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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时无英雄 ...

  •   欸?他居然已婚?我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巴,猛然反应过来,悄悄自己把掉下来的下巴装好。如此身份尊贵的好男人,没有妻子才令人惊讶吧!真是可惜了……我小小失落了下。
      门口的少女呆了一呆,随即抵挡不住普罗克西努斯逼人的注视,向一旁退开,一边拉开帐门,以铜质钩子固定。之后,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毫不迟疑地走了进来。
      她向我瞥了一眼,缓缓走到普罗克西努斯身边停住,却保持了一段距离,冷冷地看着他。仔细看去,她长发挽起,身着亚麻长裙,比我矮半个头,可算十分娇小,顶多十七八岁的样子。
      想想普罗克西努斯怎么看都超过二十五岁,可他的妻子竟然这么“幼小”,看来希腊人也盛行早婚。
      “翁布里娜,你到这里干什么。”也许被她漠然的视线所激怒,普罗克西努斯温和的面具出现了裂痕,语气开始不耐烦起来。
      “普罗克西努斯,你到这里干什么?”翁布里娜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的语气重复了一遍,只是冷淡得多,却满是显而易见的讽刺。“身为一个男人,和女神单独待在帐篷里可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对么?”
      我的眼角瞄到站在她身后的那个女奴脸上露出“又来了”的神情,不忍卒睹似的低下头去。真有趣呢!这一对夫妻。翁布里娜——这个小女孩儿,是在吃我的醋吗?可这种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与沉着,对于一个吃醋的妻子来说未免太不寻常了。
      出乎意料,普罗克西努斯回复平静,耸耸肩道:“随便你怎么说吧!只不过……”他陡然认真起来,“克里安的事不可能让步。除非我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接近她。”
      闻言,翁布里娜突然转头上下打量我一番,小麦色的脸庞上,一双沉静的灰色眼睛凝视着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封闭在黑暗中的神能让人信服。我建议你还是尽早给帕西昂和苏格拉底送份厚礼,在女神的事情上达成一致比较好。”话却是向普罗克西努斯说的。她终于移开目光,重新转向她的丈夫,不顾对方有些僵硬的脸色,语调冷然地说:“如果你信得过我,就把她交给我,我会让所有人都成为她的信徒。”
      哇……我在一边几乎要拍手叫好起来。居然这么快就能遇到如此极品的冰山LOLI,还是强硬派的吶!我不禁好笑地看向深深皱起眉来的普罗克西努斯,他可真是被老婆压制得死死的,这位翁布里娜,毫不给他留余地呢。
      “克里安,你怎么认为?”正窃笑间,突然一记闷锤,普罗克西努斯毫不客气地把皮球踢给了我。“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以女神的意志为优先。”
      看到翁布里娜的唇角边露出不加掩饰的嘲笑,我回过神来,不禁摸摸下巴,瞟一眼目光游移不定的普罗克西努斯,轻叹口气。用脚趾头想也知道翁布里娜的建议是诤言吧,可他还要惺惺作态一番,男人的面子可真是要命啊。于是只好答道:“我赞同您妻子的意见,避不见人只会令人疑神疑鬼吧?相反,虽然我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技能,但只要有人信任我的身份,将来就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迷信这种东西,最是能以少数人的力量影响多数人的了。翁布里娜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的吧。
      闻言,翁布里娜对我露出了第一个笑容,浅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俯身致敬,道:“那就请您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配合我,我会为女神竭尽全力的。”

      猜想过她的身份不俗,没想到竟然是雅典亚西比德家族的女儿。这个男人的名字即使对我来说也是如雷贯耳,才华横溢,以勇猛和军事才能年纪轻轻就享誉雅典,以及那场名动千古的失败,导致雅典元气大伤最终败给斯巴达联盟的西西里海战的始作俑者。出征之时成为雅典内部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于是叛逃到斯巴达,之后又回归雅典——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称之为戏剧性。〔注1〕〔注2〕
      听那个风流自赏的男人讲起这段故事的时候,也曾经想象过年轻的亚西比德面对民众,慷慨激昂地说出“在某方面有杰出成就的伟人,活着的时候往往不被人所喜爱,到了后世却会为毫无关系的人所称颂,为国家引以自豪——这就是我的志向”的场景。现在我的面前就是亚西比德的后人。亚西比德老了,退休回乡下享福去了,而翁布里娜嫁给了彼奥提亚的僭主的儿子。
      也许是因为终于在这陌生的时代找到了一点熟悉的东西,我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样,真切地感受到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了。英雄迟暮,雄杰埋骨。古希腊人仰望荷马时代的神之子们,而我,却要仰望他们,发出“时无英雄”的感慨么?

      翁布里娜拍了拍手,在我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大帮打扮相似的女奴鱼贯而入,手上、头上满满的是明晃晃的饰品和铜器,那些精美的花纹和精细的铸造工艺,即使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也知道这些都不是便宜货。在她利落的指挥下,这些沉重的东西一件一件地被女奴们给我“披挂上阵”。
      “请问,这么多铜器是哪里来的?普罗克西努斯不会带着这么多沉重的东西赶路吧?”在一个橄榄枝编成的花冠给戴在头上时,我顺口问道。
      “它们都原属于阿塞索斯的雅典娜神庙。”
      阿塞索斯?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回忆了片刻,我才想起来,讶道:“那不就是……”一边以眼神暗示翁布里娜。
      “嗯,就是那个。”翁布里娜神态自若地说,“穿戴上这些之后,至少一半的米里图贵族都肯定能认出哪个是他们在节日是祭献给雅典娜的宝贝。”
      怪不得那家伙完全不担心我的身份被拆穿啊……我恍然大悟。过了一会,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些宝物,普罗克西努斯又是怎么得到的呢?”
      “基本上和得到您的过程差不多,日出前的小队巡逻——有时候会一无所获,不过公正地说普罗克西努斯在这方面是很在行的。”
      也就是抢劫咯?我无语地盯着面前表情冷漠语气却明显带着赞赏的女人。“夺走别人的财产这种行为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话一出口,才发觉不对。翁布里娜脸色一沉,砰地一下把本来放在手中玩弄的青铜手镯扔在一边。帐篷里的气氛立刻改变了,为我装扮的女奴们很识相地停下动作退到一边。
      “您的言论还真是特别,要知道能夺取他人所有的才是强者,能通过战争为家庭和城邦带来财富的才是英雄。”翁布里娜犀利的目光凝视着我,语调罕见地咄咄逼人。“您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对士兵的侮辱。如果给外面那些人听见,我可不敢想象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来。”
      我咽了口唾沫。被一个小姑娘说教的感觉很不好,尤其当对方非常理智而且讲的又是事实的时候。更差的是,我不能理解她,而她恐怕也很难理解我。摆在我面前的路有两条:打个哈哈说哦我刚才开玩笑呢有点心神不属不要计较啦;或者——
      “难道只有自己的家才是家,别人的家就不是吗?战争是杀戮,是毁掉他人,抢夺他人的财产,即使难以避免,又怎么能说是英雄的行为呢?”
      “天真……您的家乡难道没有战争吗——”翁布里娜不屑地说。显然她对我的话完全嗤之以鼻。
      “当然有——”我反驳,蓦然怔住。是啊,战争已经过去五十多年,虽然自二战之后地球上的战争从来没有停止过,可是他们对于生长在和平年代的我来说都很遥远。习惯以旁观者的心态来评论战争的我,怎么比得上翁布里娜?
      按照她的逻辑,杀人如麻的阿喀琉斯是英雄,而保卫家园的赫克托尔也是;而按照我的逻辑,谢安是英雄,又或苻坚是英雄?我迷惑了。
      英雄在战争中产生。是战争的能手,还是终结战争的人呢?
      “英雄是——”我垂下头去,再也不能回答翁布里娜。

      〔注1〕亚西比德:雅典贵族,公元前419年当选为雅典十将军之一,为人奢侈铺张,私生活颇受非议,但没有人能否认他在军事上的才能。西西里海战的惨败,部分是雅典内部党争的结果(亚西比德作为将军居然在出征的途中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被召回),更重要的是,雅典及其属国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而当时国内又以武力镇压的倾向占上风。在我看来,将西西里战败的责任全部归于亚西比德是不恰当的。
      〔注2〕西西里海战:公元前416年,西西里岛上的两个邻国酝酿战争,其中的雅典盟国要求母邦支援。在公民大会上,亚西比德领导的主战派占上风,雅典倾国之兵进行远征,大败于斯巴达、科林斯和叙拉古联军,全军覆没。从此之后雅典国力受到致命的打击,的海上同盟开始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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