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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卷一·第5章 勉强合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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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屋的窗帘半拉着,外面灰蒙蒙一片,雨像是下累了,摊在空气里,细细密密。
客厅里那盏节能灯亮着,灯光有点冷,把墙刷出来的白色照得发虚。白板歪歪扭扭地靠在一侧,上面还残留着上一次画的乱七八糟的箭头和数字,半擦不擦的。
温止坐在椅子上,手铐扣在靠背后空出来的铁环上,背挺得笔直。
她洗过一遍脸,头发用皮筋随便扎在脑后,额角还有没擦干的水痕,换了一件干净的T恤,外面套着件灰色夹克,看起来像哪家加班过头的普通职员,只是那双眼睛太清醒。
门锁“咔哒”一声响。
沈听澜推门进来,手里夹着一叠打印好的纸。
雨后的空气顺着门缝挤进来,带着一点潮味和楼道里若有若无的油烟味。
“挺会挑地方。”温止抬眼扫了一下四壁,“离市局不过二十分钟车程,离人群又够远。”
“你嫌简陋?”沈听澜顺手关上门,走到桌边把纸放下,“你可以选择回去关押在看守所。”
“算了。”温止淡淡道,“那种地方,光是鼾声就够让我失眠。”
她轻轻晃了晃被铐着的手腕,金属在椅背上发出一点细微的摩擦声:“现在这待遇,已经比通缉令上的选项好很多了。”
“那是临时。”沈听澜说,“你别习惯。”
她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桌边,把那叠纸摊开。
“技术组验过。”她开门见山,“U盘里的非加密部分,数据和我们这几年几起案子的资金流可以对上。”
“一个人要是有本事伪造出这种级别的数据,”她抬眼看她一眼,“早不用跑了。”
“所以?”温止问。
“所以在证明你真的是叛徒之前,”沈听澜道,“我得先承认——你很好用。”
这话说得不客气。
温止却“嗯”了一声,像是接受了某种正常的职场评价。
“不过。”沈听澜顿了一下,“好用不代表我是你的人。”
“目前只是——暂时合作。”
“我知道。”温止靠在椅背,手铐跟着发出一点声响,“就是那种‘用完再杀’的模式。”
“比‘先杀再用’好一点。”她淡淡补了一句。
沈听澜懒得接她这个“好一点”。
她拿起桌上的钢笔,在白纸上写了几个大字——
合作条款。
“第一。”她说,“你从现在开始的所有行动,都在我的管辖和视线之内。”
“你想去哪,先打招呼。我同意,你带定位环走。我不同意,你就坐在这儿看天花板。”
“第二,你可以看案卷,但范围我定。十年前那份卷宗,我会考虑给你看一部分。”
“第三,你手上所有的东西——包括那份DNA报告的残余、你十年间做过的笔记,统统交给我做镜像备份。”
“最后。”
她抬眼,目光倏地锋利了一瞬:“如果我发现你有任何一点和他们通风报信的行为——”
“我不会给你第二次跑的机会。”
温止听完,竟然笑了一下。
“你这是口头合同,还是要写两份签名盖手印?”她问。
“你可以当遗书。”沈听澜说,“方便将来写案情里。”
她写完这四条,把纸翻过去,换了只颜色更深的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轮到你了。”沈听澜说,“你要什么?”
“我?”温止想了想,“不多。”
“第一,我要清醒。”
“你不要每天把我关在这种没有空气的地方,让我光凭你们手里那些支离破碎的卷宗猜谜。我要见现场,要闻味道,要摸痕迹。”
“第二,我要接触你们现有的案卷——至少跟毒品有关的头部案子。你们看过的,我也要看,尤其是近三年那些‘证据不足’结案的。”
“第三。”
她顿了顿,目光从白板滑过,又回到沈听澜脸上。
“暂时不要把我的名字重新挂上系统。”
“你现在是通缉犯。”沈听澜提醒,“这算给你开后门。”
“你可以只把我当‘匿名技术顾问’写在专案组名册上。”温止说,“上面要人,你们可以报个代号。”
“他们不会问太细。”
“你对‘他们’挺了解。”沈听澜道。
“十年前看多了。”温止说,“大案一出,表彰信上只写职务不写名字,小字部分也只写‘某技术人员提供支持’。”
她看着那张白纸上的“合作条款”,轻轻叹了一声:“你父亲当年也这样。”
“眼里只有案子,没有名字。”
沈听澜指尖在桌面上敲了一下,像是把那几句轻飘飘的话压下去。
“你要的第二条,”她说,“风险最大。”
“卷宗里很多东西,一旦落到你眼里,对外来说就是‘涉密泄露’。”
“那你可以只给我看已经有结论的那部分。”温止说,“我只看技术细节。”
“不过,局限太多,你也知道。”
沈听澜抿了抿嘴角。
良久,她道:“你先看这几年毒品案的公开部分。”
“十年前的老案,等这次专案组立完,再说。”
“这就够了。”温止说。
她其实比谁都清楚,现在这已经是极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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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大画布?”沈听澜问。
“白板够用。”温止说。
沈起身,把白板搬到桌前,拿起板擦,几下把上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旧涂鸦擦干净,只留下一点水痕在板面上晕开。
“来吧,温顾问。”她把马克笔丢过去。
温止接住,熟练地打开笔帽,在白板上写下三个词:
——校园
——物流
——边城
“你们这几年在省城查到的主要案子,基本可以归到这三个口袋里。”她说,“校园是消费端,物流是中游,边城,是源头之一。”
“源头?”沈听澜皱眉,“你确定只有一个?”
“怎么可能。”温止道,“毒品这东西,跟水一样,会自己往低处流。”
“你现在看到的是几个比较明显的河道——暗河还有别的支流。”
她在“边城”下面又往下拉了一个小点,写了个名字:
——韩东。
“这个人。”她说,“你们在校园案里已经看到他的影子了。”
“边城出身,在省城做建材贸易,和物流公司走得很近。”
“再往上。”她又在“物流”那一栏旁边画了三个小方框,分别写上几个名字:
——某房地产公司
——某物流公司
——某医药公司
“这三个。”她回头看沈,“表面上都干干净净。”
“房地产那家,最近两年在高校周边投资了几个商业综合体;物流那家,是刚才那堆表里频繁出现的;医药公司——”
她顿了一下,笔尖在“医药公司”那三个字下面停了一停:
“名字你简报里看过,就不念了。”
“它旗下发起了一个慈善基金会,专门做‘偏远地区医疗援助’和‘戒毒康复支持’。”
“你 U盘里那几笔从壳公司打到慈善基金会,再从慈善基金会打到物流公司的钱,就是在那里转了一圈。”裴征不知什么时候靠在门框上,接了一句,“钱走了几遭,脏的那一段就被冲淡了。”
“上面爱看这种词。”总队长的声音在沈脑子里响起,“慈善、公益、扶贫、戒毒。”
“那就是你们以后要查的。”温止说。
“但现在——”
她把笔尖重新点回“校园”这一格,往右边画了一条箭头,指向“物流”。
“你们手里最硬的东西,还是那些躺在案卷里的孩子。”
“他们付钱、收货、聊天记录、转账截图,你们可以一条条拉出来,让‘物流’这只手证明确实把货送到了他们手上。”
“再由物流,查中间那一截。”
“所以你建议从哪儿切?”沈听澜问。
“你父亲会从哪儿切?”温止反问。
沈听澜沉默了一会儿。
“从最好查的开始。”她说。
“从你最熟悉的开始。”温止点头,“校园和物流,是你们现在拥有一线优势的地方。”
“医药、慈善、地产,那是站到边城山顶往这边看才看得见的。”
“你现在就拿着一把锤子往那儿敲,”她抬眼,“只会惊动上面那层人,让他们有时间换壳。”
沈听澜看着白板,脑子里飞快地把这几个词和她记忆里的案卷一一对上。
“你这么说,”她故意淡淡道,“听起来挺站在我们这边。”
“我站在我的那边。”温止说。
“你的那边是哪儿?”
“在那个给我打电话的人那边的对面。”她答,“这就够了。”
裴征在门口忍不住“啧”了一声:“沈队,你看,她这觉悟,比咱们队里有些人还高。”
“你再说一遍?”沈听澜侧头。
“我什么都没说。”裴征立刻闭嘴,“我只是路过,给你们送个消息——厅里下午要开会。”
“什么会?”沈问。
“联合专案组成立会。”裴征把刚刚收到的内部邮件打印件往桌上一丢,“暗河案。”
“你们这位温顾问,”他冲温止扬了扬下巴,“要正式被写进名单了。”
沈听澜接过纸,看了一眼上面的标题——
“关于成立‘暗河’联合专案组的通知”。
下面几行小字写着:缉毒总队、刑侦总队、边城市局……以及一行“技术支持人员:略,内部另行通知”。
她默默折起那张纸,放进文件夹。
“下午你跟我去厅里。”她对温止说,“别乱看乱说话。”
“我只是个技术顾问。”温止说,“不会抢你风头。”
“最好如此。”沈听澜起身,把那张“合作条款”纸折成小块,随手塞进抽屉。
她锁上抽屉,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她停了一下,又回头看了温止一眼。
“从现在开始。”她说,“你每帮我抓到一个人,就少欠一点那七条命的账。”
“你要是敢再往别的地方伸手——”
她抬了抬下巴,目光锋利,“我先还你这一笔。”
“明白。”温止靠在椅背上,嘴角勾了一下,看不出是笑,还是别的什么。
“沈队。”
“嗯?”
“你爸当年也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她淡淡道,“只是对象不是我。”
沈听澜的肩膀微不可察地一紧。
“他说什么?”她问。
“‘你要是敢动我身边的人,我连天上的佛都敢打一顿。’”
温止模仿着某个记忆里的腔调,毫无感情地复述了一遍,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束缚着的手。
“只可惜——”她轻声说,“最后他自己倒在那儿了。”
“这件事,要不要重来一遍,就看你了。”
门轻轻合上,把最后这句话关在了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