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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满心皆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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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昀的病情每况愈下,我和耿氏、钮祜禄氏每日轮换陪在弘昀身边,四阿哥每日下朝便会匆匆赶回来探望,但是弘昀并没有因为大家的悉心照料而留下来。
该来的始终回来的,没有人能逃脱得了命运的安排。
府中又是一片缟素,凄冷而孤清。
不知是从哪一年开始这样的氛围已然让人习惯,每个人都静默着,悲伤着。府中静得像是与世隔绝,甚至连鸟儿的啼鸣也听不到,听到的只有呼吸声,叹息声和哭泣声。
四阿哥悲伤的神情将我的记忆拉回到数年前,清冷月下,他独自坐着,冷风吹动他的衣摆,冷峻的侧脸仿佛透着凛凛寒光,深邃的眸子仿佛深潭一般冷冽幽深。
李氏酷天抢地的哀嚎响彻在王府上空,就如同很多年以前一样凄厉和绝望。
我静静坐在屋中,周围的一切仿佛在旁流转,就像已逝去的流年。往事聚上心头,种种过往像一把把尖锐的刀子割着我的心,曾经的痛像是一齐回来拉扯着我的心。
人生最痛者,不是生离,而是死别。
门外紫玉的声音忽而响起,打破了死寂的静谧。
“格格,李氏在门外哭闹着要见您。”
“见我?如今伤心难过都来不及,还有时间来见我?”我嘴角边扬起一个冷笑,“让她进来。”我倒是到听听她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没多久,李氏就苍白着一张脸,阴冷冷地看着我走了进来。
这是我不知第几次看见她这般狼狈的样子,但是无论多少次我都觉得不够,不够弥补我心里空出来的那块苍凉。
“找我有事?”我甚至没抬眼对她道。
“你个毒妇!”她一声凄厉叫喊,猝不及防的向我冲了过来,我一时躲闪不及,眼看着她在我脸颊上划出了五道血痕,像是用尽了所有仇恨,一滴滴鲜血顺着我脸颊流下来,我还能感觉到它的温度。
“格格——”紫玉一声惊呼。
小詹子顺势已将李氏擒住,按在桌上。
我轻轻用帕子抹掉脸上的血,淡淡道,“放开她。”
“格格,这怎么行!”紫玉担心李氏会再伤害到我。
“你休要再惺惺作态了,你表面知书达理,其实蛇蝎心肠,害死我的昀儿!是你!害死我的昀儿!”李氏撕心裂肺地在一旁咆哮。
我冷冷看着她,“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害死了昀儿?即使是……谁又会相信?”
我看着她一张愈发惊恐的面孔,心底涌上一丝快感。
“这是在做什么——”
就在这时候四阿哥推门而入,看着跪坐在一旁的李氏,脸上浮现出一丝盛怒,再看看一旁受伤的我,似乎已然知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颜儿——”他大步走过来查看我的伤势,眼中尽是心疼,“还不快去请大夫,你们这群人是怎么保护福晋的,若是福晋今后脸上拉下疤痕,就把你们全拉出去斩了!”
小詹子连忙退出去请大夫,紫玉也是大气不敢出,四阿哥发火她毕竟不是第一次见了。
“你个贱妇!要不是看在昀儿刚刚殁了的份儿上,以你伤害嫡室之罪就可以休了你!”四阿哥怒不可遏。
“王爷,是她杀了我们的昀儿,是她……”李氏指着我,眼中藏不住的愤恨。
“你住嘴!颜儿一向待昀儿视如己出,昀儿生病之时近乎衣不解带的照看,怎么会伤害昀儿?以为是人都如你一般狠毒心肠么!滚回你的西苑,别在让我看见你!”四阿哥一脸的厌恶,似乎觉得看她一眼都是一种折磨。
“王爷不必动怒,清者自清,我不在意旁人如何说,如今昀儿刚刚殁了,我不希望家无宁日。”我在一旁说道。
四阿哥轻轻点了点头,继而又看着我脸颊上的伤。
“这点伤没什么的,擦了药过些日子就好了。难不成王爷是怕陌颜毁了容,然后就不疼爱陌颜了么?”我打趣地说道。
他果然动容,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怜惜,“怎会,我爱你从来不是因为你的容貌。”
“既然这样就请王爷不必担心了。”
“以后……以后在我面前不要叫我王爷,叫我胤禛。”他脉脉含情,眼中似有一江春水流淌。
“好……胤禛……”我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几天后弘昀入殓,府中的缟素方才撤掉,但是那些阴郁却是没有办法抹掉的。
李氏被禁足,四阿哥一天忙于朝中事务,而我却正好趁着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想想这些年来的自己。
“格格,十爷府来人了。”
我想得入神,紫玉突然进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十爷?”我与胤礻我从来没有什么交集,彼此内中也甚不喜对方,他派人来找我做什么,“可有说什么事?”
紫玉点了点头,“说是十福晋病重,想见一见格格。”
娜布琪病重?!
怎么会这样?!
顾不得多说什么,我便匆匆赶去了十爷府。
进去的时候就看见胤礻我已经等在门口,见我进来一脸冷淡的过来迎我,我见得出来他是极其不情愿的,当然,不是为了娜布琪,我也是不情愿跨进这扇门的。
“娜布琪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胤礻我连请安的环节就免了,直接说道。
我点了点头,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没说话。
屋中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断断续续的轻咳声透过缭绕的烟雾传来,我隐约看见躺在床上的娜布琪,看不真切,但是却能感觉到她的虚弱和无助。
“娜布琪……”我轻声唤她一声,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姐姐终于见到你了,我还怕十爷不答应,不让我见你呢。”说完又咳嗽了几声。
“怎么会这样,你的身子……”短短几年的时间竟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变成如今这幅模样,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的地方,竟将一个身康体健的人折磨至此。
娜布琪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四十五年生弘暄的时候难产,大夫说是伤了元气,起先本也没什么,只是身体不如从前,只是这两年……”许是看见我一脸的悲戚,娜布琪没再说下去。
“后悔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分外清冷。
“后悔?”
“我是问你嫁给十爷后悔么?嫁入这个困城后悔么?为了给别人生孩子把自己弄成这样后悔么?你还这么年轻……你……”我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眼泪不自觉的流出来,泣不成声。
娜布琪的眼神有些许空灵,“十爷他对我很好,为他生下弘暄是应该的……夫君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只是我还是会很想念草原,很想念阿爸,想念娘亲,想念阿姐。”娜布琪说到这里脸上流露出会心的笑容,但是只是片刻笑容便凝固住,“姐姐,我是不是回不去了,生是爱新觉罗家的人,死也是爱新觉罗家的鬼……”
“很早之前我就说过,要留在草原,要做草原最璀璨的明珠,为什么不听,为什么不听呢……”我心痛而无力的握住娜布琪的手,像是想握住那些已逝去的时光,回到最初。
娜布琪没再说话,也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后悔,又或者后悔也是徒然。
过了很久,娜布琪才开口,“姐姐,我知道十爷他们和四爷不对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么多年咱们姐妹疏远了许多,但是在娜布琪心中,你始终都是我的好姐姐,最美好的回忆都留在心里。”
我点了点头,记忆像是又回到的十几年前的草原上,初见娜布琪青涩而又单纯,一双清澈的双眸闪烁着青春年华;虽年幼,但却是看得透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那时的她无忧无虑,大概不曾想到如今相见竟是如此光景。
“姐姐,我们姐妹一场,你可不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娜布琪脸色有些苍白,说话间有些微喘。
我点了点头。
“无论将来他们之间如何都请不要伤害十爷。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过分,亦是没有站在姐姐的立场上,但是我不希望十爷出事。”我一直知道她看的通透,知道八爷党和四爷党,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好,我答应。”我答应是因为知道十爷的结局不算差。
“谢谢姐姐。”娜布琪如释重负地闭上了眼睛。
我擦掉脸上的眼泪,“你好好休息,我会常来看你的。”
我转身离开,回头看一眼娜布琪,心中的悲伤如同泉涌一般不能自已,酸涩在喉,无语凝咽。
那天回去之后,没过几天便传来了噩耗——十福晋殁了。
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事,但是没想到却这样快。
还没等到我在看她一眼,还没听到她给自己的一个答案。
她这一生,临死之际也是为那个男人打算,对自己没有半句交待。
我循例拜祭,十爷府一片缟素,白得触目惊心。
人群中,静茹向着我远远地走来,而我的焦点却停在她身旁的人身上,他一身素色衣衫,脸上是少有的清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没有了邪魅,没有了妩媚,剩下的却是清冷。
“姐姐——”静茹唤我,我方回神。
我看她静默不语,如今悲伤聚上心头,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
静茹看着府中一片的洁白微微叹气,“犹然记得那年佳节我们姐妹四个还有说有笑,短短几年时间,新月身陷困城,而娜布琪却……”
物是人非,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我看着空中飞过的鸟雀,再看看四面的红墙,泪水不由得划过脸颊。
康熙四十九年,满眼的缟素,满心的伤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