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网》路书遥

5、第 5 章

　　五

　　在老家的日子过得很快。在这个偏远的农村里，周彤整天跟着一大群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满村乱跑，掏鸟窝、偷地瓜，捡瓶瓶罐罐卖钱换麦芽糖吃。
　　周彤也喜欢跑到大伯家里玩。大伯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周彤和最小的堂姐芊姑最要好。芊姑比周彤大六岁，没有上学，和三个姐姐一起在家里弹棉花。每天早上五点钟不到，她就得起床就干活儿，除了吃中饭、晚饭的时间外，要一直干到晚上八点多才能休息。如果一天没有弹完一百筒棉花，就算通宵也要继续做完才行，不然大伯母就会骂得很凶。
　　周彤总是黏在芊姑的身边，看着几个堂姐在棉花机上上上下下地忙个不停。她既也不说话也不闹，趁芊姑休息的空挡，就变魔术似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两粒糖来，那是阿婆给她买的，她总也舍不得吃，一定要等芊姑休息了，就拿出来和她一起吃。芊姑也很喜欢这个小妹妹，她们俩算是同病相怜，一样地孤独。因为姐姐们自己都已经自顾不暇，一天下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不大理睬她，周彤虽然比自己小很多，但很乖很听她的话。
　　一次，周彤兴冲冲地拿来一小包瓜子和芊姑一块吃，芊姑问：“你哪里来的钱呀？”
　　周彤撅着小嘴，得意地说：“是阿婆给我的，还有两角钱明天再可以去买两粒牛奶糖呢！你一粒我一粒，好不好？”
　　芊姑笑着点点头，说：“周彤真乖呀。”
　　周彤很开心地笑了，笑得无比地天真烂漫。
　　除了找芊姑玩儿，周彤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和阿公去桔园摘桔子。桔园不是阿公的，而是村子里所有农户共有的，阿公只有租来的几亩田地。每到瓜果成熟的季节，爷爷会摇着自己的那艘小小的船，划到离家约十多公里的桔园里摘桔子回来。每次都会载回来满满一船儿，隔天运到镇上去卖。有时阿公也会带上周彤一块去，她总是格外开心，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就像金桔那样闪闪发亮。
　　周彤在桔园里跑呀跳呀，这真是片广阔的桔园，对于她这个小小的人儿来说，已经是望不到尽头的新世界了！
　　爷爷不停地喊着：“小彤，不要乱跑！跑远了小心被河里的水怪拖下去，野猫也要把你叼走了。”
　　这一说，周彤就马上止步了。赶忙转身跑回到阿公身边，紧紧抱住爷爷的腿，胆战心惊地说：“阿公，哪有野猫？很大吗？有多大？水怪长什么样子？跟蛇一样吗？会从哪里跑出来啊？”边喋喋不休地问着，边跟着阿公走着。
　　阿公的动作非常利索，用大剪刀在桔子树上快速地飞剪着，一个个亮晶晶的桔子就掉在了阿公挂在胸前的大布袋里，兜袋满了就倒在了地上铺好的大麻袋里。
　　周彤看得呆了，一下就忘了水怪野猫的事，帮着爷爷把掉在地上的桔子捡起来，放在大麻袋里。她又问阿公：“阿公，我想吃一个，行吗？”
　　阿公“嗯嗯”地点了点头，顾自专注地忙乎着。周彤小心翼翼地剥开桔子皮，诱人得让人不禁流口水，一片片的金黄色的桔瓣上缠着白色的橘络，周彤又把橘络一条条仔细地剥掉，拿一片放进了嘴巴里。
　　“哇！好甜呀！”香甜的桔汁沾在了嘴边，周彤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股脑儿吞了下去，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睛，不一会儿，一个大大的桔子就进了周彤的肚子里。
　　“阿公，我还想吃！”阿公还是没看她，说：“只能再吃一个了。桔子都被你吃了，怎么去卖呀？”
　　周彤“嗯嗯”地应了两声，又捡起一个大大的桔子吃了起来。
　　小船摇呀摇，周彤就坐在一大片桔子中间，开心地左手拿着一个桔子右手拿着一个桔子玩了起来。阿公的船慢悠悠地飘过那条小河，水面上波光粼粼，清风徐徐，周彤玩累了就会不知不觉睡过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她醒过来，就会看到阿婆就站在河边，脖子伸得老长老长，身体硬直着，那眼神充满了焦灼和盼望，似乎在那已等了千年万年。
　　老远看见小船一摇一摇地晃来了，她就拉着嗓门喊着：“老头子，吃饭啦！”
　　村庄渐渐地昏暗下去，直到完全笼罩在夜幕之中，周彤睡得好香好香，梦里又回到了那片美丽的桔园……
　　直到周彤五岁那年，阿婆有一天突然跟她说：“周彤呀，今天阿婆带你去见你的阿妈好不好呀？”
　　周彤有点讷讷的，似懂非懂地看着阿婆。阿婆的眼里分明含着眼泪，她就用小手摸摸阿婆的脸，阿婆的眼泪流得却流得更快了。
　　下午的时候，阿婆替周彤穿上干净的衣裳，牵着她的手走。她战战兢兢地问：“阿婆，我们要去哪里啊？”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带你去见你阿妈。”阿婆并不看周彤。
　　周彤就不说话了，任由阿婆牵着小手，耷拉着小脑袋走着。有多久没有见到阿妈了，周彤已经不记得了，虽然心底里还是很想见阿妈的，但对阿妈的印象已经变得很模糊了。阿婆领着她进了一间屋子，只见两个女人坐在椅子上正说着什么。抬头一看见祖孙俩，其中一个女人连忙起身，说道：“阿妈，你们来了。”说着就走到周彤面前，想要抱她。
　　周彤紧紧地拽着阿婆的衣角不放，脑袋也紧紧挨着阿婆的大腿边。
　　“小彤呀，这是你阿妈啊，还不快叫阿妈。”阿婆说道。
　　但周彤仍是怯生生地盯着眼前的女人看，小手把阿婆的衣角拽得更紧了。
　　“这孩子，一年多没见了就生疏了。”老妇人说道。
　　“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阿妈，这一年多来真是辛苦你了”，女人转身拿起凳子的一个袋子，笑着对周彤说，“小彤呀，快过来，阿妈给你买了件小连衣裙子。来，穿穿看。”
　　周彤仍旧不敢上前，阿婆就拉她到女人面前。阿芝把新衣服给周彤穿上，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点头，说：“嗯，大小刚刚合适。小彤长高了啊，和我想的一样大。”
　　又对她婆婆说：“阿妈，那我今天就把小彤带走了啊。”
　　老人“嗯”了一声不再言语，只是不住地抚摸着孙女的头。
　　“芝姐，我们走吧。太晚了就没有去镇上的车子了。”
　　“阿婆……阿婆……”周彤急急摇着老人的手，呜咽起来。
　　“小彤啊，跟你阿妈走吧。你要听你阿妈的话，到了镇里，要好好地念书，以后要记得回来看阿婆，知道吗？”老人悲戚地说。
　　周彤仍是哭个不止，最后还是被阿妈抱上了车。
　　阿芝在镇上租了间平房，在离房子不算远的靠近小镇中心的一个服装市场里租了个小摊位卖童装。昊昊就在离家很近的一所民办小学里上学。阿芝打算把周彤也送到那个小学边上的幼儿园里去。
　　第一天去幼儿园时，刚巧下着倾盆大雨。阿芝抱着周彤撑着伞来到幼儿园时，周彤紧紧地拽着阿妈的手不放，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又好奇又胆怯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和善的幼儿园老师。
　　“小彤啊，你要乖乖地听老师的话，晚上阿哥会来接你一起回家的。”
　　“你叫小彤吗？真乖，来，和老师去见见小朋友好不好？”说着就拉起周彤的手。
　　“呜……呜……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周彤声嘶力竭地哭着，拉着阿妈的手紧紧不放。
　　“你这孩子怎么又不不听话了？在家里不是说得好好的，阿妈还要赶去做生意呢。” 阿芝有些不耐烦了，又对老师说：“老师啊，这孩子怕生，要麻烦你了。”
　　“你放心好了，孩子第一天来都是这样的，很快就会适应的。”老师从阿芝手里抱过周彤。周彤丝毫没有停止反抗的意思。
　　阿芝撑伞匆匆消失在雨中。
　　老师抱着哭得脸蛋涨红的周彤进了教室，坐到一架木钢琴前。教室里坐着十几个小朋友，齐刷刷地看着老师和周彤。
　　“小朋友们好！”
　　“老师好！”
　　“一二三四五？”
　　“拍拍小手放放好！”
　　“小朋友们，今天我们来学一首新歌《丢手帕》，好不好呀？”
　　“好！”
　　终于，周彤的好奇心胜过了伤心，悠扬的琴声响起，周彤也渐渐止住了哭声。慢慢地，周彤开始喜欢上这个幼儿园，和小朋友也都慢慢熟悉了，很快就交到了几个好朋友。
　　在幼儿园里，周彤最不喜欢一个叫小奔的男孩子，因为他总是欺负她。有一次，周彤正在玩滑滑梯时，这个讨厌鬼又来了。在她面前津津有味地咀嚼起一只香蕉来，周彤不理他。他居然用香蕉皮扔她。周彤气极了，愤怒地瞪着他。
　　“嘿嘿，你扔不着我！爱哭鬼！爱哭鬼！羞羞羞！哈哈！”小男孩得意洋洋地看着周彤。
　　周彤拳头拽得紧紧的，恨不得一拳奏扁他！她终于忍不住了，就追上去想打他一拳。他扭头就跑。跑到铁门边，还做鬼脸继续挑衅。
　　“你追不到我！哈哈……爱哭鬼！抓不到我！”周彤的脸涨得红红的。委屈的泪水滚落下来。突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你等着瞧！”她跑过去却不是追那个讨厌鬼，而是用力地把门关上。那个讨厌鬼慌了，急忙想跑进门里。说那时巧那时快，那个讨厌鬼的手被夹在了门缝里。他立即痛得哇哇大哭。周彤吓坏了，愣在那一动不动。
　　老师听到哭声急忙赶来了，严厉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啊？啊？”看到了小男孩红肿的手，马上猜到了七八分，问：“你怎么了？小奔，来！来！到老师这儿来，很痛吗？”说着就抱着他进了医务室，临时包扎了一下，又马上打电话给他的父母。
　　男孩的父母闻讯，急忙赶来，看着自己儿子的小手被绷带缠着，挂在脖子上，那个心疼啊！立刻大声责骂站在一边已经被吓得魂不附体的周彤：“你是谁家的小孩呀？怎么这么野蛮！有没有家教的！”周彤吓得只顾着哭。
　　“小奔的妈呀，你就不要再怪她了。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小孩子在一起闹着玩，不小心玩过头总是难免的。你也不要太生气了，幸好小奔的手没有伤到骨头，休养几天就会好起来的。”
　　“怎么能不生气呢？你看我们家小奔都伤成什么样子了。我把孩子放到你们这里，以为总可以省心了吧，谁晓得会发生这样的事，你们幼儿园也逃不了责任！”
　　阿芝知道周彤在幼儿园里闯了祸，也急忙赶来了。
　　两个小孩哭得响天震地，一个妇女在那里破口大骂，老师站在一边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这时，周彤终于看到阿妈来了，立马扑到阿妈的怀里。
　　“你这孩子，怎么不好好呆着，老闯祸啊？啊？”
　　“是他先……欺负我……的，我不是故意的……呜……”周彤满是委屈。
　　“你这小孩，到现在还撒谎，我们家小奔怎么会先欺负你呢，一定是你先招惹他！”
　　“你也不在场，怎么能这么说呢？她才是个小孩子，懂什么？再说了，小孩子玩来玩去，磕磕碰碰有什么奇怪的。我了解我的女儿，她绝不会先欺负别人的。”
　　“呦，你这么说，明摆着袒护你女儿了是吧？我儿子现在弄成这样，还不知道有严重，我马上就带他去医院检查。没事最好，要有事的话你赔得起？!”
　　“那去医院检查了再说吧。”阿芝冷静地说。
　　“检查？你说的轻巧，你得赔钱，医药费一分都不能少！”小奔妈眼里冒火星。
　　“该付的钱我肯定拿出，你说你想要多少？”
　　“起码也得先给一千！检查费还不知道够不够。”
　　“你敲诈啊！你儿子明显是皮外伤而已，顶多给你两百块医药费，多了一分没有！”
　　“两百块就想解决问题，你以为我们好欺负啊！”小奔妈语气咄咄逼人。
　　“两位家长，大家都是当妈的人。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事情闹大了，谁的面子上都不好看。小奔的妈妈呀，两千块的确太多了点，医生说小奔的伤并不很严重，没伤到骨头。要不一人让一步，小奔的医药费就由周彤的妈妈全部承担，其他就算了吧。当家长的谁都不容易，以后还要经常见面的，不要把事情闹大了才好啊，你们说呢？”
　　“我听老师的，医药费我会负责的。”阿芝先开口。
　　见老师这么说了，小奔的妈妈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愤愤地说：“这次就算了，赔医药费就就赔医药费吧，如果再有下一次，绝对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回到家，阿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眉头紧锁，一只手按着额头，周彤远远地站着，不敢吭一声。
　　好一会儿，阿芝才缓缓地说道：“小彤，你要记住，别人要是欺负你，你也不要对他客气，直接打回来，千万不要让别人觉得你好欺负！”
　　周彤有点出乎意料，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年纪尚小的她在心里刻下了这句话，渗入到了她的血液，对她的一生都产生了重大影响。
　　决不去招惹别人，也决不让让任何人欺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