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5、重逢 ...
-
前段时间有志愿者运来捐赠的物资,这次竟然还带来了几箱的方便面。学生们都没吃过,拆箱子的时候都围着看。艾凌在操场上搭了个土灶,用柴火烧了水,给孩子们泡方便面吃,一群孩子吃得吧唧吧唧嘴,连带把汤汁都喝了个精光,差点把面盒都啃了。
城市里当做垃圾食品的东西,却能给这里的孩子带来无限的欢愉和满足。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期望少一点,幸福就能多一点吧。
吃完了面孩子们都在用水把面盒冲干净,艾凌问他们为什么吃完了不把垃圾扔了,他们都回答说要带回家好好藏着。这时有个姑娘来拉艾凌的手,牵着她直往溪边走,原来是刚刚在发面的时候,有个小男孩没有泡,而是想着要带回家去给奶奶也尝尝,谁知道走到溪边的时候摔了一跤,方便面就被甩到小溪里去了。说是小溪还不如说是一条水量不怎么大的小河,堤岸边高起几米,中间还横跨着几座小石桥。小男孩一直蹲在岸边哭泣,面盒被卡在小溪的石头里,溪水不断冲打着,艾凌观察了一下,决定下去把方便面捡起来。
孩子们都过来了,围在岸边看,原本脸上担忧的神色在艾凌拾起面盒的那一瞬间散去,那个小男孩更是展开笑颜。孩子们都在欢呼,七嘴八舌地喊着喊艾老师快点上来。
可是下来容易上去难,桥边并没有阶梯,艾凌刚才看见溪边有几块巨石,想着能垫着它们然后踩着石缝爬上去。下来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是高估了自己的运动细胞,站在巨石上也只是胸口以上的位置超出堤岸高,根本没有地方施力。几个大一点的孩子走过来想要拉艾凌一把,都被艾凌赶开了。
半大的孩子,根本就没什么力气可言,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把他们都拽了下来。
艾凌只好把方便面先放到岸上,手脚并用努力着往上蹬,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自己蹬上去。
就在她即将耗尽力气,要自我放弃的时候,忽然间就有只手伸了过来。
艾凌疑惑地抬头,一下子就呆住了。
苏楠笑得灿烂,坚定地伸着手。
艾凌没细想,先上去再说,她握住苏楠的手,右脚踩在石缝里,两人一起发力,一把就将艾凌扯上岸。
力道收不及,惯性使然,艾凌一下扑进苏楠怀里。
孩子们看见艾老师终于被成功解救,都欢呼着拍手。艾凌有些尴尬,不着痕迹地轻轻推开苏楠。
艾凌走到那个小男孩的面前,蹲下身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把方便面交到他手里。男孩子连声说着谢谢,然后就蹦蹦跳跳,满心欢喜地回家了。
艾凌起身,回过头来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孩。
苏楠笑得云淡风轻,好似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什么时候回来的”
“六月底,回来过暑假。”一边说着,一边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我还以为施耐德教授不会放你回来,留你坐镇门诊呢。”
“这个学期我都呆在学校上课,偶尔去一下实验室,很少上门诊了。”苏楠说,“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的课题。”
“方向呢有没有头绪了”
“方向大概是神经胶质瘤,具体的还没定。”
“吃过了没”
苏楠摇摇头,一脸哀怨苦情状。
艾凌失笑,“走吧。”
校长知道艾凌有朋友来,便把她们宿舍旁边的一间房收拾了出来。说是老师宿舍,其实就是一间小平房,艾凌和车莉两个人住了主屋,苏楠则是住在之前放杂物的房间里。
苏楠来的这几天,把学校里里外外漏的缺的地方基本上都修好了,少了胳膊缺了腿的桌椅,只要还能用,也被他修得七七八八。他这次来,还带了不少体育器材,孩子们看着新鲜,每天一下课都拥在他身边,缠着他打球。校长对这个年轻人很是喜欢,在艾凌面前都夸赞了他好几次。
她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望着底下陪着孩子打羽毛球的那个身影。虽然尘土滚滚,衣服和裤子都沾了不少烟尘,却丝毫不减那人的帅气。
孩子们都很喜欢他,几个年纪小的一直都挂在他腿上不肯下来。
过了一会儿,站在楼下的苏楠终于注意到楼上那个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那个人。他撺掇孩子们上去把艾老师拖下楼来一起打球,孩子们爽快答应,一窝蜂似的上楼。
艾凌被孩子们连拖带拽带下楼来,苏楠递上一只球拍,“好久没跟你打过球了。”
艾凌接了过来,“是挺久的。”
苏楠撇撇嘴,“就算是这样我也不会让你的。”
艾凌摊手,发球。
别看艾凌平时柔柔弱弱的,真打起球来谁都不让。高中的时候容嘉曾经说过艾凌一打球就显露女汉子本性,苏靖也说过她打球时招招厮杀到位,毫不手软,也不知道跟谁学的。孩子们在旁边看着简直都要傻眼了,平时温温柔柔的艾老师,如今却是咬紧牙关,眼神紧盯着球,扣杀力度得当,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两个人球技不分伯仲,比赛不可谓不精彩。
也不知道大战了几十个回合,直到学校下课的钟声响了,两个人才停了,孩子们背上书包跟他们一一告别。艾凌两人运动完之后觉得身上黏腻得紧,正想回去洗个澡。
艾凌擦着半干的头发从洗澡房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苏楠也正坐在院子里吹风。
一张小脸有些苍白,睫毛被水汽打湿,眸子里满满都是清凉,半干的头发耷拉在肩上,藕色的棉布连衣裙,苏楠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她如此的样子。
好似一下子就回到了还在德国的时光。
“头发要不要吹干?”
“不用,山里风大,晾晾就干了。”
“能不能陪我走走?”
艾凌抬眸看他,忽而扑哧笑了,“行是行,不过你得等我擦下驱蚊水,这里风大,蚊子也多。”
两人随意走在山间的小道上,夕阳的余晖打在树梢的枝叶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山风拂来,也带来一阵独有的青草的腥甜。
这时属于夏天的味道。
“你打球还是像以前那样,一股子狠劲。”
艾凌心想,是啊,这句话,苏靖也说过 。
其实苏靖的原话是,“你打球的方式,跟阿楠一样,够狠够绝。”
可不是,本就是苏楠带出来的,能不像吗。
“我哥婚礼当天,其实我也到了。”
艾凌踢着脚下的石子,漫不经心的说:“是吗?怎么没看见你?”
“我到的时候,午宴差不多散了,你正准备离开,然后何老师叫住了你,当时我正站在楼上。”
“哦。”
“新娘子很漂亮。”
“新郎官也不错啊。”艾凌笑,“小唯那天还说没想到自己也有做女神的一天。”
苏楠噗嗤笑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一下子十年就这么过去了,纯可当了妈妈,姚瑶嫁人去了美国,现在就连小唯也结婚了。”
“这次你有没有见到老邓?”
“没有,不过听我同桌说,他去了G市,在一家能源公司上班,应该过得不错。”
“他当初读的是物理专业,这工作也算对口了。”
“听我妈说,高文博那小子也移民了,去了加拿大。大家各奔东西,以后要想再聚,怕是难了。”
是啊,初中的时光依然历历在目,转身的一瞬,我们就都长大了,成了彼此现在的样子。
“米俐也订婚了。”
那个小女孩吗?竟然也订婚了。
也许女孩子不那么聪敏伶俐,过得就会幸福一点吧。
容嘉,姚瑶,辛唯,赵纯可,还有米俐,至少眼前的例子,都是这样告诉艾凌的。
“你们那天说了什么?”
艾凌侧头看他,想了想才明白。
原来他问的是自己跟何老师说了什么。
“何老师说,她原本以为我会当她的儿媳妇。”
苏楠盯着她的脸。
艾凌接着说,“然后我们也没说什么了,随意聊聊。”她邪恶笑笑,“我给她说了很多你在德国的糗事。”
苏楠却没心思跟她开玩笑,那么直白的开场白,不可能没有激烈的后文。
艾凌见他没说话,只是一味紧盯着自己,于是开口说:“苏楠,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我爸妈,还有我姑婆?”
苏楠摇摇头。
“我是我爸的私生女。”
一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苏楠脸上的神色已经不能用惊愕来形容了。
“我还有一个哥哥,两个个姐姐,同父异母的。我爸的妻子,我的意思不是说我妈妈,他们在我高一那年出了很严重的车祸,一家三口全部当场过世了。”
“小时候我很少见到我爸,懂事之后几乎没有他在家陪我们母女过年的记忆。”
“我妈有一间美容院,在事业上她是个女强人,可是在感情上她却糊涂了一辈子。高中毕业之后,我爸才正式跟我妈登记,结婚。”
“姑婆一生没有嫁人,自我出生之后一直在我家照顾我,我是她带大的,她是我很尊敬的人。”
艾凌深吸一口气,“这样的家庭,自然就使得我妈从小就严格要求我,处处都要做到最好,现在我强势的性格,应该也是这样养出来的。”
“我爸他有家地产公司,他们过世之后,他就把名下的房产和财产尽数过户到我和我妈的名下。他现在只剩我一个女儿了,说起来我也算是富二代中的一员啊。”
艾凌说完,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些话,你也跟我妈说过?”
几乎不用发问,按着她的性子,一定是全数托出。
“她听了之后很平静,不像你。”
苏楠一个侧身,挡住她的去路,“就算是这样又怎样?艾凌,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给学校修修桌椅天花板,陪孩子们打打球,然后听完你这一席话,就收拾好东西回去吧?”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苏楠扳正她的身子,逼着她直视自己的双眸,“在德国,你休学了,说要回来,要我好好生活,我听了,一直等,你没回来,却跑来这里教书;我回来了,来这里寻你,你莫名其妙跟我说了这几句话,句句都在暗示,句句都在拒绝。”
他眸子里迸射出来的光简直可以将人凌迟,手掌的温度烫的要灼伤她的皮肤。
艾凌直到他现在正愠怒,不想跟他争论,转身就要挣脱他的禁锢。
苏楠一个箭步,从背后箍住她,紧紧锁在怀里,声音里尽是悲伤绝望,“阿凌,我回来了,不要怕!小怪兽,我回来了,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鼻间涌上一股酸气,艾凌不争气地哭了。
苏楠贴着她的脸颊,感受她脸上那冰冰凉凉的湿意。她在哭,身子都在微微颤抖,呜咽的声音从她喉咙深处发出来,是道不尽也说不完的委屈难过。
她的泪 ,一直都是世上最强力的硫酸,一滴就能轻易腐蚀熔化他的心。
“那天,我见到了姚瑶,我们聊了很久,说了很多以前的旧事。我问她,当年没有答应跟老邓在一起,她会不会遗憾,当时姚瑶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回来之后,我才发现她给我发了邮件,她说,有快乐,有悲伤,有难过,有释怀,但是他一直都是我心底里面最纯净的少年,我不会也不能忘记,那么些年,曾经有个男孩,待我真诚如生命。”
“但她还是没有多等老邓,姚瑶还是嫁了,她始终还是屈从于现实的温暖。”
“有时候,错过的是一瞬,失去的就是一生。”
“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苏楠几乎是用低吼着说出来的,“他们即使从始至终知晓对方的心意,也从未说出口过,他们从来没有真正在一起过,心底的感情,不过是不能忘怀往昔的暗恋与暧昧罢了。”
“我们在一起过又怎样?苏楠,我们不能忘怀的,难道不也是那段年少的感情吗?那么多年,我们都变了,回不去了!”
“变了又如何?我爱的,从来都是站在我面前的你!”
艾凌慢慢屈下身子,忽而一发力,一记手肘撞开苏楠。
苏楠惊诧,怒极,大声吼道——“艾凌!你这可是在怨我?”
艾凌回过身,直视他双眼,脸上喷薄的尽是怒意,“你说你回来了,让我不要怕。你又何曾知道我心底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婚礼那天,苏靖所有同窗,老师都来了,他们都用奇怪的眼光打量着我,或疑惑,或不解,有些甚至是鄙夷,他们大概都觉得我是个贱人,作天作地,矫情至死。我的家庭,我的身世,你爸妈,你奶奶,甚至你家里每一个人,都不可能接受!”
“两兄弟喜欢同一个女人,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呵呵……”
“你妈妈说的那句话,何尝不是在警告我,已经伤了她一个儿子,就应该远离她另外一个儿子,不该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我一句话都不能说!”
说到情深之处,艾凌几乎不能自已。
“我已经逃得远远的了,为何你还要来找我?我从来都没奢求过你们爱上我,现在为何又要我一人担下这所有的骂名?”
艾凌猛地站起身来,指着苏楠的鼻尖,用力说道:“现在,我已经用自己所有的一厢情愿,还清你们两兄弟所以的债,从此之后,我们,再无相欠!”
说完,转身欲走。
苏楠脚步微动,艾凌即刻停下来,她没有回头,而是冷冷地说:“不要逼我恨你!”
说完,她抹了把脸,几乎是逃一般跑走。
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她的一句话,定的他周身冰冷,四肢不能移动。
夜幕初上,微风刮拂,苏楠只觉着自己的心脏也像着山间小岛上铺满的冰冷月光一般,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