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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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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吉全年十五天的假期,悉数扑在此地。我住了十来天医院,他就在病房里家属床位上蜷缩了这么久,24小时待命的样子。我非常歉疚,他却仿佛十分满足,每天都笑嘻嘻的,还为我搜集报刊书籍解闷。
那天护士换好药出去后,他看着我包裹严实的手,不敢碰,于是轻轻抚上额头伤口旁的皮肤,叹气道:“疼的厉害吗?可惜怕是要留疤了。”
“都说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我忍着痛对他微笑,“我只担心左手的功能会受影响,医生说皮肤肌肉可能出现萎缩,届时怕是要动作不便——幸而右手还是好的。”
“明明,你当真不知道是谁做的——还是被胁迫?”他依然不忿。
我无奈:“有些事情,原谅我真的没办法公诸于众。”看看他的表情,只好又说:“就当是家丑不可外扬,请理解。”
他握住我的右手,陈恳道:“我没有要过问的意思,你不想说一定有你的道理。我只希望你平安健康,别再受伤害。”
我拍拍他的手,反过来安慰他道:“不要紧,现下医学昌明,会好起来的。”
他看着我,还想说什么,我对他抿嘴一笑:“渴了,劳烦帮我递下水杯。”
他忙倒了半杯水,小心翼翼递到嘴边。我用右手接过,自己慢慢喝。他用手指慢慢梳理我额前乱发,依恋的样子。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抗拒。
也许,该尝试着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护工太太敲门进来,打破一室温情,说有位自称陆绍棠的先生前来探病。
我勃然变色,不可抑制的浑身哆嗦,握不稳手中杯子,水哗啦撒了一身,当下用几乎是全身力气喊:“不见!”
周吉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怎么了?谁是陆绍棠?”
我看着他,挣扎片刻,终于轻声说:“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
“陆绍棠……名字很熟,不会就是那个陆氏董事长吧?”
“你认识他?”我有些吃惊。
“我们公司新接下的大单子,为陆氏设计改建百货大楼,我虽不在那个组,但也略有耳闻——他竟然是你哥哥?以前为何从未听你提起?”
我默然半晌,垂下眼眸:“……我是庶出。”
“对不起……”他满脸歉意,搜索我的表情,脸色便严肃,忽然发问道:“明明,你受伤是否与他有关?”
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勉强掩饰:“没……你别胡乱猜疑。”
这时门忽然被强行推开,护工老太太有些生气的边拦边嚷:“这位先生,你不可以进去,伤者未同意见你!”
我猛抬头,正对上他的脸,人过三十,他越来越像记忆中的父亲,一模一样的烟灰色三件套西装,一模一样的眉眼五官,只是神情有些憔悴焦灼,仿佛经历过重大打击的样子。
我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颤抖:“陆绍棠,你来做什么?”
“我……”他哽住了,看看房内这些人,表情有些尴尬和踌躇,低声道,“能与你单独谈谈吗?就十分钟。”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我不想看见你,请你离开!”
“明明,我也不知道南希会做出这样的事……我已与她签妥分居协议。”
太恶心了,这样的事情。房间内另两人都有些愕然不知所措,无奈之下我只得请他们暂时回避。周吉出门前一脸不放心,反复叮嘱道:“我们就在门外不远处,有事情就大声叫我。”我机械点头。
“陆绍棠,你应当知道,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你。”我起身,慢慢走到窗前,背对着他。
身后默然许久:“我知道。”
我闭上眼,深呼吸,终究没忍住,满心悲愤:“曾经有许多年,我最恨的就是你。我们母子沦落到那般处境,人不人鬼不鬼,泰半赖你所赐。”自剥伤疤的痛与耻辱让我心脏开始不规则跳动,生理性的窒闷之下只得伸手扶住窗沿。
“你没事吧?”他忙上来扶我。
“不要碰我!”我转身用力一挥,正好碰上受伤的左手,霎时痛到眼前一黑,忙用右手撑住墙壁,冷汗直冒。
“我不过来,你别激动!”他忙举起双手后退两步,神色间少许慌张。
我闭上眼,定一定神,企图让自己镇静一点,却发现只是徒然,依旧是满心愤怒、委屈、羞耻……种种滋味交织混杂,无法形容,全身血液仿佛都被抽光,一阵一阵发冷。
“我本以为,成年后就可以离开你们,离开你们所有人,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重新生活,把自己当成一个新的人来重新开始。鸵鸟也好,懦弱也罢,我认了,就当前二十年是做了场噩梦。可是,陆绍棠,为什么你们一个一个还是不肯放过我?从头到底,我做错了什么?我主动招你惹你了吗?陆绍棠,就算我自甘下贱,难道你就干净了?!”
“明明……对不起。”
“别向我道歉,我承受不起。”我只觉自己一半被浸在冰水里,一半却在火上炙烤,来回煎熬。掺杂着手上头上伤口的疼,额上经脉充血,一跳一跳的胀痛。整个人快要立不住。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却不敢上前。
身体靠上墙壁借力,再次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一点,冷笑道:“是看准了我不会报警吧,这种下作事情——你们大可放心。”
“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想看看可有办法补偿……”
“很不必,只要贤伉俪从此放过我,陆明结草衔环感激涕零!”
他再次沉默不语。
纠结许久,终于鼓起勇气,颜面充血羞愤欲死:“那些……照片,都销毁了么?”
也罢,已不敢追究前因后果,只求息事宁人。
他看着我,表情难堪:“都烧掉了……当时宝儿刚学会走路,到处乱跑乱翻,结果……”
“我不想听!”我尖锐的打断他,“还有,请转告沈南希,让她好自为之。不要以为自己行事缜密,若有下次,我一定诉诸法律——你也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谨慎的说:“我联系了美国那边的神经科和整形医生,要不要……”
“不劳费心,求你让我自生自灭,可以吗?”我无法掩饰声音中的抵触与厌恶,“十分钟到了,若无他事,陆先生请便!”
“……好吧,那你好好休息。”他叹气,转身开门离开。
我忍不住用右手抓起枕头狠狠扔了过去,这一幕刚好落在迎面而来的周吉眼里,后者张大嘴,一脸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