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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The Unhappy Encountering ...

  •   在露台上,刚刚从假寐中醒来的美娜斯愣住了。
      此时此刻,涌上她心头的第一个念想,便是自己还在梦里。
      自从克雷西亚大陆的战争爆发以来,这些年来一直将自己包裹住的梦魇。黑暗世界的颂歌在她的耳畔不断地盘旋着,她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闪耀的星光,和站在月下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男人的影子。暗淡的星光却将他一头如火的长发照耀得分外明亮,像是流淌的火焰一样跳跃着。修长的眉梢,狭长的眼角,尖削的下颌,白皙的肤色,让这个男人无论从哪方面看上去都是个不世的美男子。

      美娜斯拢了拢因为休寝而略微有些凌乱的衣衫。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带着些许防备和疑惑。她将滑落腰际的红色天鹅绒毯子拉到了胸口以上,然后才冷冷地对这个不速之客出言。
      “你可知道,擅闯赫洛德公国王后的寝宫,是多大的罪过么。”
      男子轻佻一笑,大殿内幽荧的烛火跳动在他的唇角上,打出一个讽刺的弧度:“那么王后陛下为什么还不叫侍卫呢?”他摊了摊手,耸了耸肩,摆出一副毫无所谓,却看透一切的样子,“还是说我的到来,其实正中了陛下的下怀。”

      似乎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问过话。美娜斯漂亮的眉梢微微挑了起来,略微有些上翘的眼角此刻显得水光盈盈。但并不是寻常女子那种任人采撷的柔美,而是如同蛰伏在丛林里的蝎女,有着美艳的容颜,和致命的毒针。
      “有美男子愿意自投罗网,我当然是求之不得。”她的笑声很轻,但是却带着魅惑人心的魅力,如同夜玫瑰的冷香和炽热的颜色,“要知道,每天陪着那个老不死的国王,我这颗心啊,”说道这里,她夸张地扬了扬下颌,纤细修长的手指缠上了被血红色天鹅绒覆盖的胸口,“很少有跳得这么快的时候了。”

      “这样么?那还真是我的荣幸。”男子向前趋近,金属制成的战靴在地上发出“哒哒”的回响,“如果陛下再听完了我的身份后,还愿意接受我,那么弗莱尔·尼弗雷姆必定不负所托。”

      果然,听到他自报家门后,赫洛德的王后陛下顿时如遭当头棒喝。她“唰”地一声站了起来,玫瑰一样的天鹅绒随着她的动作而无助地滑落在地上。下一个瞬间,她皓腕轻翻,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一柄纤细的杀人利器便从她看似华丽繁复的袖腕中滑了出来。那是一柄小巧的匕首,纤薄的刀锋上雕刻着袅娜的纹路。如同青烟和藤蔓一样攀缠了整个锋面的花纹,并不是平常的装饰,而是只有刺客和杀手才会雕琢在匕首上的放血槽。
      锐利的尖端即使在暗淡的星光下依旧闪亮得让人不敢直视。此时此刻,锐利的锋芒正好直直抵在男子凸出的喉结上。

      “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她冷冷地说,语气中再没有之前的娇媚,“尼弗雷姆山脉的王。”

      此时此刻,赛普那大森林,月之塔。

      原本洁白的高塔此刻已经几乎变成了一片废墟——不,其实不能完全这么说。从外部来看,这座塔还算是完好。顶多就是破碎的彩色琉璃窗的碎屑时不时随着轻风的吹拂而摇摇欲坠地晃动着。但是高塔的内部,已经完全被毁坏殆尽。原本铺满大理石的台阶已经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乱世。半月之阶和满月之阶塌陷了大半,只有新月之阶同往上方的走廊还算完好。
      空气中充斥着碎石和沙尘的气味,几乎可以呛得人睁不开眼。

      高跟的金属战靴在摇摇欲坠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走着。随着脚步的震颤,她每踏出一步,破碎的石块都会从她脚下的台阶上呻//吟着坠落,带着些许的沙尘。
      蓝发女子每走一步,都选择的是最保守稳妥的做法。既不至于让自己立刻就坠落下来,也不至于让石阶完全损毁,让攀登的人上去后就下不来。带着月白色腕轮的手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的剑柄,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摸索着墙壁,以感受能量的拨动。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极其的危险,无论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的冲撞,都可能让她不慎摔落,或者毁坏这本来就已经残破不堪的石阶。

      巨大的疑问充斥在珊的心里。她的眉轻轻蹙着。
      虽然之前与噬灵藤萝打斗的时候,月之塔已经因为魔法的冲击而稍有损坏。但是绝对没有到达现在这种让人攀登都举步维艰的地步。唯一的结果,不用想,就是在这里又一次发生了大规模的战斗。
      但是……月之塔乃是往昔之民所建造的神佑之塔,传说是在两位月神的庇护之下才拔地而起的。如果没有相当强大的力量,是不可能将这座塔破坏成这个样子。到底是谁……

      “啊……”
      身后传来女子极为细小的痛呼。珊惊觉回过头,只见蒂丝的裸足边的一块石阶已经塌陷。大概是她不小心踩上去了一块松动的地方,才会扭到了。
      “小心些。”珊看着她,微微放缓了眼角的弧度。她向她伸出手,微笑道:“用不用我帮你?”

      蒂丝明亮的墨绿色眼睛闪了闪。她看着蓝发女子美丽的脸,微微摇了摇头:“不用的,谢谢你。”
      “可是你之前明明差点掉下去的样子,这已经是第三回了。”珊似乎是叹了口气,平素冷清的唇角此刻挂上了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宠溺,“还是拉住我的手吧。我带你上月之塔的顶端。”

      出乎意料的,蒂丝竟然又一次拒绝了她的好意。这着实让珊有些惊诧,也微微有些失落。她一向以为蒂丝的性子,对于外人来说极为冷淡都不足以形容。别的什么人,从她眼前经过,她几乎全部都视作无物。别人上前与她攀谈,她都置若罔闻。只有在那人偶尔提起自己或者曾经那位光之守护者的名字的时候,她才会偶尔投出一点注意力。
      而对于自己,她几乎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虽然自己从来没有让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情,也从来没想过要害她。但是珊一直觉得,按照这个人对自己不知所终的好感和超越了时间的执念,即使自己要让她做一些丧尽天良的勾当,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去做的。

      这次……为什么……
      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好意?

      “谢谢你,珊。”蒂丝笑了笑,长发如同玫瑰,瞳仁如同新叶,“我不想让你照顾我,我只想和你并肩作战。*”
      珊听完这句话后微微愣了愣。

      无数昔日被曾经被自己讽刺的场景,主角似乎换成了自己。

      自诩为一个正直的贵族,她所谓的正直,其实只不过是和绝大多数贵族和皇室成员骇人听闻的所作所为相比而得出来的。
      许多贵族小姐,甚至平民家的孩子,在十八岁之前如果还没有找到一个丈夫,那么她是会被其他人嗤笑的。她的家庭也会为她感到难看,她的朋友也会嘲笑她,整个社会都会知道某某家有了一个将来的老处女。
      珊觉得很可笑,但是也很悲哀。为什么一个男人,终其一生都不结婚地将人生奉献给神,大家会觉得他是一个圣职者,牺牲了,或者舍弃了自己做为人类卑劣的欲望而让灵魂得到了极致的升华。然而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如果她在年轻的时候没有男人取得过她的贞洁,到了她年老色衰的时候,男人也会对她失去了兴致。在赫洛德统治的一些边远的小山村里,一辈子都没有结婚的老处女会被认为是恶魔的象征。*因为在那些人愚昧的心里,一个女人,如果没有把身体和灵魂完完全全奉献给一个男人,那么她注定就要把灵魂和身体奉献给魔鬼。因为女人,即使再美丽,也不过是用来上贡给王公贵族用来取乐的东西。人们把她比喻成珠宝,比喻成宁芙,比喻成鲜花。
      珠宝是用来佩戴的,宁芙是用来玷污的,鲜花是用来采撷的。

      某位备受赫洛德公国的国王宠爱的诗人曾经发自内心地说过:“啊,如果一朵鲜花,不是为了被玩赏和采撷,她又是为什么要来到人世呢?”*

      这段话博得了众人的喝彩,包括自己的父亲,克莱因兹公爵。
      那夜广场上所有人都在为这个诗人的新诗集庆贺。十六岁的珊扶住墙角,呕吐个不停。

      这个世界上充斥着自命不凡的男人和活该受辱的女人。说女人活该受辱,是因为她们竟然认为男人很伟岸,很强大,甘心依附。自己明明在某些方面拥有超越男人的能力,却一点不去使用不说,还帮助男人贬损自己的性别。

      结婚对于许多女人来说,是经济的需求。她不得不悲哀地承认,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如果你拥有许多的钱财,却没有足够大的力气去保护你的财产,那么你的家一定会被洗劫一空。男人拥有比女人大的力气,于是他们就认为女人低等。通过劫掠、蹂躏、伤害女人来实现自己,一个个都以为自己是力量与杀戮之神么?
      这也就算了。可是为什么,自命不凡的男人们啊,对于超越了你们的女人,对于你们征服不了、望尘莫及的女人,你们就加以诋毁和侮辱,冠以她“老处女”的名号。因为,就像那位诗人所说,在绝大多数男人眼里,女人生来就是被采撷的。她是一个物品,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如果一朵鲜花没有在她的花期而被人采撷(男人把采撷理解成赏识,把蹂躏理解成他的力量),那么她只能垂垂老去,回归到魔鬼的怀抱里,让那个不分美丑,审美颠倒的魔鬼采撷。

      在众人的眼里,结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不止是经济和本身安全的需求,也是社会名誉的需求。这句话看似荒唐,但确实符合客观事实。
      让人抓狂的事实。

      做为大陆上唯一的水之幻剑使,她的力量几乎超越了一切的男子。她跳出了他们所认为的,一朵鲜花应有的本分。于是他们开始用她的冷漠,她的情//欲淡泊来讽刺她。他们说她是一个老处女,她的力量是魔鬼的力量。*

      后来珊一直在想,自己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是不是也是为了迎合自己的虚荣心。只有变得强大了,世人们才不会把对一般女人的观点强加在她身上。但是这也太讽刺了。如果世人不能用女人的标准来衡量她,那么只能用男人的标准。她自诩是个女权主义者,自己却在歧视着和自己有着相同性别的人。
      到底是她们活该,明明做为女子,对魔法有着比男人更加敏锐的感知,为什么,一个个的,还要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装娇弱装可怜?装久了自己就变得娇弱可怜了,到底是根深蒂固的社会传统造就了你们连反抗都不知道,还觉得被采撷是天经地义的性格,还是什么其他的,以我珊·克莱因兹肤浅的思维体会不到的东西?!

      她将自己的初//夜给了一个女人。
      整个赫洛德公国,她是唯一配得上她的女人。

      这么做的原因也许并不是因为爱慕,她不知道。但是在当时她的心里,在初//夜和一个男人同床的话,第二天那个男人就会因为征服了其他男人都征服不了的女人而沾沾自喜。他会认为自己比其他男人都伟大,他会把“征服”了她(即使性//交的行动是不是征服还有待商榷)看作是一件终身成就的事情。
      她也知道自己可能是太自作多情了,但是她不能满足他的这种普遍却让她无法忍受的虚荣心。退一步说,即使那个男人,十分的睿智与高贵,也十足地配得上她。他不会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征服和侵略,但是芸芸众生会怎么想?

      看啊,那多高岭之花,终于被人采撷了。
      鲜花是需要热爱和呵护的。

      然后他们会自动脑补出一系列的场景,其中包括逞强的幻剑使实在抗不过一个难关,她的男人以包容的心呵护着她,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
      就像现在她对待蒂丝一样。

      爱人,同性,暗黑之皇女。
      蒂莱萨·载蒙斯是载蒙斯族的魔力之泉,她怎么可能需要自己这样虚伪又自以为是的爱护,难道自己真的是希望“保护蒂莱萨皇女”这样的举动也成为人生中光辉的一笔(即使自己的本意并不是如此,不过是下意识中的),以蒂丝来成就自己,就好像吟游诗人口中的男人和女人?!

      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又为什么这么做?

      如果连我自己都依然被我所坚持的东西迷惑,那么我将要如何领导克莱因兹领地的百姓,如何教他们中的她们反抗,又如何要才能……
      真是矛盾啊,珊·克莱因兹。

      最终,她放下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着。寂静的废墟里回荡着脚步声,红色的披风随着女子的动作微微摆动着,她留给身后的女子的,依然只是一个无趣的背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The Unhappy Encounter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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