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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猫儿 ...

  •   见赵红凌找了个借口将俞小蕙引出白影房间,回头朝暗处微一点头,少顷,展昭从暗处走出,黯然在门前默立良久,开门闪身入内。
      轻掩房门,缓缓拉下遮面黑巾,眼前是熟悉的帘帷、熟悉的桌椅,连格局都不曾变过,仍旧是轻漏盈耳,鼻尖也仿佛还有旧时甘苦渺醇的药香断续绵延,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当他再次回到这个曾经无比熟悉、令他在最难熬的日子里魂牵梦萦的地方时,已经是半年之后了。而且便是这半年来唯一的一次,也只是短暂的停留,前面,还有更长更艰险的路等着他去走。
      半年,这里的一切看上去好像都没有变,都还为他保留着原来的样子,但展昭清楚地知道,有些东西,注定已不复从前。
      从那天晚上白影用那样的眼神望着他问他是谁,他心中的不安便一直隐隐搅动,直到两日前从赵姑娘口中确定白影确实早已知晓他未死一事,心里的某个角落轰然而溃,那时,他便已明白,那些他一直藏在内心深处珍之重之的东西,恐怕已然于这短短半载光阴中被他遗失殆尽。
      继而听闻她于匕首疾刺之下亦不躲闪,仿佛一心求死,又听她因郁气结心、体虚成疾,思及以往府衙中若有人|妻儿有孕,必然是百般呵护尚嫌不够,如今白影却形单影只,被自己置于如此绝境,几乎毙命,更是犹如万刀割心,片刻不得安神。
      床帐内细细传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展昭心头猛然一揪,忙疾步赶至床前,撩起帐幔,见白影只是安睡,并无意外,这才长吁一口气,放下心来。
      没有烛火,月光清映在床头,朦胧中,当初熟悉的眉眼,如今竟生生瘦了一圈,唇色苍白,两颊上氤氲起不自然的病态潮红……
      “小影……”放在心头半年之久的名字,如今有机会唤出,本想将沉睡之人唤醒,不想出声只剩心疼,轻唤竟成哽咽低喃。
      “小影、小……”见白影仍未醒来,展昭本欲再唤,声音却忽的一滞,因为终归是回自己家中,见自己妻子,因此方才进屋时,他并未刻意掩声,若说白影有孕梦沉未曾发觉还可,但此时他已在床前站立许久,且还曾出声,为何白影竟似毫无知觉一般仍然沉睡不醒,没有一丝受扰的迹象?
      这不该是一个曾经习武警觉之人的反应……
      展昭心里“咯噔”一下,忙俯身轻摇了摇她的身子,压低声音急声唤道:“白影,醒一醒。”
      却不想床上沉睡之人只是随着他的手臂机械地动了动,仍旧没有丝毫苏醒的征兆。
      展昭心口一紧,呼吸不由滞涩起来,扶在白影身上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忙伸去探她的鼻息。
      只是,等了许久,他的手指都没有感觉到半点气息。
      没有气息!没有气息……
      展昭全身巨震,顷刻心头百般情绪狂涌而至,将方才还满满的期待、怜惜、愧疚尽数淹没,最后汇成千钧绝望重压在心头,压得他不知道该如何呼吸。再不必愧疚,想着要如何解释才能抚平这半载伤害,因为早已无人再需要他的解释;再无需怜惜,早已无人可怜无人可惜;更没有什么可以再让他期待,再不会有人轻笑着唤他一起用饭,也不会有人再欢喜地拉着他指着院中,说将来你便在这梨木的树荫下教我们的孩儿习剑……
      沉凝的黑夜,头颅仿佛要炸开一般糟乱、闷疼、裂痛,无力倒坐床边,紧攥的手指没入床木,任鲜血滴流,头颅下意识地一下一下撞着背后倚靠的床栏,方勉强抑住头脑胸臆中逼迫着他想要失声痛哭的窒闷狂绞,泪水在死寂的黑夜里静静肆虐夺眶。
      是悔恨吗?还是自责和痛心失去……
      昏冥中,时间仿佛停滞,却忽然发觉仿佛哪里有些不对,细细感觉,惊觉竟是后腰上仿佛被什么掐了许久一般麻木酸疼,不动声色地回头,就见某人的一只爪子不知何时悄悄从被中伸出,爬到他的腰间,连衣带肉一并抓紧攥在手里,而且还有欲攥欲紧的趋势,仿佛那手的主人在痛苦忍受着什么……
      展昭顿时一愣,双眼惊讶地从身后缓缓移至某尸体脸部,果然就见那人眉心处已痛苦地皱作一团,展昭讶异怔愣少许,瞬时明白了这痛苦的来源,几乎是飞速,将自己一直搭在某人口鼻处的手拿开,看着那人终于如愿以偿般小心翼翼轻轻呼出气息,展昭心下暗暗长舒了口气,嘴角抽搐两下,最后却是忍不住莞尔笑出,心里也顿时好受了许多。
      擎起的手臂顺势缓缓落下,眷恋地抚过白影头发,揶揄般轻捏了捏那人耳垂。
      很快,便见床上装死之人偷偷虚睁开一只眼睛,待对上自己脸上笑意,这才发觉小把戏已被识破,泄气地长出一口气,双目看不够一般瞬也不瞬凝注着他,良久抬手抹去他眼角泪渍,虚弱笑道:“猫儿,真不够意思,如此大事,还不多专注个一时半刻,这样快便有闲暇来揭穿我。”
      话未说完,双眼却忍不住已然泛红。
      想起过往种种,展昭眼圈也不由跟着一红,紧紧握住白影的手,抬目望定她歉然柔声道:“是展昭不好,是展昭枉为人夫枉做人父,令你有孕之身却要饱受如此煎熬。”
      白影听了,眼泪更是忍不住上涌,紧咬双唇强忍心中委屈,使劲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哽咽答言:“正是如此。”
      说完却不意间望见他受伤的手指,不禁轻“咝”了声,眉心一皱,忙小心起身,抹了泪水,从枕畔拿过药箱,取出纱布伤药,借月光轻手替他敷药包扎。轻柔的月光下,一瞬间,仿佛一切又回到从前,没有诡谲变幻的风云,没有严而又严的心机较量,只有白影发丝上散发出的熟悉药草清香,轻柔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和让他期待着出世的孩儿。
      “猫儿,你摸一摸,他在动呢。” 白影将展昭包扎好的伤手放在凸起的小腹上,莞尔朝他笑着道。
      ……

      冰凉的井水“哗——”的兜头浇来,昏沉中令人无比贪恋的梦境倏然消散,眼前阴森晦暗的牢狱逐渐清晰起来。火油爆裂的声音,铁链嚓嚓的拉动声,以及身上无数伤口如同火灼一般的疼痛,无一不清晰地告诉他,他如今身处的,是阴晦的监牢,而不是在跟白影和未出生的孩子共享人伦……
      “做什么美梦呢?踩进咱们这地界儿,你就等于一只脚迈进鬼门关了,知道吗,小子?”一个年纪稍长的狱吏一边吐着嘴里的茶叶渣子,饶有兴致地瞅着他不紧不慢说道。
      “知道另一只脚是怎么进去的吗?”另一个狱吏接过话头,讥笑地问。手中铁鞭猛地戳起展昭下巴,盯着他怪笑两声,一字一句狠道,“告诉你,是叫爷手里的鞭子一鞭一鞭给抽进去的!到时候看你他娘的还笑得出来!”
      展昭知道,刚才自己晕死过去,定是不经意将梦中的笑意带了出来。
      大理寺的死牢,展昭并不是第一次造访,虽然这次来的身份与之前略有不同,但眼前这些差吏的心理,他还是了解的。
      他们此次得了上边的令,一定要想方设法叫他们开口说些什么才肯罢休,如今狱吏看打了两日,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气急败坏也在意料之中。
      当然,这事到最后,他是不会开口说任何话的,当然也不会被活活打死,而是同和他一块被抓到的所谓“同伴”一起带着足够的伤,以一种合理的手段逃回去或被劫回去,获取更大的信任,面对真正的敌人。
      然而,只有展昭自己明白,即便没有这个文大人为他们预设的结局,他也绝不会开口说出事情的真相,因为有一个人,他必须要保护,他不希望她因为自己而卷入这泥潭中来。
      那狱吏话音未落,铁鞭已再次举起,这时就听旁边一个虚弱的声音猛地挣扎着喊道:“不要再打了!”
      展昭一怔,那狱吏也讶异地挑起两条眉毛扭过头去看他,以为这次终于有人肯开口说话了。
      紧接着却又听那人道:“要打打我好了!他、他在发热,你们打不了几下,他肯定又会晕……”
      那狱吏听了两条眉毛挑的更高,显然怒气和邪气也一并直冲到了天灵盖,不等他说完,鞭子直接就劈头盖脸朝那人招呼了过去。
      展昭知道那人如此行为,乃是顾念昨日自己曾经解救过他,但是今天,那狱吏却有些格外凶残,连他也不忍去看,但他也知道,那人说的不假,自己现在正在发热,若是再把那狱吏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几鞭之后,自己大概真的会再次晕厥。
      可是,今晚,他必须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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