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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   瑶国的皇宫以深红玄黑为主色,冬日如果逢着大雪,白雪覆盖只见着红色的墙壁,十分深沉庄重。
      北地的房子聚气隔寒最紧要,盛夏时节在书房里放些冰块,也不觉得十分热。元丰帝即位后不曾大肆修缮过皇宫内室,只是让人将御书房的窗纱都换了透亮的青革丝。
      “说起来,用这种东西更凉快透风,倒是朕幼年难得能接触到的女红之事。”
      元丰帝批着奏折,屏退左右,面前站着从边关匆匆赶回来的大将。
      元丰帝抬了下眉毛:“朕的姨母前日与太后提过,阿翰那小子似乎和你夫人有些梁子。如此……让我那弟弟去给你夫人赔个礼也是无妨的。”
      “些许小事,陛下多虑了。”
      朱笔停在半空,冷笑一声扔了出去。他瞧这人还是八情不动,想来是没救了的。
      “我听说你夫人不好了?”
      靳殊成躬身回话:“御医说是如此。”
      元丰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果然是没得救了:“朕那时允你有一日若想报复可便宜行事,你却救了个女人回来,就不怕你父母九泉之下死得不安宁?”
      “陛下即知前因后果,臣下自问问心无愧。”
      元丰帝挥挥手:“罢了,你且去吧。为人不要如此刻板认真,朕到今时今日,当年的伴读还活着的也就你一个。”
      “臣惶恐。”
      “……退下吧。”你会有惶恐朕就开心了。

      年轻的将军进退有度,毫无可挑剔责难地告退。元丰帝摇着头拆开靳殊成带回的密奏,不一会却是郭太师夫人求见,元丰帝起身来迎,扶住郭夫人不让她见礼。
      “阿姆如何来了?”
      “臣妾刚见过太后,特来看看陛下可好。”
      元丰帝轻笑:“阿姆是怕朕怪罪殊成无端返京?”
      郭夫人曾于元丰帝有养育之恩,元丰帝尊一声阿姆,是瑶国人对养母的称呼。论起来当今的太后当初抱养元丰帝,有一半也是为了郭太师的缘故。
      “陛下自然是有决断的,殊成也不是假公济私的孩子——臣妾倒真是希望他哪日能假公济私一次。”
      元丰帝沉默片刻:“阿姆,那人……真是不成了?”
      “不成了。”
      “……朕把殊成调回来一段日子可好?”
      郭夫人一点不着意:“陛下自然是有决断的。”
      元丰帝抚了抚额头:“自然是有的。”

      靳殊成回府,正见着姜辛在和文媛玩牌九。她们玩的法子很新奇,一张张牌首尾相连。
      “少搭子么法子么……”
      姜辛的恕国口音一日比一日重,越说越软糯无力。阖府会打麻将的不过文媛与小棠,家中仆妇又各有各的事情,也就她们两个算是主子能闲着。从前还有念衾勉强算个搭子,如今念衾日日在家中待产补身子,不提也罢。
      文媛嚷着不玩了,说是总也输。输了便得说个糗事,她已经连少年被师傅罚站偷懒的事情都说了。
      “姐姐的赌运不是一般的好。”
      姜辛笑着着她去找人张罗点心,近来她没什么力气每天搬椅子兴致勃勃观赏靳大人下朝,很是遗憾。
      “夫君要不要玩一玩?”
      她不过随口问问,却极其意外地听他应了一声。略略诧异,讲桌上的牌九码好。
      “怎么玩?”
      猜大小,猜不中的就堆一张牌下去,同系的连过四张就算是输了。
      靳殊成一直输。
      姜辛笑着说,这样就不好玩了。
      “你的玩法同谁学的?”
      “恕国都这样玩的,夫君不知道?”
      他摇头,自然不知道的。
      “我未去过,自然不知道。”
      姜辛愣了愣,是吗,我以为是你的。

      她梦里头的那双眼睛,她以为是他的。在她家的后门口,她对那个少年说,你可快点走吧。
      追兵就要来了,恕国的国君就要捉你了,你现在又伤了我,我爹爹若见到了再不会放你走的了,所以你快些走吧。
      “以为?”
      “以为。夫君可有空闲?”
      “何事?”
      姜辛推乱了牌局,我们来抽牌九算命吧,很准的。

      她顺着理出两副牌,规定了万字归他,条子归自己。码好牌一张张连下去,按着上面的数字,说当年的事情,最好的事情是红中,其次发财,花字都是好事,筒子都是恶事。何时出现白皮,这副牌就算是输了。
      “这可不准,只到九就没有。”
      “就是要九啊……长长久久。中间出现花字和筒子累加一,其他累加数字,不是两万便是两岁了。”姜辛兴致很高地理着牌九。
      “你一向不信这些事。”
      “偶一为之又何妨?且……也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对上命。”
      “对命?”
      他瞧着她的脸上,似是认真地开着玩笑。
      “不是说,流年八字,总有生克,同是一年,你我总有一人有运势高低的。”

      排第一张,一万。
      “算是夫君一岁的时候,可记得什么事情?”
      “不记得。”
      姜辛闻言摇头:“一岁自然不记得。我是说,爹娘不曾说过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他摇头,没有,或有,便是郭太师认他做义子。
      “那算是一件。”
      排第二张,三万。
      “四岁时候?”
      “家财万贯,衣食无忧。偶尔和姚潜一同和泥巴在桥上砸下面行船的人,被我娘打得厉害。”
      姜辛点头:“义母说的无错,夫君幼年时绝不是安分守己的人。”
      再一张,三条。
      她细想了下,三岁的时候,和父母游船河,不知何故落到水里。
      “我落到水里就发了高烧,起来了就不记事了,从此一到冬天就格外怕冷。”

      下面是一张花字,都要说一件好事。
      “五岁,初入学,和今上一同作弄师傅,然后陷害如今的北郡王哥舒翰做了替死鬼。”
      “我也曾有这样的事情,不过年纪日子不对。四岁时候,听爹爹说,和母亲学女红十分不老实,钻狗洞出去玩,磕破了胳膊。”
      他瞧她手腕,确是有一道不小的伤疤,只是年岁久远,极淡了。
      “那这不算是好事。”
      “还是好的,那之后我爹娘就不管着我这么严,也不逼我学女红,若要出去玩,只让家人跟着别出事就是了。”

      二万。
      七岁,他书念得极好,人人称赞是神童转世,风头一时无两。他因为天资太好,在宫中伴读尚算好,在家中就越发没了规矩。爹爹为了管教他,请了个厉害的先生,他虽然顽劣,对这个先生却十分佩服。这位先生原不是教书的,另有一份极大的产业。家中的夫人善于做绢人,手脚皆可活动。

      一筒。
      八岁,先生的夫人殁了。先生不肯再娶,据说和家中长辈闹得极其不愉快。他那时就觉得,以后要像先生一样对自己的妻子,纵然那时候他对婚姻一事还是懵懂得很。

      靳殊成停了一下:“该你了。”
      “那我是六岁上……,不是,是五岁。想想看?爹爹同我娘亲大吵一架,娘亲带着我回娘家了。那年冬天冷得要死,我坐在马车里觉得要冻死了,结果爹爹来追我们,又领回去了。”
      “这是好事啊。”
      她复笑,是啊,我不记得了,坏的事都不记得了。

      “这就不公平了。”靳殊成放上一张牌,九条,“好事和坏事我都记在心里,你却只记得好的,这牌局还怎么玩得下去?”
      姜辛诚恳地说,那也是没法子。
      “况且,好与不好,只看各人看而已。或是我觉得不好的,夫君都说是好事,或是我觉得是好事,将来过几年就成了坏事。”
      他喝了一口茶:“该你了,十四岁。”
      姜辛望着他,就像那一日在雪地里再次遇着。

      十四。

      “我随着爹爹去了关外学做生意。家中只有我一个女儿,但总要有人接的过去这副家业。爹爹说要么你招个女婿,要么就从此跟我学着做买卖。我想想招婿怕是没人乐意的,恕国对这些事情看得极重,入赘——哪个男子也不肯的。”
      她作男子打扮不过是行动方便,恕国女子的衣裳拖拽摇曳,加上她本就极其畏寒,平日也就罢了,往北地到北楼关外去进皮货,那一定是没得活路了。路上她还是着了风寒,爹爹为顾着她治病,一路走得慢了,到北楼关外,已经降下大雪。
      大雪封了山,爹爹说,阿辛你可知道苦了,可还要走这条路。
      她那日烧刚刚退了,让随身的丫头多拿两个手暖炉给她。正好风雪也停了,她就走得远了些。
      爹爹找着她时,她把两个暖炉都弄丢了,立在雪地里头。
      “爹爹,我们还是走吧。”
      “前面是绝路也走下去?”
      “总要往前试试看么。”
      若有人永不放弃,她也永不忘记。

      这一过,十数年。那时是她不好,全都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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