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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暖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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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彻骨的雪地中,白茫茫地一片冰晶,满地的枯枝都覆上了纯白的雪。院子里“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扇窗,那是阁楼上的镂花窗,古旧的气息似有似无的萦绕在身边。
小徽寥探出头来,伸手在窗沿上捏了一个雪球,暖融融的微笑仿佛要把冰雪也融化了。
“你让我看看,好不好?”小徽仪在身后推他,“哥哥,我要看。”
“嘘。”小徽寥作了个噤声的动作,眼角余光一扫,迅速将手中的雪球往下扔。
只听下面有人惊呼一声,又传来了骂骂咧咧的斥声。
小徽仪“哧哧”在小徽寥身后笑着。小徽寥忙掩住她的嘴,自己却也无声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窗下的脚步声远去。小徽仪拉开小徽寥道:“哥哥,我也要玩。”
小徽寥摸了摸她的头道:“知道怎么做吗?”
小徽仪忽闪忽闪眼睛,然后点点头,脆声道:“知道啦。抄写我来做。”
小徽寥满意地一笑,又做了一个雪球交给她。小徽仪踮起脚,够到窗沿,往下看。
父亲忙碌的身影从远处缓缓走来,小徽仪抿嘴一笑,抬手用力地扔了过去。
“谁?”父亲无奈却又带着洞察的声音让小徽仪偷笑起来。
她蓦然回首,小声道:“哥哥,我扔到了哦。”可是身后不是她的哥哥,她的身后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一片,只有自己的笑声孤寂地回荡着。
小徽仪猛然站起来,怯生生地叫道:“哥哥?哥哥?你出来啊。”
“哥哥,你出来啊,我怕黑啊。”她哆哆嗦嗦地走了几步。
什么都没有,只有白茫茫的一片,阁楼上的木桌呢?小巧的墨砚呢?飘动的帘子呢?
还有,哥哥呢?
她突然哭了出来:“哥哥,你不要我了啊,我保证,我再也不在你脸上画花了,我再也不弄坏你的抄写了,我再也不和你抢吃的了。我保证……”
哥哥,你回来啊。
“我在这里。”飘渺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哥哥。她急忙转身。
瞬间,她看到了一片血红,仿佛能把天地都染红的血色。
除了鲜血,依然什么都没有,只有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分外突兀。
哥哥,别丢下我啊。小小的她站在原地哭泣。哥哥,我怕黑啊。
她尖叫起来。
我不要,我不要,哥哥回来啊。
我在这里。
不是的,不是的,什么都没有,我不要看,不要看。
徽仪猛然从床上坐起,额上是细密的汗水,床边的帘子微微飘拂,似是无人曾来。
她轻抒了一口气,是梦吗?太久没有梦到这些熟悉的人了。她悄声下床,窗外的明月高挂,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弯月,勾着冷冷的笑容,注视着人间。
她抱肩倚在窗沿上,怔怔出神。这是入宫以来第几个不眠之夜了?哥哥少年时的面容从没有随着她的成长而改变,只是那样依旧不变地对着她微笑。
哥哥你,是不是也在天上看着我呢?是不是也同我一样,这般地想要回到过去?
她轻轻叹了一声,再次垂下头,久久无言.
春日里的阳光分外温暖,几乎完全掩盖了黑夜的恐惧。徽仪摒退两个侍女,独自在桫椤湖边看书。
惬意的气氛让她不自禁地放松起来,在树阴下微微合目,遥思无限。
忽然,手中的书被抽了出来,她倏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那张许久未见的温润面容。她欲站起行礼,却被承景渊有力的手按回了原地。
“不用了。”他儒雅地笑着,“在看书吗?”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书,念道:“小山词?”
“恩。”徽仪含笑道:“小山词缠绵而脱俗,风调闲雅,词情深婉,清丽中自有一番风情。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春思重,晓妆迟,寻思残梦时。的确好词、佳人。”承景渊微笑起来仿佛能把所有伤痛都一并抹去,只有那份简单的温暖环绕在人的身边。
徽仪琢磨了一会,才道:“只是太悲了。此时春光烂漫,怎好如此伤感?”
承景渊笑笑道:“伤心是不分季节的。”他静默的眼睛中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芒。
“是啊。”徽仪只回答了一句,又默默无声。
承景渊也敛起衣服,坐在她身边,闭上眼睛静静道:“能这样坐在这里,也是一种幸福啊。”
和风轻轻地吹着,温柔地滑过每个人的脸旁,宛如母亲的倾情抚摸。
徽仪细细看着承景渊丰神俊秀的脸,眉间始终笼着若有若无的忧郁。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些疼痛的感觉。
承景渊蓦地睁开眼,夹杂了诧异和温柔的眼睛直视着徽仪。
徽仪忙道:“皇上请恕罪。”
“是二弟走了,你才这么疏忽吗?”承景渊平静无波的声音让徽仪惊得站了起来。
“朕又不是母后,你担心什么?”承景渊轻轻地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中含了些许的悲伤。
徽仪默默道:“皇上要怎样呢?”
承景渊轻声叹息道:“你为什么总是要伤人呢?并不是所有人都会用足了心计来害你啊。”
徽仪蓦然抬首,心底地不安也仿佛被轻轻抹平。她低声道:“对不起。”
承景渊的唇边又泛起一丝笑意,他随手拾起地上的碎草,道:“朕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只怕简单的心思,这宫里是没有人会再有了。”他略带着寂色的眼眸划过一丝伤痛。
徽仪怔了半晌,才怅然道:“湄儿的心永远是最单纯的。”如果湄儿有一天再见到小缕,是不是会怨恨她这个姐姐?
“湄儿?”承景渊柔柔的声音分外温馨,“是,湄儿总像个孩子。”
徽仪心里难过,不由转过头去。
“徽仪?”承景渊轻柔地唤了她一声,“你真的爱二弟吗?”
徽仪莫名,静默了许久,才笑道:“是。”
“那如果,他有一天放弃你呢?如果有一天,他爱上另一个女子了呢?”承景渊眼中是深深的悲悯。
徽仪笑了起来,最终将笑容定格成一片空白:“我离开,如果我不能在他身边,我宁可离开。相守容易,放弃很难,我愿意放手。”
“相守容易,相离难。”承景渊默念了几遍,淡淡地笑着,道:“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是每个女子的希望吧。”
徽仪函授,微笑道:“也许是吧。如果做不到,我更愿相思与君绝。”她神色坚定,白皙的脸上蕴涵着无法磨灭的执着。
“那么,你会不会愿意嫁给我呢?”承景渊无限眷恋的眼神更显辽远。
徽仪陡然间手中一紧,心再难平静下来。
你会不会愿意嫁我呢?这样一句话,仿佛把所有的冰封都打破了。
“不。”徽仪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承景渊笑容如初,缓缓道:“不是现在。而是,今后,若真有那么一天,朕愿意保护你,给你所有想要的,至少,你在悲伤的时候,不会是一个人。”
“朕始终希望,不会有这样一天。”他静静地笑着,如当初一般平静和淡然。
徽仪紧紧咬住嘴唇,良久才笑容浅浅道:“多谢皇上。”她相信承景渊是真心想要守护她,只是爱情只是两个人,再慈悲也不会容许第三个人的存在。
徽仪安然站起,望着碧波粼粼的桫椤湖,笑道:“皇上,你更像我的哥哥。”
承景渊只是凝视着她,半晌道:“是吗?”
“是呀。”徽仪回首微笑,“我曾经相信我的哥哥永远会保护我,如今他虽然离我而去,可是我依然在皇上身上看到他的影子。”她径直伸出手,盈盈道:“哥哥永远不会放弃我,不是吗?”
她如水的容颜仿佛多年不变。就如幼时一般,宛在水中央的她也曾那样伸出手,笑着说:“哥哥,你不会不要徽儿的。”
碧色的柳枝飘拂,扬絮纷纷,一点点地落到水面上,泛起处处涟漪。
承景渊望了她许久,才握住她纤细的手掌,道:“是。朕会代替沈徽寥守护你的。”他的眼睛复又变得平静起来,似是不含任何情绪。
徽仪也笑道:“皇上会守护这个天下。愿分一份心来理会徽仪的小小心愿,徽仪感激。”
承景渊松开手,发丝纷乱,他的笑容宛如春风里的柳絮,飘渺却又真实着。他也站起,走到徽仪身边,微微含笑。
此刻的他,依然能立在徽仪身边,但他们之间,也许就仅只于此。
并肩而立,终究只是知己,而不是恋人。
徽仪笑着转身离开,心底始终含着一份愧疚。她知道身后那双温和淡泊的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她离去,但她只能选择离开。
她决绝的背影,在漫天的柳絮之中越发模糊起来,杨柳千丝,绊惹春风。身后响起了悠扬的萧声,如流水,如行云,所有心伤汇成漫长的河流,缓缓在心上流淌。
如隔着银河,脉脉不得语,如相望不相闻,自始至终,不过留下的都是背影而已。
乐调越来越高,似是要冲破云霄,婉转的声音在碧空下回荡,缠绕不休。
徽仪满怀心事回了索樱轩,才进了轩门,便看见卿敏急切的身影。
见她回来,卿敏忙道:“郡主,七公主来了。”她神色从未有过的惊慌。
徽仪微微笑着,淡淡道:“可让她进内室休息了?”
“早请了进去。”卿敏轻声道,“只是……”
徽仪蹙眉回首:“怎么又吞吞吐吐的?”她快步走进了内室,掀开帘子,却被室内的景象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沈徽缕带着一丝笑容,安静地坐在塌边,抿着茶,慕容无觞恬淡地立在一边,面无表情。承以湄痴痴地望着他,久久不语,神色凄迷。
徽仪心中一沉,脱口道:“湄儿?”
沈徽缕蓦地抬起头来,沉静的微笑漾在面颊上:“姐姐,回来了?”
承以湄本欢喜地唤着“姐姐”,此时却不由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她欢快的笑容犹自凝固在了脸上。
“你说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看着沈徽缕和慕容无觞,声音已带了哭调,又转头看着徽仪,迟疑地问道:“姐姐,他说什么?”
沈徽缕此时才作揖行礼道:“臣沈徽缕参见七公主。”他一举一动自然无比,似是什么也未发生。
徽仪迅速盯了沈徽缕一眼,才艰难地道:“湄儿,这是我弟弟。你不是,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看我的弟弟吗?”她也开始忍不住惊慌起来。
“弟弟?”承以湄低喃了一句,又紧盯着慕容无觞道:“你是他妻子?”
慕容无觞微微一笑,道:“是。”
承以湄娇美的面容仿佛失了生命一般惨白,她空洞地声音让徽仪更加伤心。
“姐姐,你骗我。”她尖声叫道,两行清泪从眼角渗出,直淌到唇边。
慕容无觞闪身挡在徽仪面前,道:“公主请自重。”她神色淡漠,仿佛任何事都与她无关一般。
“自重?”承以湄的嘴唇越发紫青起来,眼神渐渐有些涣散。
徽仪惊心,柔声唤道:“湄儿?”
承以湄猛然抬手,推开慕容无觞,怒道:“你走开,不要你管。”她怔怔看着沈徽缕,神色似是伤心,似是迷茫。
她如清泉般灵动的声音,无意识地重复着:“你的妻子是我呀,应该是我呀……”
徽仪扶着她消瘦的肩膀,凄声道:“对不起,湄儿,对不起。”
承以湄霍然抬首,黑白分明的眸子中尽是怨毒,她推开徽仪,径直不断喃喃:“你骗我,你也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在颤抖,口中不停地重复着:“骗人。骗人……”
她紧紧盯着徽仪,一字一句,道:“我恨你,是你毁掉我的一切,都是你!你不会比我幸福的,永远不会。”她大口地喘着气,双手不住地颤抖。
倏然间,她软了身子,昏厥过去,脸色青白,眼泪如断裂的珠链一般散落,滴滴痛击在人心上。
只有她那句怨毒的话始终在房中回荡。
你不会比我幸福的。
那双空洞的眼眸刹那间透出所有的怨恨。
徽仪只感到自己的心直直地坠落下去,最终沉沦在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承以湄苍白娇小的身躯在徽仪面前倒了下去。徽仪的心犹自痛了起来,这从来不是她的本心啊。她踉跄几步,握着承以湄的手悄然落泪,她轻声道:“对不起,湄儿。你和小缕之间,我只能选择小缕。”
承以湄微微颤抖的睫毛仍有泪水未干,恍若未闻,徽仪冰凉的泪水滴落在她惨白的面颊上,迅速消失。
沈徽缕伸手扶起她,问道:“姐,怎么了?”
徽仪微微摇头,又似想起了什么,回首问他:“为什么要等我回来后,你才向湄儿行礼?”
沈徽缕的手有一瞬间的停顿,他随即又柔声道:“见不到姐姐,我哪顾及得到其他人。”
徽仪心里虽然疑惑,却又压制下去,她已经无法相信别人了,难道连自己的弟弟都不能相信吗?
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你带无觞回去吧,这里恐怕又会有一场风波了。”
“姐。”沈徽缕抬首认真地看着她,眉目温柔,“你会和我一起回家吗?”
徽仪未料到他会在此时问这个问题,只是随口道:“以后再说吧,我现在索樱轩很好。”
沈徽缕神色微变,掠过一丝黯然,恍惚间,他又笑道:“既然如此,我和觞儿就回府了。”
徽仪只略一颔首,就吩咐卿敏扶起承以湄。
沈徽缕从她身边经过,只是声音黯淡地道:“姐,你答应过我的,你会回家的。”
徽仪蓦然抬首,局促唤道:“小缕,对不起。我……”
“姐,你不要再说对不起。”沈徽缕打断她的话,“你从来不用对任何人说对不起。”
“小缕,不要这样。”她温柔地话语含了淡淡的哀伤。
沈徽缕纯白的笑颜,仿佛是最美丽的风景,他轻轻道:“姐姐,我等你回家。”话音未落,他已笑着牵起无觞的手,笑道:“我们三个人,要永远在一起。”
徽仪从他身上,仿佛又看到了过去那个天真孩子的影子,她默默不语。沈徽缕安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似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颓然跌坐在地上。
卿敏低声问道:“郡主,公主还没醒。”
徽仪长叹一声,道:“你和紫嫣送她回去吧,小心些,别伤了她。”
卿敏默然行了礼,同紫嫣一同把承以湄扶上移动的软塌。三人静默着,做完了一切后,卿敏与紫嫣才安静地退了出去。
徽仪目视着她们离开,良久才掩了面,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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