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春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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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瀚如今已经快要一个月大了，他生下来便有七斤八两重，体格颇健壮，如今发红的皮肤长开了成傅粉一样的白，愈发显得玉雪可爱，攥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拳头哭将起来好似要叫破人的耳膜，然而玄凌听着却只觉欢喜——这孩子总算没有如前世一般体弱的可怜。
这之于他并不只是喜得一位健康的皇子这么简单，而是意味着他终于切实的看到了重生之后的改变，而之前被行刺与前世大病一场的时间点的惊人重叠，也终于被他归咎于巧合。笼罩在心头长久的阴影散却，近来又诸事顺遂，玄凌一时间竟真有些少年应该的意气风发，对朝臣宫人也多了几分宽容。
然而这有限的几分宽容却成了旁人有恃无恐算计于他的那份依仗，却又是他所始料未及的了。现下宜修还在月子里，不能梳洗不能见风，虽自有法子令得身上无臭，到底自觉蓬头垢面不堪见人，每每玄凌只在昭阳殿坐了片刻便被她赶去其他妃嫔处。而既然玄凌知道了自己对柔则的态度，宜修便也不再做态，荐人时也是不偏不倚，这般做派倒教玄凌觉得大气许多，毕竟像她前世那般一味媚上未免有些欠缺一国之母的风骨——他却也不想想，前一世他给了宜修的那许多轻视难堪，可不是逼得她只能揣度他心意强作大度去挑选美人以稳固地位？
这般想着，玄凌心中那天枰便又往宜修处偏了偏。
因为洗三时候并未张扬，玄凌便想着等满月酒，正好那时宜修也出了月子，合该好好操办一番，总不好委屈了自己这一世头一个宝贝儿子不是？同宜修商量妥当时，已是天色欲晚，玄凌便在昭阳殿用了膳，等到出来时间刚好，便直接去了端贵嫔的披香殿，刚一坐定，却便有景春殿的宫人来道，纯妃身体抱恙，求皇上去见上一见。
端贵嫔是时正和玄凌说话逗趣儿，闻言面色不动，心下却腹诽，合着这是截老娘的胡儿截上瘾了吧？还不就是看本姑娘是太后教养大的不好和你一般计较么，就你有本事抢男人！身体抱恙，那找太医啊，玄凌又不是汤药，治不来病……她万分叹惋自己当初给自己的定位不是华妃那般飞扬跋扈的天之娇女，不过却也不打算扒了自己这身好不容易才披上的端谨皮，只是轻笑道，“纯姐姐身体最近身体可一直不大好呢，合该千万注意着，万莫若臣妾这般……唉，臣妾说的这叫什么话，纯姐姐福泽深厚定不会有事的。这身上难受时受的苦楚臣妾最是知道，皇上还是快去看看吧，想来纯姐姐见了皇上，心里一舒服不必见太医便全好了！”
——不要怀疑，那个好几遍都念得跟“蠢”一样的“纯”就是姐姐我故意的！
玄凌面色变了几变，起身按了按齐月宾的发顶，这女孩儿嫌首饰太沉，素来是不戴那些的，小小的一张面孔白的泛点儿青色，更显得可怜，却还笑的眉眼弯弯无半点阴霾。玄凌赏了些珍玩药材下来，这才往景春殿走。
景春殿位置偏僻些，玄凌此时也没兴致走过去，便乘了辇，一路慢悠悠的，他闭目养神，却实在是有些恼了的。
这几日柔则这般做派也不止一两次，一开始玄凌因着自己把人家大好年华的女儿家搁在后宫却不碰还很有点儿愧疚，这倒也不是他不想，毕竟当初封柔则的时候顺手又封了个清嫔，而后又刻意冷了她许久，当初因为被算计而生的不悦便已经消得差不多，何况这阵子柔则又尽心讨好于他，真真是出尽了百般解数，而人家既然费了大力气，玄凌向来也是不吝于回应一番的……却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看见她，他便想起来前世诸多不快，不是她当初难产濒死时候，便是安陵容身上尚存欢愉痕迹，身下已是一摊鲜血，再不然便是甄嬛那贱人……再好的性质也都消磨没了。
况且自重生以来，他便梦魇缠身少有好眠，而同柔则同床后却有愈演愈烈之势，总梦见前世里最后种种。初时他还想着到底该给她些脸面，后来渐渐影响他白日政事，便再不肯勉强自己了，干脆去偏殿或者直接回了自己的仪元殿，说来也怪，一离了柔则他精神便好了许多，却让重生后对鬼神之说多了敬畏的玄凌心中犯了嘀咕，便是柔则歌唱的再美舞跳得再好也不愿往她处去了。
也正是因此，柔则这才急了。她虽然接了母亲捎带进来的东西，却到底胆小，并不敢下决心施为。可眼看着玄凌一日日疏远了自己，她是求也求过了、哭也哭够了，终于只能背水一战、放手一搏。沉吟良久，她目光都有些木然，直到静鞭声响起，她方被惊醒。她轻轻旋开那支蝶纹嵌翡翠镂空长钗，将内里的粉末倒进香炉，手上带着的芙蓉石手串折射出微冷的光。
玄凌一进门便看见柔则一袭雪色立在前头，雪缎抹胸，绉纱百褶长裙，裙尾拖得长长，逶迤一地。所幸她生的极白，容光又极艳，这才不至于显得寡淡或幽怨，然而玄凌心中不快，这张早看惯的面孔也没能让他惊艳到足以销尽郁卒，自然能挑出许多毛病来，当下冷冷开口，“纯妃不是身体有恙？如何还能穿的这般少杵在这儿当门柱子！你姐姐刚生了儿子，你穿一身白这是作甚！”
姐姐？柔则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便是一白，心下却对自己的行事又多了一层肯定。依这般看来，若是自己不……怕是一辈子都等不来他临幸自己了吧？她还能怎么办呢？她行了礼，便过来扶玄凌手臂，玄凌愣了下，到底还是跟着她过去了。
柔则将他引到桌旁，自己摆开茶具，垂手道，“皇上，臣妾新近学了茶道，便一直惦记着想叫您品评一番。”
玄凌轻一颔首，便见那只惯弹琵琶的、灵巧无限的手蝴蝶般穿绕在杯盏之间，茶叶几番冲洗，香气蓦然冲散开来。柔则执闻香盏递到玄凌面前，玄凌垂首轻嗅，茶香混着屋中一股不知名的香气直扑到他鼻翼。
玄凌静静看着她动作。那动作自然是好看的，可也就只是好看罢了，茶道在于心境，而她显然是心不静的……可本就是用于逢迎讨好的，却还能要求什么呢？犹记当年他心悦她，自然觉得她处处都好，全然是出世的仙子，可如今看来，却分明是一朵人间富贵花，她善弹琵琶，做惊鸿舞，歌声婉转，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为了供人观赏，那清高原是假的，她终归也会为了权势富贵妥协。他也是一样的。而他求的，却是有那么一个人，在那个人的眼里，他就只是自己而已。
错了，原是从一开始便错了。其实她能算计到自己，何尝不是自己放任，可是他现在后悔了……何必呢，连前世最后的一点无垢的记忆都毁尽了，已经尽了，那些情分，那丝念想。
清亮的茶汤拉拔成细长的水线，水流冲撞的声音细小而琐碎，玄凌听在耳中莫名烦躁起来。他接过斟满的茶杯，无心细品，只一口饮尽。薄烫的茶汤直冲下五脏六腑，舌尖微麻，而一股热力陡然自下腹涌起，暖的他整个人登时便懈怠了。
柔则叹一口气，“皇上不喜欢臣妾泡的茶，罢了，臣妾也不必再糟蹋这贡茶，倒不如喝些酒吧，天儿冷，皇上从外头进来，也该暖暖身子的……”
玄凌声音不自觉带了点慵懒，“也好。”少女便在他身侧俯下身，发间肤上香气微微，清秀如竹的锁骨，胸口大片裸露的肌肤白的腻人。她抬起腕子，一条冰种芙蓉石的手串粉的通透无暇，中间细小的隔珠是深深地碧色，而她腕子欺霜赛雪。实在精致唯美，玄凌就有些移不开眼了。
酒是经年的好酒，玄凌品不出其间有什么名堂，却也尝得那绵永醇厚，能入得宫廷的又哪里会有不好的……这人，也是很好的……玄凌不知道自己酒量竟这样浅，许是因为年纪尚小吧，他也的确是许久不曾碰过酒了，上一次似乎还是去了、去了那人府上……
玄凌隐约似乎看见那人，散散漫漫的，笑起来三分倨傲，一段风流，如斯明丽。他下意识伸手去拉他，便觉得扯了个满怀……
春风白水，逆旅人醉。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