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之影》火之章

4、卷一·第4章 情报验证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天还是灰的。

　　省厅缉毒总队的办公室窗台上，昨晚扯下来晾的雨衣滴水未干，地上湿了一片，踩上去有点打滑。

　　“港区那边的口供还在做。”总队长一边翻简报一边嘟囔，“钱海嘴巴比蚌壳还紧，一个字都抠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是条死鱼了。”裴征在旁边补了一句，手里拿着杯速溶咖啡，闻着就叫人犯困，“他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拖时间。”

　　桌首那台投影仪亮着，屏幕上定格的是码头那一片乱成一团的监控截图——黑皮卡、倾倒的货物、遮雨棚下的一滩血，还有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

　　“先不管他。”总队长皱着眉，把投影关了，“昨晚那玩意儿在哪？”

　　“在这儿。”沈听澜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黑色U盘，用指尖弹了一下，扔给他。

　　那动作很随意，带着一点不耐烦。

　　总队长伸手接住，险些让它在手里打了个转儿摔地上。

　　“你这人——”他瞪了她一眼，“这是证物，不是糖豆。”

　　“糖豆我也不会乱扔。”沈听澜说。

　　裴征在一旁“噗”地一笑：“糖豆你一般是直接塞嘴里。”

　　“闭嘴。”沈听澜道。

　　总队长摇摇头，拿着U盘站起来：“老裴。”

　　“到。”裴征立刻收敛笑，杯子一放，“我跟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走廊里走，经过桌旁还不忘拍一下苏白的脑袋：“看好你们沈队，别让她中午忘了吃饭。”

　　苏白正对着昨晚的行动记录补材料，被拍得一激灵：“哪、哪敢啊。”

　　·

　　技术组的机房在另一头走廊，门口贴着“重点区域，闲人免进”几个大字。

　　门一推开，热浪先扑面而来——十几台主机一起转，风扇轰轰响，屋里弥漫着一股电子设备特有的焦味和泡面味。

　　“小杨。”裴征站在门口，冲里头喊了一声。

　　一个戴着大黑框眼镜、头发乱得像被静电打过的年轻人从屏幕后面探出半个头来：“哎——裴队？”

　　“给你带了个玩具。”裴征扬了扬手里的U盘，“沈队从昨晚那位‘暗黑快递员’身上撬回来的。”

　　小杨眼睛里立刻冒出光来：“真是从他身上拿的？！”

　　“你看我像开什么玩笑？”裴征晃了晃那小东西，“你先把机房和外网断了。”

　　“早断了。”小杨立刻回去敲了几下键盘，“你每次带这种东西来，我都觉得自己像做数字炸弹拆解。”

　　“那你下次可以申请加特种津贴。”裴征笑。

　　他把U盘递过去：“先给他做个体检。”

　　小杨戴上胶手套，把U盘插进一台专门做“隔离环境”的电脑USB口上，屏幕上的防火墙界面跳出几个窗口，绿灯一个个亮。

　　“没有自启动、没有直接写入行为。”小杨盯着那串英文字母和数字，“不像纯木马。”

　　“文件结构呢？”总队长在一旁问。

　　“有三个根目录。”小杨说，“一个是普通文档，一个是加密压缩包，还有一个是看起来全是乱码的日志文件。”

　　“先看看普通文档。”裴征说。

　　点开。

　　屏幕上跳出一张Excel表格。

　　上面是一行行规整的数字和汉字：日期、账号、金额、备注栏里有几个极简的缩写字母。

　　“像流水账。”裴征说。

　　“说不定是家里记账本呢。”总队长嘴上这么说，眼睛却一点没放松。

　　“我先拷一份镜像。”小杨的手在键盘上飞，“原件不随便动。”

　　几分钟之后，U盘里的东西被完整复制到了隔离硬盘上。

　　“小杨你慢慢玩，我们出去透透气。”裴征说，“一会儿你要是饿了，让人帮你留点饭。”

　　“欸——”小杨明显有点不乐意，“你们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跟数字谈恋爱？”

　　“你不是一直说数字比人可爱？”裴征丢下一句，跟总队长一起出了门。

　　走到走廊拐角，总队长压低声音：“你怎么看？”

　　“看什么？”裴征问。

　　“那女人——温止。”总队长说，“这东西如果是她掏出来的，不管里面是什么，先得搞清楚两件事：一，她从哪拿的；二，她给的是不是全的。”

　　“第一件你得问你们刑侦部那些老卷宗。”裴征道，“第二件——问数字。”

　　·

　　吃完午饭再回机房的时候，小杨两眼发红，桌上的空纸杯已经叠了三个。

　　“解出来多少了？”裴征一进门就掀起袖子，“要不要给你端碗面？”

　　“别提面。”小杨捂着肚子，“泡面吃多了，脑子都糊了。”

　　他指着屏幕，上面几张表格已经被他标了不同的颜色。

　　“我先看了那个非加密部分，主要是资金流水。”

　　“这边是收款方。”他用鼠标点了一下某一列，“粗看是一堆个人账号，加了备注之后，就发现有几个是重复的代号出现频率特别高。”

　　屏幕左边的窗口里，能看到他用不同颜色填了几个小格子，有的写着“A1”、“B2”，有的写着“灯塔”、“仓”。

　　“这是她自己的标记方式？”总队长问。

　　“小样本比对。”小杨说，“我拿过去两年我们这边重点毒品案的涉案账户对了一下，有几个对上了。”

　　他点开一个名字：“比如这个——张某某。”

　　“去年我们在某个大学城门口抓的街头小贩，他的账户里有几笔来路不明的进账，当时查不出上游是谁，现在看——”

　　他把那行放大：“在这个表里，这笔进账被标成了‘A2-下’，而上一行的出账，是同一天，从一个挂在边城的壳公司打出来的。”

　　“壳公司名称呢？”裴征问。

　　“一串英文字母，登记信息虚得很。”小杨说，“我查了工商，纸面上是做建材贸易。”

　　“建材。”总队长哼了一声，“现在谁还信建材。”

　　“还有这个。”小杨又点了一个账号，“这个账号去年出现在一宗‘聚众吸毒案’里，被当成中间人账户，现在在这个表里，被标成了‘校园-B3’。”

　　“她这些备注，说明她有比较清晰的分类逻辑。”裴征点点头，“是按销售渠道和层级来的。”

　　“简单说，”小杨道，“这是一个人花了很长时间，把我们散在各个案卷里的‘点’，用钱的流向，给串成了几条‘线’。”

　　他顿了顿，补了一句：“至少在这一部分。”

　　“加密压缩包呢？”裴征问。

　　“还没解开。”小杨苦着脸，“加的密码不是单纯数字，像是那种多重嵌套的乱七八糟，我得慢慢试。”

　　“你别在机房里直接爆破。”总队长提醒，“拷出去，在不连外网的环境慢慢搞。”

　　“懂。”小杨说，“我能不能先说一件已经验证过的事？”

　　“说。”总队长和裴征异口同声。

　　“里面有一笔资金，从一个叫‘某某慈善基金会’的账户，打到了我们已经查过的那家物流公司名下。”小杨说，“时间是三个月前，备注写的是‘偏远地区物资补贴’。”

　　“但物流公司那边的账目上，没有这笔钱进来。”

　　“那钱去哪了？”裴征问。

　　“拆成了几笔，小额转给十多个个人账户。”小杨说，“其中几个，是我们这次校园案里查到的‘兼职群’成员。”

　　“具体是谁，我这会儿不敢乱报，需要再跑一遍。”

　　裴征没说话，心里却已经把那几个年轻的脸和昨天卷宗里的名字一一对上。

　　“老周那边，”总队长说，“先别惊动任何人。”

　　“你把初步比对结果整理一份，盖上技术支持的章，送一份给刑侦总队，一份给我们。”

　　他顿了顿，看了看桌上的U盘：“原件锁进保管柜，未经批准谁也不许再碰。”

　　“明白。”小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放心吧，我命还想要。”

　　·

　　下午三点，裴征敲开了沈听澜办公室的门。

　　她正对着白板站着，板上画着一堆圆圈和箭头，写了一半又擦掉，表情有点烦躁。

　　“有结果了。”裴征把几张纸往桌上一放，用指节敲了敲。

　　“U盘至少这一部分，是货真价实。”他道。

　　沈听澜走过来，拿起那几页纸，眼睛飞快扫过去。

　　资金流、账号、曾经的案子编号，被小杨用不同颜色的笔圈了出来，对上了一条条她已经熟悉或还模糊的线索。

　　“她把我们这几年没查顺的线，顺了一遍。”裴征说，“而且是按她自己的逻辑。”

　　“校园、物流、边城。”

　　沈听澜沉默了一会儿：“假的吗？”

　　“如果这是假的。”裴征摊手，“那这人比我们所有人都可怕。”

　　“她要真想做坏事，十年前就不至于被人玩得那么惨。”

　　沈听澜没接他这句，她只是把最后一页翻过去，看了那行工工整整的小字。

　　——“备注：影子-下游-消费端。”

　　影子。

　　她的父亲在笔记本最后一页写下的那个问号，在这一刻忽然有了几根腿，伸出来，搭在了现实里。

　　“沈队。”

　　裴征看着她：“你准备怎么用她？”

　　“先用。”沈听澜合上纸，声音不大，却很清晰，“用完再问。”

　　“问不出，就执行原计划。”

　　她站起来，把那几页纸叠好，塞进文件夹。

　　“走吧。”她说。

　　“去哪？”裴征随口问。

　　“去安全屋。”

　　“给我们的‘技术顾问’，”她嘴角勾了一下，笑意冷得很，“安排点正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