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盛小妹

8、迷途

　　是的，他明夕阳做事从来就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什么，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了，也从未见过他向谁解释过什么。
　　见我眼神闪烁甚至近乎有点痴傻呆愣的模样定定看着他好半天不说话，明夕阳微微挑眉，那张温润淡漠得让人猜不透他一丝半点情绪的深邃俊容上微微闪过一丝诧异：“你不相信？”
　　“不...不是......”我连忙用力摇头：“只是，有些惊喜......”
　　“惊喜？”他幽深的黑眸蓦地走过一丝慵懒的笑意，性感的薄唇微微向上翘起，然后忽然抬起一只手轻轻落在我的头顶上，像是恶作剧一样将我的脑袋往下按了下：“傻姑娘。”
　　他的心情看上去似乎不错，都有兴致捉弄我了，每每如此，我虽每次都佯装出一副恼火的模样，但心里丝丝清甜的滋味却是骗不了我自己的。
　　“明夕阳......”定了定心神，虽然犹豫，但这个问题困扰我已经很多年了，自从入宫以后，每个日夜更是变本加厉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挥之不散，我必须要问他。
　　“嗯？”他的脸上依旧是不变的温润淡笑，但我还是能清楚地看到，那双平静莫测的深谋是如何精明锐利，仿佛只须漫不经心的一眼就已经将你心里的所思所想洞穿了。
　　被这样一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一看，我顿时有些心虚起来，连说话的底气也不那么足了：“为什么，皇位，真的非它不可吗？”
　　难道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可以游山伴水，活得潇潇洒洒，或许还可以在山水间寻访名医，有一天，说不定他可以不必再坐在轮椅上，或许，或许可以......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他嘴角的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顿时敛起，星眸一沉，诧异、不悦、冷漠、复杂，各种各样的情绪在那双我从未看懂过的眼睛里迅速地走过一遍，他的声音也瞬间冷了下来。
　　我心底一寒，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因为站得仓促，竟然让自己左脚绊右脚跌坐到了地上：“我...我不明白......”
　　“我自有原因，你该知道的，日后自会知道。”他长叹了一声，语气也不似刚才那般冰冷，缓缓转动轮椅来到我的跟前，他淡笑地看着我，向跌坐在地上的我伸出了一只手：“起来吧，承欢。”
　　咬了咬牙，我知道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我所需要做的，只有服从，没有问为什么的需要。
　　他眼里的那抹复杂也不是我所能体会的，他从未在我面前毫无保留地坦白哪怕一丝一毫他真实的情绪，可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有常人无法理解的隐忍和孤独，这样的猜测虽然毫无根据，但是我就是知道。
　　因为，我也曾一夜亡命天涯，尝过这世间最无情的痛苦，所以我知道......
　　......
　　月上帘钩，淡荡夜初寒，来时无暇去看的风景，在离开清思殿后却一寸一丝地进入眼帘，这一路的萧疏寒淡，竟让我的心情也跟着一点一点感到悲凉起来。
　　金殿寒鸦，玉阶衰草，失神间，我偏离了来时的路，竟走到了通往冷宫的那条路上，不曾想，原来清思殿竟离冷宫如此之近，这里与我印象中大有些不同，萧索归萧索，但鼻尖却隐隐约约萦绕着缕缕淡而似无的香气。
　　权位的诱惑真的很可怕，这深宫里曾有多少女子毕生都在痴迷于荣华盛宠，冷宫寒寂，又有多少女子的归宿都归于此地，执迷不悔，可怜，可叹......
　　寒梅已经凋零了，无人问津的凄苦之地，不曾想却种植着这样一大片梅林，只是纵使雪海花香，恐怕住在这里的人也没有心情去欣赏。
　　如此想着，我忍不住有些自嘲地轻笑出声，我自己何时有如此透彻的心思了，执迷不悔的，我不就是其中之一？
　　“路尽隐香处，梦断惊醒时......”心中一阵悲凉，我不禁喃喃念出了声，不知何时才轮到我一朝惊醒？
　　“咳咳......”
　　低低的几声咳嗽声突然将我从这无尽的思虑中惊醒，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我不禁有些讶然，刚才怎么没有注意到，这枯梅林之间竟然站了一个人。
　　这样寒冷的夜晚，这么偏僻萧索的地方，除了我这个入了迷途走错方向的人，竟然还有人在此欣赏枯枝荒草不成？
　　为了谨慎起见，我下意识地让自己的身影往黑暗的角落里藏去，今夜的月色清亮，从我所在的角度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矗立在梅林之间的落寞背影。
　　那人穿着藏青色的便服，清幽的月华下，他挺拔翩越的背影却显得格外孤寂，不知是不是因为梅林间突然拂过一阵冷风的缘故，那个男子忽然握起拳头抵住了自己唇边，止不住地低低咳了起来，好半天都无法停歇下来。
　　我虽对医理并不精通，但从这咳嗽声中大约也可以听出来，他风寒深染，尚未大愈，在这种情况下竟然还站在这吹风，况且这里还是通往冷宫路上的一片荒凄梅林......
　　“阿嘁——”这一声喷嚏，我才忽然想起，原来我自己也是个风寒刚刚大愈的病人。
　　看来我可真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好大的胆子，是谁在那里？”低低的咳嗽声忽然停止，我的动静惊动的那人，那个男子侧过身来，凌厉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住了我所在的位置。
　　清明的月光下，我隐约可以看清他的容貌，藏青长袍，眉如利剑，凌厉而威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分明看到刚才被那抹凌厉目光所取代的，是浓浓的悲伤和沉痛......
　　他是在这缅怀什么人吗？
　　“是你？”那男子的目光锁定在我的脸上，他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诧，似乎认出了我，刚才的那抹凌厉也瞬间消失无踪了，微微一愣，然后眉毛一挑，竟然和刚才的他截然不同：“哼，臭丫头，总算让我逮到了吧，真是冤家路窄。”
　　我一愣，心头猛然一跳，脑袋里自动运作，这才将眼前这个独自站在梅林里的男子与那夜温泉水中所遇到的登徒子重合起来。
　　“是你！”我一惊，如此说来，眼前这个人，正是昔日的五皇子，如今的大瀚皇帝明祁旬？
　　可是，刚才我分明看到......
　　或许，刚才真的是我的错觉吧......
　　“咳咳咳——”刚想一阵奚落我，明祁旬忽然又是一阵剧烈的咳，脸色也刷地一下变得煞白。
　　“你不是染了风寒吗，在这里做什么！”理智告诉我这个时候应该先溜为上，但我见他咳成那个样子，终究是不放心就这么走了，只好上前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捋顺他的气。
　　“看你这下还敢不敢跑，该死的臭丫头！”一只大手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惊讶地睁着眼睛看着他，只见眼前的这个男子哪里还有刚才的半点病体缠身的样子，此刻他正坏笑地挑起了眉毛，清幽的月华笼罩在我们身上，勾勒出他刚毅深邃的脸部线条，那张脸上，分明笑意甚浓。
　　我一惊，知道自己上当了！
　　只是听他口口声声自称“我”，恐怕并不知道我已经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微微定了定心神，我不住地告诉自己，既然他不愿意拆穿，那我也最好装作无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