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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十九章 坎特雷拉(中部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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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西泽尔离开了天使堡。
他的背影犹如烟蓝色的薄雾中,向远方游去的水鸟一样,令人感到如梦似幻般遥不可及。
他离去的时候穿在身上的还是那件惯常的黑衣,然而过不久,就要披上交织着金银丝线和华丽花边的白色礼服,去挽住一个他根本不爱的新娘。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自己,才没有在他转身的时候将他禁锢在自己的双臂中。
因为他拥有比我更强大的力量。
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我如此清楚地意识到西泽尔才是我的主人,比起我自己,他的愿望,才能真正左右我的一举一动。
而我的主人,比起那高居御座之上的神明来,对我也不见得要仁慈多少。
我恨他的铁石心肠,又无法忘却他拥抱着我的柔软温暖的身躯,他甜蜜的亲吻,以及在遥远过去便消失无踪的悲伤的眼泪。
我想自己也许会在西泽尔从法国回来之前就失去理智,冲进梵蒂冈,然后去杀了那个昏庸又狠毒的亚历山大六世,又或者赶往奥尔良,在婚礼的前一夜,将还做着幸福美梦的新娘勒死在百花床上。
我真的会这么做的。
佩德罗波吉亚不愧是西泽尔敬佩的兄长,他的确看穿了我心中的黑暗,以及这黑暗之处所蕴藏的暴戾与阴森。恐怕西泽尔看到我的现在这张扭曲的面孔,也会吓得俊颜失色吧。
我反复抽出隐藏在袖中的刺刀,又将之收回,如此天人交战,搞得自己筋疲力尽。
我狠狠地将桌上的一排瓷器挥下桌,一阵噼里啪啦的碎裂巨响稍稍发泄了几分烦躁。
我把自己摔在床上,恨不得自己能醉得不省人事。这时房门发出吱嘎一声,门外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仆推门进来探头看着:“请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瞥了他一眼:“你是谁?”
“我是按照西泽尔·波吉亚大人的安排来照顾您的。”
那男仆有一张清秀的脸,只是我看着十分陌生,不记得是在哪座宫殿里侍奉的。男仆瞅了瞅地上的一片狼藉,小心翼翼地问:“需要我叫女仆过来收拾吗?”
“走开,让我静一静。”我语气不善。
那个男仆倒没有露出十分畏惧的神色,而是又说:“那您需要我给您端些酒来吗?”
“你说什么?”
男仆平静地娓娓而道,“因为西泽尔·波吉亚大人走前曾经说,如果您心情不好的话,喝醉了睡一觉,醒来就会忘记了。”
“呵……”我哭笑不得,心里完全不是个滋味,“他还真是没心没肺啊。”我坐起来,“好吧,拿来吧。”
西泽尔,难道我今晚我醉了,明天就会忘记被你抛弃的痛苦吗?
你真混蛋,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又或者你只是希望我醉了之后,就无法从这里离开,那么你就可以安心地娶你的新娘了吗?
无论哪一样,我都好想狠狠地将整瓶酒都砸在你那张引以为傲的漂亮脸蛋上。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扑哧一笑。
那男仆很快便将酒取来,将赤红的葡萄酒倒进晶莹剔透的水晶杯,折射出如血般美丽醇厚的色泽。
美酒芬芳四溢,男仆向我鞠躬:“请用,那么我先告退了。”
我点点头,端起酒杯。
男仆走出房间,关上门。
我心里稍稍泛起了一点疑惑,对于一个普通男仆来说,他的动作似乎太轻了。一切行动都过于小心翼翼,然而表情又异乎寻常地镇定平静。
况且,他的脸陌生得让我有些不安。
我放下酒杯,那鲜红的葡萄酒甘甜清澈,尝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然而我却没有再喝一口。不知怎的,我忽然就想起西泽尔当初跟我耍赖的情景,他抢过我的酒来喝,他说他少个试毒的人,还说若是我中毒死了,那么他的死期也不会远了……
回忆到这里,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起来,我立即起身,找到盛放清水的玻璃器皿,倒了一杯水漱口,刚喝了一口我又迅速地吐了出来,心想若是有人要下毒置我于死地,这里的水,自然也是有毒的。
冷汗从后背冒出,手有些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幻觉还是其他,我觉得有些微发冷,力气渐渐流逝。
我不由得想起西泽尔刚刚从瓦伦西亚回来的那一阵子,总是披着红袍赴宴的那些夜晚。
西泽尔惯常用的一种毒|药,名字叫做坎特雷拉。那种毒|药无色无味,只需要针尖那么一点便可以置人于死地。然而下毒的分量却经常是视西泽尔的心情而定,若是他讨厌的人,他会用极少的量,让对方在宴会的当晚倒下,然后在病床上呻|吟整整半年才油尽灯枯地死去;若是和他没什么太大过节,西泽尔就直接用毒死上百人的量,让对方一瞬间就升上天堂……
我感到呼吸开始急促,中毒的症状已经渐渐明显,若是坎特雷拉的话——
有一刹那,我甚至以为是西泽尔令人这么做的。这样想的瞬间,心脏好像碎裂一般地剧痛了一下,然而只一瞬间,我便镇静地告诉自己,这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
因为西泽尔没有必要这么做。
因为他知道,若是他需要我死,只需说一句话,甚至给我一个眼神,如果他真这么想的话,我也会去按照他的要求做的。
所以绝不可能是他。
若不是他,这个世界上便没有任何人可以令我心甘情愿地去死。我从腰间拔出精钢制成的细钩,门锁轻易就拆开了。与此同时我感到一阵急遽的疲软,眼前的光线也渐渐变暗。
那杯酒我只喝了一口,毒发却如此剧烈,想置我于死地的人实在是异常的急切。
我扶着墙壁,走出去,迎面就看见那个给我倒酒的男仆,他一看见我,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
“卫兵——”他大喊一声,然后手伸向怀里,我冲他嘲讽地讥笑了一下,在他衣襟里的匕首还没摸出来之前,我袖里的尖刀就已经割断了他的喉咙。
楼梯上传来四五个人的脚步声,其中夹杂着佩剑和盔甲相互碰撞的叮当声,我想了想,便顺着高阁的阶梯往下,通向空中花园的方向跑去。
我的头越来越昏沉,依稀之间可以模糊看见空中花园那条种满奇花异草的碧绿小径,小径两旁是喷泉和巨大的鸟笼,我沿着小径逃跑,直到一扇漆成松石青色的精致门扉前。
我砰地一声推开那扇门,闯进装饰着粉色丝绸和各色琉璃饰物的绣阁里。
绣阁里相对坐着两位美丽的贵人,其中一个是教皇的女儿,另一个是她的侍女。
“啊——有刺客!!”
侍女跌落了手里的绣盘,发出惊恐的尖叫,金发的公主立即掩住她的嘴。
我关上门,冷汗已经流到我的眼睛里。
鲁克蕾西亚看着我:“米凯莱托,你怎么了?为什么你身上会有血……”
我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抓住她的双臂,将一枚用来换酒的羊头铜币塞进她纤巧的小手里:“鲁克蕾西亚,帮我找人……”
说完这句话,我最后一丝力气也用光了,昏过去的一瞬间,我看见鲁克蕾西亚那双被惊讶充满的大眼睛。一如我当初见她时那样,透明到没有色泽的眼珠,如玻璃球一样纯净可爱。
她会救我吗?
无论如何,我都好想再见到西泽尔……
看他对我笑,对我生气,看他对我露出各种各样丰富的神情,这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生动表情。
在一片黑暗里,我仍能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的钟声,恢弘,庄严。
是西泽尔回来了吗?
带着他绿眼睛的新娘,穿过凯旋门,接受大道两旁罗马城民的膜拜与欢呼。
那钟声令我想起西泽尔从瓦伦西亚回到罗马的那一年,他才十七岁,罗马的每一座钟楼也像这样为他敲响。
西泽尔穿着圣洁的红袍,骑马经过凯旋门,走向梵蒂冈。
在漫天的花瓣和彩带中,他转身对我一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瓶:“米凯莱托,你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瓶子里装着细腻的白色粉末,我抬了抬眉:“大约是什么取人性命的恶毒玩意吧。”
“你真聪明。”西泽尔微笑着,轻轻一吻装着毒|药的水晶瓶:“这是撒旦的魔毒,坎特雷拉。”
西泽尔骑在马上,道路两旁的罗马城民向他挥舞着花束和常青的绿叶,他对我说:“米凯莱托,我是一个投毒者和侩子手,我回到罗马,还要继续无数的阴谋和杀戮。然而,你看,”西泽尔指向道路两旁热切地仰视着他的人群:“这个世界愚蠢得可怕,即使是魔王,人民也会高唱着赞歌迎接你的到来……”
《魔王》中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