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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剑如霜兮胆如铁 ...

  •   寿宴开始。新文礼站起来说了一番话,亲友同僚纷纷敬酒。旁边,东方女士默默地陪坐,两只眼睛有意无意地看了看王伯当坐的方向。两个月前,东方玉梅得到李密的许诺,行动成功之后,重庆的人会接她去大后方投靠哥哥东方白,开始全新的生活。

      上菜了。先冷盘,后热菜,一碗一碗,一叠一叠,饭庄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上完糖醋鲤鱼,开始上葱烧海参。这时候,王伯当发现,新文礼身后原本有两个保镖,但不知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一个。

      机不可失!

      王伯当双手插兜,暗暗打开保险,然后腾出左手端起酒杯,若无其事地起身穿过人群,向主宾的大桌走过去。大厅很长,客人也多,在新文礼和保镖注意到不对劲之前,刺客已经开枪了。

      子弹尖啸着飞出去。白瓷酒杯摔在地上,每一颗水珠子都倒映出喷火的枪口。

      新文礼还没来得及掏枪,就随着椅子向后仰倒过去,直挺挺摔在地上,额头多了一只血色的眼睛。

      生日变成了忌日。

      听见枪响,刚才还人声喧哗的饭庄大厅瞬间陷入寂静,然后不知哪个女宾率先发出恐惧的尖叫:“杀人啦!”片刻的沉默之后,紧接着是一片大乱。再看这些宾客,反应快的已经就地卧倒,反应慢的还愣在当场。有的绅士淑女们也不顾体面,直往桌子底下钻。还有的客人受到惊吓,不管不顾地往门外跑。前门的保镖想冲进来,差点被慌乱的人群踩平。他们只好对天鸣枪,想尽快把日本兵引过来。

      战斗发生在大厅里面。餐桌后的保镖刚打开手枪保险,就被王伯当一个点射打中咽喉,那人当即倒地。二楼站岗的保镖反应过来,探出枪口,对准王伯当就打。因为距离比较远,子弹打在地上,在青砖地面上打出一个个带着硝烟味的坑。王伯当滚到桌子旁边,以桌子为掩护,跟二楼的枪手交上火。只有几秒钟的功夫,枪战迅速结束,那人从二楼镂空的栏杆内侧摔出来,栽到一楼的桌子上,原本放满美味佳肴的饭桌顿时一片狼藉,血腥味冲天而起。

      这时候从后厨的方向跑过来三个举着枪的马弁,看这意思,可能刚才走的那个是跟后门的同伴交换位置,但是枪响了,他们一起进来查看情况。打头的那位刚一进屋,从大厅西边子弹飞了过来。李密开枪了。

      李密进来的时候带了公文包,他原本在伪政府有公开身份,没被搜包,其实那公文包里就藏着武器。听到王伯当那边枪响,他从包里拿出一把二十响镜面匣子,站起身来,见后门那几个倒霉鬼露头,抬手给了一阵长点射,打得饭庄墙上地上火星乱迸,他可不管误伤不误伤。

      随之而来的是又一阵大乱,刚才没来得及跑的客人此时都醒过神来,呼啦啦全朝大门跑过去。东方玉梅也跟着人群一起往外跑。她的座位离门最远,落在人群的最后头。

      打掉了二楼的岗哨,王伯当越过尸体,迅速向二楼奔去,翻窗而出就安全了。可是就在这当口,他觉得胸口一热,下意识地抬手一摸,手上全是血。

      坏了,中弹了。

      再看李密,刚刚解决一个马弁,环顾全场,目光寒气入骨,金丝眼镜都挡不住。然后他走到新文礼旁边,摸了一下脉搏,确定已经断气,又看了一眼倒在旁边的保镖,还在喘气,于是补了一枪。

      李密没看见王伯当中弹,还朝他打了个手势,示意王伯当赶紧上楼。就在李密打手势的时候,后门有人探身朝李密的方向开枪。王伯当见状,一手按着伤口,一手扣动扳机,打出了最后几颗子弹,对方另一个马弁立刻扑倒。

      此时此刻,王伯当前胸的枪口冒出更多鲜血,身体开始麻木。

      他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只能丢下双枪,拼尽全力跑上二楼,翻窗而出,连爬带摔,跌进饭庄西面寂静的小胡同。鲜血滴在地面上,楼梯上,腥甜的味道充盈着整个世界。

      李密这才注意到王伯当受伤的情况,第一反应想护着搭档按照原定路线撤离。但他忽然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往外跑的人群,只见东方玉梅那被青旗袍包裹的身影已经到了大门口。

      他的大脑迅速处理着当前的信息。王勇受伤了,可能不能按时撤离,多一个知情人就多一分危险。北平站的人手本来就不够用,在这种情况下,今后送东方玉梅去大后方的成本和风险都大为增加;可是如果东方玉梅不转移,他们要承担的风险显然更大,完全划不来。

      不过是个“运用人员”,连零件都算不上……还是让她“为国捐躯”吧!

      李密的枪口转向了朝着大门口奔逃的宾客,扣动扳机,三声枪响,然后东方玉梅的后背炸开殷红的血花,白牡丹上叠了一朵盛开的红牡丹。

      王伯当没看到这一幕。他已经翻出窗子,从防火梯下来,踉踉跄跄地走到胡同里停着的摩托车前头。这辆德国产的双人摩托是他们早先安排好的撤退用交通工具。王伯当前胸中枪,已然满身是血,知道自己现在这状况没法开车,便用最后一点体力爬上副座,等着同伴跟过来。这条命已经交代出去一大半,是死是活,全看李密了。

      半分钟过后,他的意识更模糊了,这时候只听李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千万坚持住,我要开车了。”

      王伯当半躺在座位上,感觉摩托正在点火起步,身子有点坐不稳,然后李密把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他身上,让淌血的枪眼不至于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挺过这一会,据点有医生,你会没事的。”听得出,李密的声音有些颤抖,好像十分紧张,这种语气是王伯当从没听到过的。此时他的身体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但意识还算清醒,牙关紧咬,把负痛的呻吟生生忍了下来。他不能再让李先生分心。

      枪声、哨声、警笛声、脚步声……乱七八糟的声音杂糅在一起。追兵越来越近。这时候摩托车已经冲了出去,三个轮子转动着,载着两个人在不算宽敞的胡同里跑起来。安静的小胡同相对比较窄仄,两旁杂物多,双人摩托太宽,速度大为受限。但是附近的胡同曲曲折折好像蜘蛛网,熟悉地形的人拐几个弯就能走到大街上。李密搞情报多年,对这一带的地形早就侦查得清清楚楚,自信能甩掉追兵,三下两下拐到了一个丁字岔路口。就在这时,前方突然闪现一条黑影,阻住摩托车的去路。

      “站住!干什么的!”

      所谓黑影,因为眼前这人穿着黑色的制服,戴着大檐帽,佩着枪,揣着警棍,正是北平的警察。当年的北平,警察这个职业没什么光辉形象,在很多人眼里他们就是军阀政府的打手。因为警察制服是黑色的,所以得了个绰号叫“黑狗子”。自打北平沦陷,警察局就被日伪接管,上上下下一干警察为日伪临时政府□□,名声比伪军好不了多少。

      见到警察,李密心里咯噔一下,心说可别阴沟里翻船,让警察逮了,丢命又丢人。

      佩枪插在裤腰带上,李密双手扶着车把,绝对来不及掏,而对面的警察已经拔出了警枪。行在胡同,车速本来就开不快,还带着一个重伤号,当头一把枪指着,李密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安全冲过去,只得停下车,随机应变。

      挡路这位,是旁边街道巡警阁子的巡长,姓秦,三十岁不到,高个子,相貌堂堂,就是脸色有点发黄。刚才虹霓楼方向枪声大作,他正在附近巡逻,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见到有辆摩托车横冲直撞地开过来,出于职业本能,拦车盘查。可是当这辆车停下来,他上前一步看清楚车上这俩人,就知道自己不该拦。

      开车的这位衣服里藏着枪,坐车的这位好像很虚弱,西服上衣披得极不自然,仔细一看,胸口正在渗血,摩托车的车斗上都有血迹。刚才的一阵枪声,又听到远处追兵发出的喧哗,让他直接联想到近来平津地区接二连三的反日刺杀案。

      秦警官当即收起枪,让出去路,语速很快地说道:“快走吧!他可伤得不轻。早点出城,晚上肯定全城搜查!”

      “多谢警爷!”李密感激地说,发动摩托车,顺着丁字路口往右一拐,又消失在胡同深处。王伯当的意识模模糊糊,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带着绝处逢生的心情,彻底陷入昏迷。

      几十秒后,一队日本兵和几个汉奸从远处追了过来,追到了丁字路口,正撞上个火急火燎的中国警察,拼命往左边指,嘴里还喊着:“老总快追!他们往这边跑了!”日伪的兵丁当时就顺着他指的方向追了过去。

      秦警官心里明白,顺着这条道,他们永远甭想追上刺客。刚才过去那二位多半是重庆方面的特工,虽说跟他不是一路人,保不齐以前还是对手,但现在是抗战时期,民族统一战线嘛。他不能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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