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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纾氏 ...

  •   六月之后,就是采香会了。按照惯例,皇帝要出宫前往宗庙进行祈福,这一年,风波未平,云卷未舒,皇帝令青王代行祭天之责。
      殊未料,才离开凤城三日,就平地起了风云。
      纾宣抚竟在这时候有了身孕,冯太后震怒,急召尧王进宫。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徽仪正翻着手中的古卷,心情甚好。卿敏匆忙回禀后,徽仪不由惊讶,想来是承昭元与纾宣抚无奈之下行的险棋。
      她定下心神,颊边漾起了然的笑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回首笑道:“我们这便去一次青琉宫,我还想再见识一次纾小姐的伶牙俐齿呢。”
      紫嫣和卿敏面面相觑,齐齐道:“不可。”
      徽仪扬了扬眉道:“为何?”
      紫嫣矮身,说话间掷地有声:“太后娘娘此时惊怒,郡主若是劝阻,岂非引火烧身?”
      “郡主请三思。”卿敏郑重地肃声说着。
      “谁说我要去劝了?”徽仪柳眉微动,“纾小姐的本事,你们见识的也不比我少吧?”
      紫嫣默然。徽仪又笑道:“你们何时如此为我着想?”
      卿敏忙道:“郡主上次说得对,我们二人,惟郡主的命令是从。”她神情坚毅,说话干净利落,的确是少有的机智。
      徽仪颔首道:“既然如此,紫嫣就跟我一同去看看。纾宣抚这样绝顶聪明的女子,我却是真心地钦佩。”她随手将淡粉色的珍珠簪子插入青丝之间,自语道:“纾宣抚的人情我还欠着一份,不如就帮她把戏做足了吧。”
      她霍然转身,巧笑嫣然,静如湖水的眼眸光华流转,隐隐透出几分锋芒。
      一路行至青琉宫,早在宫墙外便听闻冯太后怒斥承昭元的声音。
      徽仪定住脚步,回首细细看着紫嫣,问道:“知道该怎么做吗?”
      紫嫣机敏善变,她的眼神瞬息变了,沉郁难辨,阴冷冷地直刺人内心。徽仪赞许地道:“很好,就是这样的眼神。”
      她匆匆几步就进了飞琼殿,才进殿便行了大礼,道:“徽仪见过娘娘,请娘娘安。”她泠泠的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格外清晰。
      跪在殿中央的承昭元看似漫不经心地扫了她一眼,示意她小心。徽仪嘴角勾起一抹枯涩的微笑,她叩首道:“请娘娘饶恕尧王爷。”
      “连你也来求情?”冯太后连连冷笑,“看来纾宣抚的帮手不少啊。”
      “她不是我找来的,娘娘何必一定要将所有罪责归在我身上呢?难道不是先入为主吗?”殿角的阴影里,一袭深紫色的衣衫袅袅走来,黑发如墨,笑颜如玉,正是纾宣抚。
      “你怎么敢来这里?”冯太后猛然站起,怒声喝道,“一国之母所居大殿,是你能进的吗?”
      纾宣抚扬声大笑起来,悠扬婉转的笑声仿佛击破了所有的面具,她傲然道:“这里还有我无法进入的地方吗?”空荡荡的大殿间,冷风袭来,拂起她的衣角,犹如神女般不可侵犯。
      冯太后怒极反笑,道:“本宫倒忘了你的本事!”
      徽仪安慰道:“娘娘息怒。尧王有了子嗣,当是喜事啊。”
      “喜事?”冯太后扬手直指纾宣抚道,“这个小妖女配怀有承氏血脉吗?”
      “母后!”承昭元冷声道,“请别侮辱她。”他注定要在亲情与爱情之间作出选择。
      冯太后神情伤感:“昭元,我养育你十九年,竟然还比不过一个身份来历不明的女人吗?”
      “母后,昭元敬你爱你,便因这份至亲之情。”承昭元平日的慵散尽皆成伤痛,“难道为了您,我就一定要放弃自己的爱情吗?天下虽女子千万,我独爱之唯一。”
      徽仪愕然抬首看着承昭元,黑色散乱的长发披拂在肩上,神色飒然无畏,腰间的竹箫斜斜系,一如初见。
      天下虽女子千万,我独爱宣抚如一。承昭元桀骜不羁的目光凌驾于世俗一切陈规之上,如同不顾一切地痴恋。
      曾记得,纾宣抚也那样骄傲地告诉她,爱就爱了,宁可放纵一次,也绝不后悔。
      徽仪谨声道:“娘娘,尧王爷情深义重,请娘娘成全。”她再次叩首,只是这一次,她是真心想要成全。
      冯太后沉默了一瞬,道:“并非本宫刻意阻挠。而是昭元,你想过吗?一朝重臣会接受她吗?你要用你贵为尧王的身份来交换一份虚无的感情吗?”
      “不是虚无。”纾宣抚笑容浅浅,“我从不做玩弄感情的事。”她的微笑永不褪色,干净的眼眸中始终不含纤尘,
      “尧王的身份本就是母后给的,如今母后要收回也无妨。”承昭元的眸中夹杂的伤痛和无奈,宛如深潭。
      冯太后微怔,又厉声道:“你要放弃尧王的封号?你疯了吗?如今是什么样的局势,凤城有顾氏,南方有岳王,对承氏江山的威胁有多大,你知道吗?你竟然,你竟然……”
      她的手开始颤抖,心痛难当。她从小就寄予厚望的儿子,竟然只为了儿女情长,把所有心血都付之一炬,她怎能不痛心疾首?如今的梦迦早已岌岌可危,若非承昭元与承光延无形中的分权,只怕早一不堪一击,她如何能让梦迦毁在她的手中?
      “那么,只要母后认可宣抚,不就可以了吗?”承昭元定定地看着冯太后,眼中的坚定神色仿佛亘古不变。
      冯太后气息一窒,她要如何才好?她要如何?凤城不是传奇,不是古籍,只是一场腥风血雨的聚集之地啊,只要有一分一毫落下把柄,就会万劫不复。
      她久久不语,疲惫地合上双目,道:“你且让本宫想想。”她不过是一个母亲,可她也是一国之母啊,她背负的远比承景渊更多,她有至亲的骨血,有割舍不断地感情。江山与情感,孰轻孰重?
      徽仪沉思许久,才上前道:“娘娘,只要纾小姐是尧王府的贵客,谁赶议论半分?”
      冯太后陡然睁开双目,原本沉沉的眼眸中迸发出一丝光芒。
      徽仪抿嘴一笑,道:“世间新生的婴孩如此之多,凤城多一个孩子有什么打紧的?”
      承昭元惊芒般的眼神从她面上略过,最终化为一缕叹息。
      冯太后也转首看着笑意盈盈的纾宣抚,冷然道:“你可以回尧王府。”
      纾宣抚并不惊讶,只是缓步走到承昭元身边,刚毅的神情令她高傲清冷,她似笑非笑道:“什么条件?”
      “这个孩子不是承家的血脉,随他姓什么。”冯太后冷冷看着她,“只要不姓承,姓什么都可以。”
      纾宣抚倏然抓紧了承昭元的手,她眼中怒意隐现,寒声道:“娘娘难道不是太侮辱人了吗?”
      冯太后扫了她一眼,静声道:“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会只想着自己,如果你要他被万人唾弃的话。”
      纾宣抚的手几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她缓缓抬头,笑着道:“好啊,我的孩子,自然只姓纾。”她笑颜怆然,眼中伤情斑斑。
      承昭元紧了紧她的手,怒道:“母后这是何意?”
      冯太后笑了起来,道:“昭元你还要违抗吗?”
      徽仪打断冯太后的话,吟吟笑道:“王爷何苦呢?娘娘如此已是退了一步了,若是大家各让一步,何至于如今的局面?”
      纾宣抚伸手拉住承昭元,了然地对徽仪微笑道:“郡主说的是。小元你就不要闹啦。”
      冯太后猛然扬手道:“败坏风俗,你出去。”
      承昭元长袖怒拂,起身行礼道:“昭元告退。”
      “本宫只是让她离开,你留下。”冯太后冷声喝道。
      承昭元身形未动,唇角勾起戏谑的笑容,道:“败坏风俗的是我们两个人,自当一起出去。”说罢,携了纾宣抚的手,大步流星而去。
      冯太后妙目圆睁,一时无力反驳,蓦地坐下。她随手把案几上的茶杯扫到地上,清脆的声响似在宣示着她无尽的怒意和无奈。
      徽仪敛衣道:“娘娘请息怒。”
      “你也走吧。”冯太后凝了一丝苦笑,“本宫一个人静会儿。”
      “妍姨……”徽仪张口欲说什么。
      “出去。”冯太后蓦然间声如惊雷,她笑得森冷,“你暗里帮她,以为本宫当真看不出吗?”
      徽仪默默道:“请娘娘静心。”她脸上含笑,神态无比认真。
      她转身离开,心里怀的是对冯太后的同情,这个一生都无情的女人,终究输给了自己的儿子,输给了那个笑容明媚的女子,如何甘心?
      徽仪不经意间悄然回首,冯太后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高位之上,黑色的暗影笼罩了她的周身,寂寞的大殿此刻寂然无声,似是一场风波就带去了它所有的生机与活力。
      同她相比,冯若颜何其幸运,有父亲的真爱,有他们兄妹三人永生的怀念,就算伊人已逝,仍会有无尽的想念。
      同胞的一双姐妹,命运竟如此迥异。母亲的死带走了世间爱她之人所有的眷恋,冯太后的生却将所有悔恨一直延续下去,她的生命错综复杂,也永远得不到解脱。
      她一生的等候,等来的不过是一个延续三代的错,一个令人爱恨交加的结局。
      徽仪暗暗感慨,不禁放慢了步子,只深一步浅一步地踱着,身后所有的悲伤仿佛都离她渐渐远去。
      眼前两个相互依偎的淡影在宫门前等候,徽仪脸上浮现出依稀的笑容,只有他们之间的真情才会真正做到风雨无阻吧。
      纾宣抚如幽香的蔷薇花一般的容颜越发清晰,她几个跃步来到徽仪身边,也不言语,只伸手拥抱住她。
      徽仪轻拍她的肩膀。承昭元爱她,可并不了解她。徽仪微微叹息,也许只有女子之间才能互相了解吧。
      纾宣抚依旧欢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谢谢。”
      “说什么谢不谢呢。”徽仪温柔地道,“我早就说过,你这个朋友我可是交定了。”
      “恩。”纾宣抚明丽的笑容仿佛能刻进人的心里,她眼中隐隐泪光,却又迅速消散。
      徽仪替她绾起碎发,轻轻道:“若是难过,不妨哭出来。”
      纾宣抚神色微动,然而仅仅一瞬间,她又仰头微笑起来。她轻快娓娓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从不哭泣吗?”
      “因为,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告诉我,只要还能微笑,就可以支撑着走下去。”她凝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长及腰间的青丝微微动着。
      “所以,我绝不哭泣。”她坚定地看着徽仪,清亮的眼眸一如初见。
      徽仪竟觉在那一刹那觉得,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将面前这个微笑着的少女击倒。因为坚持,所以绝不哭泣。因为一旦流泪,所有的悲伤都会倾泻而来,因为一旦流泪,她就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勇气坚持。
      “那就是我的恩师。”纾宣抚轻声而又温柔地述说着,“我本不姓纾,纾是她的姓氏。她教给我所有的东西,却绝不允许我哭泣。她说我要成为强者,我会比她更出色,我会亲手实现我的梦想,而非像她一样始终不能放开过往。所以,就算今天受到再大的侮辱,因为昭元,因为师傅,我还可以微笑。”
      徽仪心酸难过,只是无言地握紧了纾宣抚的手。她静静地道:“好好对自己,也好好对孩子。”
      “我会的,我会用所有的方法来守护他的。”纾宣抚放开她的手,回到承昭元身边道,“我从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徽仪展颜笑道:“我早就知道了,你比我要勇敢很多。”
      承昭元紧紧搂住纾宣抚,眼中黯然又充满希望,他自言道:“没想到我失去一个亲人,还会再有一个亲人。”
      徽仪摇了摇头道:“王爷不用多虑,母子情深,娘娘终有一日会明白的。而名分,于宣抚来说,也不过是一笑置之的虚名。”
      “你说得不错。”承昭元忽地大笑起来,“是我迂腐了。”他回首脉脉道:“我承昭元的妻子若不是纾宣抚,那就终身不娶。”
      纾宣抚笑打他道:“这种话说了也不脸红。”
      徽仪含笑看着他们,心里暖意涌动,她悄然走远几步,正欲离去。却听承昭元道:“表妹,你会也一心对二哥吗?”
      徽仪不敢置信地问道:“表妹?”这样陌生又熟悉的称呼。
      “是,表妹。”承昭元笑点了点头,“你还没回答我。”
      “会的,若是他不离开我。”徽仪凝眸流转,悄悄流露出淡淡的羞涩。她的身后,阳光直射下来,光亮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化成浓浓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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