跌宕,掀起四下风声摇曳——
堂中晦明晦暗,来人终于抬眼。
此际剑身在半空,遥指二人,耳闻龙吟,杀气渐吐,气机牵引处,血手肩脊挺张,魔爪虚握,散出浓黑浊气……
护法斜跨一步,牢牢挡在魔君身前。
正是恶战在即,决不可君主先行!
况且之于来人,他早有耳闻,此前数月、亦曾交手,倘若是此人搦战,魔君不宜出手。
“魔君——”
来人开口道:“姜,世,离。”
话音方落,血手拔地而起,指爪迸发猩红血印,化而成鬼爪,尖利撕扯,声如泣血,尽作鬼哭狼嚎——
俄而魔息攒动,猝不及防蹿出地表,直扑来人怀中、遮蔽两眼,但闻风响在侧,不过略作偏头,立时爪痕道道,擦撞飞掠,惊起一身冷汗!
血手先声夺人,占得先机,然则来人不疑不惧,亦是半步不让,左手捻诀,气旋碎空破他迷瘴,另手只把剑招、或钩或挂,或挑或刺,剑随意走,一气呵成,直将血手掌风一一拂去,更是趁其不备、招式用老之际,利剑刺出。
此际寒光扑面而来,但闻剑气之声、不绝于耳,又见剑势伶俐,一剑化为二、又分作三、迭出四,当真一剑落九雁,追魂夺魄,血手一个鹞子翻身,倒踩七星步,向后疾行,此消彼长,来人顺势而为,揉身而上,剑式左右穿花,上下交征,下盘弹腿连扫,要逼血手自乱阵脚——
净天护法嗤笑一声,哂道:“好胆,敢与我比腿功!”
立时气贯全身,龙行虎步、刚猛无俦,一招搂膝勾步,上下掣肘,顷刻瓦解来敌两路攻势,血手兽瞳紧盯,右足一跺,周身魔息灌注地表,刹时地动山摇,但见土石崩裂,四散飞溅,血手举火燎天,右掌狠拍地下,内外魔息汇流成河、向外急涌,直将来人剑气横扫,一击破除!
来人剑气被破,只余数十残影,此际右臂一振,但听剑身龙吟,频频震颤,譬如春雷乍动,残影罗织成网,铿锵缭乱之声中,利刃突如其来,防不胜防——
血手早知来敌强悍,不曾托大,右手五指齐抓,状若虚握,臂上魔印浮凸,挣起魔气鼓荡,一瞬化而成巨爪,乃以十成魔功克敌,再不留手!
值此关键、门外呵斥声起,一人剑光跌宕,刺正半魔后心、扑跌堂内,刹时血腥刺鼻,半魔扬手呼道:“魔君……”
就此殒命,再无声息。
血手目中赤红,陡然发力,巨爪狠抓利芒,势要连人带剑、有来无还!
来人不甘示弱,且看剑在手中,婉转翻飞、翩若惊鸿,一击直刺血手咽喉要害,不意早被看破,反被护法指爪钳住,将要拗断——
二人缠斗不休,魔君眉心微动,不再作壁上观,但见拂袖一振,前后左右、四面八方齐齐雷动,顷刻狂煞弥漫,携起魔气摧枯拉朽,尽作狂飙,将场内二人狠狠荡开。
血手倒飞出阵,等若空门大开,全无着落,此际接连恶战,显出疲弱,不意背心一热,魔君之息灌注全身,经由四肢百骸流淌,绵延不绝、雄浑炽烈。
姜世离散去魔息,而血手,就落在身侧。
蚩尤殿外,此际分立五六人,此前与血手鏖战之人、身着白衣,可惜衣袂破损,足靴染尘,手中剑更是断去半柄,被一黑衣青年扶正,此刻正闭目调息。
魔君狂笑一声,踏前一步,立于殿内。
一束魔息化而成龙火,长身蟠曲游弋,其势比之剑影广袤,较之魔爪凶悍,血盆大口喷鼻大张,貌若侵吞,此时还未得令,只作依附之貌,盘桓主人身侧——
魔君足边尚有一截残剑。
剑体刚劲,剑锋精细,据闻可摧山石、可凋落叶,正所谓君子之道,费而隐。
正是皇甫卓佩剑,费隐。
则白衣人之身份,不言而喻。
殿外来者众,俱是布衣道靴,乃人间修仙者,称他等妖魔为祸,除之则卫道。
好!——好一个蜀山!
乱局之中,一人呵斥道:“你这妖人!当日害我师父惨死……来,我要和你单挑!”
言罢提笔挥毫,姜世离瞳仁微缩,魔息一瞬有感、倏忽摇曳,血手最知魔君心境,此人路数,无疑与红衣小子如出一辙,岂能任由此人逞强作势,动摇吾主之心!!
血手一击拍碎足边滚石,怒而支撑起身,却闻魔君一声冷笑,道:“牛鼻子我倒是杀了不少,不知道你师父是哪个?”
双方激辩,多是无用话。
此战,避无可避。
皇甫卓凝望手中剑,俄而气贯掌间,五指合力一收,但听龙吟震颤,如泣如诉,剑身寸裂,化作齑粉,一如当年折剑山庄,姜承断剑明志——
是气数已尽,也是……
“主人。”
黑衣青年脸罩黑纱,面无表情,手捧一物踏上前来,恭敬侍立。
皇甫卓长叹一声,抒不尽心中郁愤,只道再紧手中剑,也难守心头方寸之地,与旧人早成水火,不死不休,兴许此战之后,诸多妄念,亦终成虚妄罢。
“姜世离——”
魔君抬首望去,四目相对,皇甫卓一振右臂,握上青年手捧之剑,道:“此剑,名曰‘长离’,乃我仁义山庄世代相传之剑……”
血手有感此剑、煞气逼人,非是吉兆,不发一言、侧身横档二者间,姜世离摇首,示意护法退下,听白衣人续道:“今日,便以此剑——”
取,尔,性,命!
话音未落,又有援军来至,但见服饰深紫、鹅黄,与皇甫白衣一并,四大世家,独缺夏侯氏——
夏侯。
姜世离细尝这二字,一时五味陈杂,难以说清,只道生死危亡之际,岂容分心,惟有将诸多纷扰抛于脑后,无暇再想……
早在围攻覆天顶之时,蜀山与四大世家就有言:七圣需以三神器之威,协力封印魔君,届时还需四大世家联袂进击,牵制姜世离,不可令其逃遁——
此际一贫为首,七圣摆开阵势,皇甫卓当机立断,气机紧锁殿内二人,欧阳斌居左,其后是天地山庄庄主上官信,其余门人四五成群、分作数股,只待一声令下,就将护法血手围住,断其主从协力之势!
一时无人敢动,殿内静至落针可闻。
皇甫卓长离剑,剑指魔君眉心,姜世离端看四下,心道原来如此,信手一拂,但见龙火冲天跃起,长髯炽焰四扫,直将诸人剑锋错开,世家弟子未敢撄其锋芒,纷纷退闪,火龙咆哮一声,长身直扑血手,掌爪翻腾,紧守护法身侧,若有来犯,顷刻化作灰飞!
血手伤重力竭,虽得魔君之助,此前略作调息,此际仍是迟上一步,险遭众人围困,适才与皇甫卓一战,至此早已强弩之末,世家弟子联合蜀山门人、轮番上阵,不曾拳脚相拼,亦非刀剑相抵,反以仙法压制魔气,渐成合围态势,血手双拳难敌四手,倘若施展魔影纵,又离主上太远……
若非临危不乱,奇招迭出,只怕就要失手遭擒,而成魔君负累,此际反使龙火紧守护法——
须知昨日日出时起,双方数度交战,皆有损伤,魔君成名绝技乃是焚世龙火,鼎盛之时,可招致六界无垠烈火,如今一再分化魔息,惟有一束龙火侍卫在侧,岂能不叫血手忧心?!
血手突围之势屡遭压制,无疑恨道:“哼,正道中人,只知以多胜少,算得什么英雄!”
殿内,姜世离终与世家掌门人交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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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甫卓一招进步连环,长离剑直刺魔君面门,继而气贯剑身,施以剑影重压,沉在他人眼睑上,致使光影交叠、幻象百出,竟作万千剑影,夺人心魄。
姜世离道声来得好,怡然不惧,双手握拳、一对护臂探出袖外,机栝连动,拳刃出鞘,但听铿锵之声,铛啷啷一声响,左右手各挡一剑——
灵火灌注掌间,致使光影倏然逸散,显出本相来!
皇甫卓虎口微麻,逼退半步,上官信借他遮掩,以为一招得手,不防魔君身中灵火,催使护臂炽灼,气劲沿剑刃逆流回溯,喝啊一声吃下暗亏,不得已罢手后撤。
此际皇甫卓重整阵脚,挽剑再来,端看雪花六出,剑芒朵朵、抽撤连环,一招还比一招险,魔君冷笑一声,功聚掌间,萃取灼火,一瞬就将剑花拆吃殆尽,俄而反腕勾锁,就要拿捏他剑势,皇甫卓避之不及,险遭压制——
他二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但有一人伺机而动,取道魔君左肋,趁其不备,双拳打出!
姜世离神情不动,显见料到如此,信手拨开拳掌,俄而五指一收,抓向来人面门,另手并指一钳,将长离牢牢捏定,继而气劲连吐,眼见剑身随之摧折,皇甫卓浑身剧震,咬牙硬撼魔君此招,当下左手推掌,力保剑身不折!
二人毫厘之争,拼的是气劲,出拳人则是千钧一发,避过魔君杀招,此时厚积薄发,撮指成拳,又化为掌,且看他指风、掌力、拳法三者归一,直取魔君脸门、咽喉、两肋要害,意图姜世离护臂格挡,仓促变招。
然则魔君不疑不惧,竟是岿然不动,驻足原地。
正所谓敌退我进、我退敌进,如若此际变招,无疑与敌可趁之机,当下心随意转,拳掌翻飞间,奇招迭出,让人猝不及防——
姜世离还做姜承之时,善于稳扎稳打,遒劲制敌,但他毕竟曾受欧阳英教导,快剑无双,伶俐无匹……
自然,姜承之拳法,其实以快著称。
但见拳法之功,当真炉火纯青,顷刻化掌力、去拳劲,刚猛无俦,难于匹敌,间有灵火攒动,炽灼无匹,周身魔息激荡,喻示兽族征战本性——
正是攻得出其不意,守得滴水不漏!
出拳之人无论掌上功夫,又或下盘弹腿,均被阻绝在外,难以越雷池半步,殊不知人之气脉,本就与魔不同,饶是功力深厚者,如此久攻不下,亦是气机微滞,只得退而再来,实难讨得便宜,魔族则不同,气韵之绵长,远非常人可比,何况魔君乃蚩尤血裔,与一般魔族相比,自是更胜一筹。
话虽如此,来人却不心焦,早知魔君有意留手,否则以他今日之能,又岂能让他与皇甫卓走到此时?
此人一袭紫衣,正是欧阳家管事、欧阳斌,姜承一身拳术,正是他教下,此际再看青年眉目,如何能不慨叹……
魔君一掌来袭,但觉罡风扑面,非是花假,欧阳斌避无可避,迎面接他一招——
砰的一声!
掌心相抵,气劲鼓荡。
魔君掌间灵火,携起狂飚尽作热浪,欧阳斌双目难睁,周身一片炽热,只知甫一抵上魔君悍然威压,胸口立时如遭重击,一股血流直冲咽喉,骇然喷出!
皇甫卓此际惊汗连连,与魔君做剑上毫厘之争,到此气机不畅,无疑强弩之末,然则骑虎难下,此时抽身,自然此消彼长、我退敌进,若非魔君一掌振开欧阳斌,也使长离脱出危困,只怕不是真气耗竭如此简单……
即便如此,仍是受下内伤,何况此前与血手一战,亦是耗损不小,到此渐露疲态,略有不支,皇甫卓本意稍事调息,惶然惊见欧阳斌连喷数口鲜血不止,一时面露不忿,以为魔君痛下杀手,竟不顾伤势、交剑左手,右掌直抵欧阳斌背心,欲借二人之力,将魔君震退。
姜世离心如止水,当真古井无波,仍以单手力拼二者,皇甫卓看得分明——
魔君额首、赤紫火纹异芒大盛,欧阳斌喝道不好,已然不及,皇甫卓额头惊汗,就见上官信贸然闯出,一剑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亦不知是何招数,但见黑雾弥漫,譬如泼墨笼罩,汩汩升腾、袅袅勾画,魔君周身炽灼,形如一汪熔岩,只待上官信剑锋直抵赤火流焰,倏然火星四溅,就将那一汪熔岩爆裂炸碎,魔息一经点燃,顷刻足踝逆流而上,化成利剑,层峦迭出。
盖煞气弥漫、气吞山河之貌,上官信首当其冲,飓风倒卷出阵,可怖在于剑锋粘连,譬如吸进涡流之中、难于撤手,更有魔息威猛无俦,反沿剑身而来,刹时浑身剧震,衣衫崩碎。
欧阳斌夹道正中,此际进退维谷,浑身经脉胀痛无比,掌势抖作一团,再难逞强,殊不知姜世离已然容情,否则魔息又岂会只伤及上官信一人——
之于欧阳斌与皇甫卓,魔君只以七成功力,尚不曾动用魔气,可谓留足情面。
魔主悍勇,其力似有无穷尽,人远不能及,其势更莫可抗御,不过信手拈来,就可地动山摇,天地惊变,饶是蜀山在此,亦不免为之动容。
姜世离神情淡然,全不以为意,面对诸人胆寒,心中沉静一片——
此正魔族之便。
譬如人之真气护体,魔气亦是如此。
若遇危机,魔息自然而然、向外涌出,此际欧阳斌已成他与皇甫卓战场,若再不撤手,只等魔息灌顶而入,势必游走全身,莫说区区蜀山,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得他等性命。
皇甫卓心如擂鼓,人魔交战经年,之于魔气加身、损及经脉,四大世家并不陌生,然则二人骑虎难下,一时进退不得……
此消彼长。
姜世离以一敌二,皇甫卓此时撤手,无疑其力作用欧阳斌,届时伤上加伤,只恐生机尽断,再无回转余地,但若此际咬牙力拼,一旦力竭,仍是早晚之事。
二人各自权衡,惟有欧阳斌把心一横,左手探出袖外,五指齐收,抓向上官信两足,将其拽出涡旋逆流,姜世离神情微动,有感欧阳斌右掌后撤,二者气机一经变化,周身魔息立时有感,绽出冷冽异芒——
姜世离本欲留手,岂知欧阳斌竟比他更快!
当下沉声一喝,掌心向前狠拍,则魔焰激荡,一心护主而急切狂涌,魔君本能一掌拍出,竟是十成十之力,三者浑身剧震,胸口如遭重击,但觉脑内浑噩,当下口喷鲜血,将要倒飞出阵……
欧阳斌就趁此时,咬牙狠抓上官信,皇甫卓接连并出一剑,受魔君十成之力,相继抛跌阵外。
此举大出料外,欧阳斌胸骨寸断,受伤最重,顷刻倒地不起,上官信则受魔息所扰,喉中荷荷出声,显见苦痛非常,惟有皇甫卓一人拄剑在地,尚能勉力支撑。
胜负底定。
魔君负手冷笑,胸中并无快意,皇甫卓按下翻腾气血,支撑起身,剑锋遥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