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心字成灰 ...
-
那洛妃待要拦话,冯昭仪却见好就收,调头向宣帝说道:“唉呀!君上您就笑纳了罢!可别欺负咱们宋才人妹妹,人家才大病初愈。”
言罢,又忙命宫人撤下银碗,而是换上一对小巧的鸳鸯玉夜光杯,悉心地向玉妆说道:“妹妹既然不擅饮,就小口饮一点,有劳妹妹了,我跟洛妃心里很是过不去了。”
洛妃碍于情面,只得酸溜溜地干笑了两下。
见冯昭仪色/色想得周到,宣帝连连点头叫好:“那是,那是,还是昭仪想得周到。”
玉妆便手执翡翠色的酒杯遥敬宣帝,宣帝一喜欢便大口大口将满满一银碗的乳酒尽行吃了个干净,又命冯昭仪再满上。
太和郡主见玉妆正欲放下酒杯,连忙高高擎着,拦在头里:“别呀!宋才人,君上正在兴头上,你何必扫大家的兴嘛!况且,昭仪姐姐又这么心疼你,巴巴的给你换了这小小的杯子,就是再喝上个几十杯,也是难不倒你的。”
玉妆顺势便道:“我与郡主娘娘素昧平生,也只是在入宫之后厮见过。连我自个儿都不知道能喝,偏怎么郡主娘娘就认定我能喝上个几十杯呢!”
冯昭仪见气氛又僵住了,待要出面,心中却道,不是东西压倒西风,便是西风压倒东风。当着宣帝的面,她已给宋才人找了台阶下,把那银碗换了小酒杯,无论如何,也不该她再出面了。
若太和郡主执意要灌醉她,而君上也乐得坐享其成,她又何必多此一举,便推说要忙着准备年三十的家宴向宣帝辞出。
那洛妃见冯昭仪先走一步,也觉无趣。目今,她这个样子还能跟宋才人争什么,就是争了来,她也消受不起,
因也向宣帝告辞。
这些个人原就是来凑热闹了,有她们在,反倒不自在。宣帝自然不相留,只道了一句“多有辛苦”便命人好生跟着送洛妃与冯昭仪回宫。
去了两个碍事的,宣帝这才说道:“朕还当太和妹妹与宋才人认识呢。”
既然玉妆表示不擅饮,他又何必强人所难。她若喝不下,他替她喝了便是。只要有她陪着,说说笑笑在一处便好。
还须得他来解这个围。
“不认识,”太和郡主摇了摇头,又道:“若是臣妹认识宋才人在先,还不赶着早些向君上推举呢!这容貌,这身段,放眼天底下,也就只有我的君上哥哥配得上呢!”
这算不算是她认识宋玉妆这么久,最中肯的品评。
见宣帝如沐春风一般的笑着,不似平日里百般遮掩,那一瞬,太和郡主的心更痛了。
凭什么!
若论容貌、若赌心性,这天底下,除了她宋玉妆还有她太和郡主。凭什么连至高无尚被她敬若神明一般的君上哥哥也会喜欢上宋玉妆。
宋玉妆有什么好的,贱人一个。
忍,心字头上一把刀,血淋淋的疼着,也要咬牙忍着。
从前,她太自以为势了,每每总在紧要处败给宋玉妆。若吃一堑能够长一智,那于她太和郡主而言此番所为,无异于是十年磨一剑。
忍着,她忍着,退一步就为了彻底斩断宋玉妆与顾云阳的情缘。
太和郡主满脸堆笑:“君上哥哥,头里也是臣妹把话说差了,就想支使宋才人吃酒了。但其实臣妹的心眼儿不坏,不就是想欢欢喜喜的,让大家都随意些、自在些么?”
宣帝所喜,她这个自幼一同长大的妹妹又如何不懂。
“你这丫头,到底卖什么关子呢?”
“容妹妹悄悄劝一劝宋才人罢!再不济,吃一杯总成罢!”
手心手背都是肉。
太和郡主说得入情入理,宣帝主这个作哥哥的自是不好帮玉妆出面到头里,只含笑望着堂妹拉过玉妆,附耳低语,极其亲密,俨然如一对好姐妹。
“这杯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郡主娘娘这是何意?”
玉妆垂了头,声音虽细,却是一幅不以为然。今儿这局,她已然占了起手,宣帝替她吃了这么多,若她再这饮上这一杯也无妨的。
可这一杯的人情,她也断不会卖给她。
从前当着云阳的面,如今当着宣帝的面,暗中较劲儿,她就是寸步不让。
“明人不说暗话,你手里这杯酒,搁有催情的药饮,若你乖乖喝了,既能当婊子,能又立贞节牌坊。”
“把嘴给我放干净一点。”
“不怕告诉你,云阳回来了。”
玉妆一怔,只觉前尘往事,轰然坍塌。
太和郡主一晚上作戏,原来只是为了这一刻。初初那些挑拨离间左不过是分她的神,待她一步步着了道,这才来一个釜底抽薪,致命一击。
“若你不喝,我便执了这杯酒让君上替你喝,一会儿好让云阳看着,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当了他的面,君上有多么狂热的要你。”
太和郡主尖利的声音如伸长了脖子张着利嘴的秃鹰,一口连着一口去啄食玉妆的心,狼吞唬咽不留一线生机。
这一刻,她才知道,她有多恨她。
这将会是多么的不堪入目!
生生逼着她以最惨烈的一面与云阳决绝。
“若我抵死不从,你又能如何。”
当初,虽是她与他治气,一气之下就冲动的对他说她答应了父亲,要入宫待选。可她与云阳,却从不曾道过别离。
从不曾。
她任性,他赌气。
可就算,他介怀她是仇人的女儿,若她不曾说出口,他应该也不至于会离开她的。正如从前,他们每们一次吵架绊嘴。
“玉妆,又怎的。”
“冤家,上辈子我究竟欠你什么了。”
“谁欠谁呀!每次都是我来哄你。”
“偏要你哄,偏要,偏要。”
她一直以为,他是不愿再哄她,再忍受她,再牵就她……受够了,就一直不来找她了。可如今看来,不是的,断不是的。
天有多宽,心就有多宽,襟怀坦荡如云阳,又怎会如此鸡肠小肚。
“太和妹妹,这一句话也说得够久了罢!”宣帝被蒙在鼓里,还只当太和郡主与玉妆姑嫂二人聊得热络,将他一个人晾在一旁。
“君上哥哥,就好了。”太和郡主甜糯的一笑,一双如漆般的眸子滴溜溜直转,每每她到得意处,瞳仁深处总荡漾着恣意而妖娆的笑容。
明晃晃的像刀殂,将玉妆摆上台面。
“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她便将鸳鸯玉杯笑着塞入玉妆的手中,当着宣帝的面体贴入微,不但扶着玉妆起身,还双手推着她将她送到宣帝跟前。
宋玉妆会的,为了云阳,还有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被下药而媚宠失身于君上,是她能给这个多年的情敌,最残酷而又最有人情味的死法。
“站着多累呀,咱们坐下来慢慢喝。”
宣帝拉着玉妆坐了下来,并命宫人移过明烛华灯。
当今天子与她的宠妃,共剪瑶台内那一对烨烨明烛。
“臣妾敬君上,愿君上,愿君上,”
她还没说完,他就像是醉了。端凝着玉妆清丽的素颜,宣帝的心思这才转了一下,神清气爽,心中只觉“卿须怜我怜卿”想来也不过如此。
见宣帝一仰脖子,又咽下满满一碗乳酒,玉妆举起鸳鸯玉杯。
翡翠色的酒杯映在儿臂粗的蜡烛旁,燃烧的烛火光彩夺目,折射在夜光杯内,映得那乳酒鲜亮润泽,如羊脂玉一般温润。
琼浆玉液劝人醉。
乳酒冰凉,悉数落入她的口内。
太和郡主这次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向宣帝道了扰,并虚掩了镂雕的重门。透过那如破冰一般炸裂开的冰裂纹,逶迤望去,两道隔着明烛而坐的身影,越挨越近。
不过如此,一切,不过如此。
不远处,有脚步声纷至沓来。
一下、两下、三四下,抬脚轻,落脚极重,除了云阳,再无别人。
太和郡主倔强的地笑了一下,扶正了朝天飞出的凤头簪,从容转过身,如云绿鬓,如玉佳人。
盈盈抬首:“云阳哥哥,你回了。”
本是骄傲的女子却全无平日的乖张,似猫儿收起爪子,眼波里俱是柔媚。
见了他,她变得很低。
两道极寒的目光却投射过来,冰冷入骨,在她的面上停略一停,便如削铁如泥的剑气,欺身而过。
他的眼底总算有她了!
可是刹那,她却被他的目光撕碎,龟裂成无数细屑的碎片,和着满天的风雪,便被他一股脑的抛在身后。
他的身后,是苍茫的永夜。
雪花轻淡若无,如无声的眼泪。
嵯峨宝殿遥对着那广袤无垠的天空,一盏连着一盏的绢纱宫灯,在冷风里摇曳,他的身影便在流光碎影里一寸一寸消失成一线。
那些遥远而青涩的记忆就像烟云飘渺的绸缎,她分明穿在身上,还来不及顾影垂怜,就被一阵大风刮了去。
心字成灰。
漆黑的眸子黯然,如一具没有活气的艳/尸。
宋玉妆失去的,她太和也永远失去了。
“顾云阳。”
若一切都被掏尽,疯了如她,哪怕化作孤魂野鬼也要纠缠到底。恨罢,就恨罢,销金蚀骨般的恨罢!
她也恨自己。
明知不可为,却仍盼着,仍戚戚然的盼着,有朝一日,能够重温旧梦。岁月虽然更迭,可他们却还停留在过去。她没有干那些丢人的事儿,他也没有唾弃鄙夷。
他回来了,她去见他。
温厚的大手扯一扯她乌油油的发辫,大哥哥的脸上永远挂着和煦的笑容。
“我奉劝你不要去推开那扇门。”
云阳连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置之不理,这份无言,便是他给她最入骨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