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鬼一样缠着你》上悬明明

37、山下幽魂山上神(三)

　　两人相顾无言。
　　李爻对蒋明晟的家已经称得上轻车熟路，他上次留下的一瓶可乐还在蒋明晟的冰箱里，已经濒临过期。
　　李爻扣了扣手，自己不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好像也没办法主动提起来什么。但是蒋明晟为什么也不说话？
　　放学之后他们两个就一起来了这里，中间居然一句交流都没有，二人沉默，世界上只剩下小毛在聒噪。
　　镜灵见了蒋明晟之后，气焰小了许多，比李爻还沉默。
　　感觉马上要当堂问斩了。李爻熟稔地往自己的嘴里填了一颗草莓。
　　说着不好意思在别人家里活动，结果一进门自己就把手伸进果盘里去了。小毛在旁边哼哼唧唧，表示对李爻自来熟的谴责。
　　还有蒋明晟，一定是故意的，整个果盘放在卧室里干嘛，里面还全都是草莓，真是让毛有点痛恨自己没有身体了。
　　它也好想吃草莓啊！
　　镜子被李爻老老实实掏了出来，放在小毛的身边排排坐，正对着蒋明晟。
　　李爻说:“今天就是他们两个……在说话。”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介绍，镜灵和小毛的交流应该称得上一场混战，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打起来骂起来了。
　　蒋明晟的眼睛扫过桌子上两个小东西，又扫了一下眼巴巴的李爻:“他们这么不老实，你也敢带在身上？”
　　小毛刷地站起来，为李爻发声:“都怪镜子，它非要跟着。”
　　镜灵:？
　　它瞬间来气了，原本缩在自己的本体里，现在也不怕蒋明晟了，跟着刷地爬起来发言:“你怎么不说你特别能惹我生气？”
　　眼看着又要打起来，李爻干脆一手一个抓紧了，不给他们靠近彼此的机会，随后小声安抚:“都说了……不要再吵了……”
　　蒋明晟抽着眼角，感觉这一幕实在诡异。
　　冷漠的爸爸，溺爱的妈妈，还有两个混世魔王孩子，什么问题家庭既视感。
　　李爻真是焦头烂额，什么，什么，什么家庭才敢要二胎？反正他是理解不了了。再说了，镜灵不是很尊敬山神的吗？在家里老是用那种“他现在堕落成这个样子我的心好痛”的语气来跟他讲山神到底有多伟大，怎么在这里完全看不出来尊重啊？
　　你的偶像在你跟前呢，镜灵！还是说小毛已经气人到这个程度了？
　　蒋明晟曲起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都闭嘴。”
　　他的话比毒药还管用，镜灵和小毛立马安静得像鹌鹑一样不吱声了。
　　李爻偷偷用手指戳他们屁股，原来是欺软怕硬。
　　“如果你想问我身体的事情，”蒋明晟一句话把他的注意力拉过去了，“我只能告诉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死掉的。”
　　李爻没想到会被这种话给砸晕，根本反应不过来:“就这些吗？”
　　蒋明晟叹了口气:“是的，我死不了，所以没关系。”
　　小毛见势不好，把自己团得更小了一点。
　　李爻有些咄咄逼人了，他们之间的桌子成功拦下了他想要抓住蒋明晟的手:“死不了就行？那受伤呢？流血流到最后一滴呢？就算疼得在地上打滚也没关系？”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因为看到了蒋明晟铁青的脸色。
　　但是李爻没管他，接着说了下去。
　　“哥哥，你好像不太看重自己的生命，”他说，“你讨厌自己，为什么？”
　　李爻太敏锐了。
　　他是一个见过爱的孩子，知道如何去爱，也知道怎么爱才正确，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蒋明晟的自我厌恶。
　　是因为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吗，神做了人之后，也会有那么多无厘头的烦恼吧？
　　但是怎么会到了自我厌恶的境地呢？
　　蒋明晟给自己打造了一个厚厚的壳，铁甲一样防卫着外面的纷纷扰扰，自己一个人在里面享受死亡般的宁静。
　　而李爻这一番话几乎是拿着铁锹给他天花板都掀开了。
　　莽撞得像一头初生的虎崽，不懂得弯弯绕绕，也不清楚对待别人受伤的心要多加照顾，只知道蒋明晟在对自己做不好的事情，他不想看到，就义无反顾地要出来阻拦。
　　白炽灯的光柔和地罩在李爻和蒋明晟以及大气不敢出的小毛身上，奇怪的氛围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良久，蒋明晟对着李爻的含着水波眼睛没辙了，他说:“你就当我在赎罪吧。”
　　李爻睁大了双眼，几乎是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就说出来了:“神……为什么还要赎罪？”
　　“这也是你选择成为一个人的代价吗？”
　　蒋明晟愣住了，他没想到李爻连这个都打听到了，从前因为不想面对自己的曾经，他谎称自己一直都是个是鬼，就算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也没关系，毕竟是鬼嘛。
　　这个借口用多了，自己也差点以为那段过去不存在了。
　　直到那次回到故居，山神庙轰然倒塌，被他留在山神像里的散灵回来了，它要和蒋明晟融合。
　　真是好奇怪，被遗弃的自己居然还想回来。
　　蒋明晟做神的时候，要端庄，要克己复礼，要回应那些虔诚的请求。
　　不过，他也不是天生就是神，他只是一个小木头而已，根本不会分辨别人的好坏。
　　所以他烦了，他忍着剧痛把做神的那段记忆连同着做神的一部分自己割掉，留在了神像里，自己去做人。
　　过去了那么久，除了祝絮那次不痛不痒的威胁，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有些阴郁的孩子原来高高地端坐在一座庙里，日日夜夜享受他人供奉的香火。
　　可是，现在李爻知道他是山神了？
　　蒋明晟被这句话打得猝不及防，他从来没有想过和李爻坦白这件事，也根本没有假设过李爻能够知道这件事，大脑一瞬间的宕机造成了尴尬的气氛。
　　沉默已经成为了他们的常态，蒋明晟总是习惯性地回避两个人之间不互通的部分，以此来割舍掉令他失去理智的关系。
　　但是李爻穷追不舍。
　　他完全就是认准了主人的一条小狗，只知道跟在蒋明晟的身后，根本不去思考这个主人到底做过了什么，也不在乎这个人身上是否背负着一些人的命。
　　他看到了蒋明晟，想要跟着蒋明晟，他就去了。
　　蒋明晟有时候真是恨李爻。
　　恨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是一副被爱的样子，恨他一直一直都这么坚定，恨他无论如何也要站在自己这边。
　　你根本就不懂我！
　　他的灵魂在痛苦地嘶吼，而他的表情纹丝不动。
　　更何况，他听到自己在说，你知道这个又能怎么样？
　　李爻在他对面睁大了双眼，瞳孔微微震颤，似乎是被问住了:“我……”
　　蒋明晟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还是多说了，索性一闭嘴，当作什么也没讲。
　　李爻对他这幅全面防御的样子最没办法了，知道话谈到这里，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
　　就在两个人关系的冰越积越重的时候，小毛探出了头，仿佛做了半天哑巴一样嘟噜嘟噜就开始说话:“对不起小明虽然我还没告诉爻爻我的真实身份但是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你不要跟爻爻分开好吗我真的要哭了呜呜呜。”
　　说哭就哭，小毛一嗓子嚎开了，这一团黑色不明物体里像是住了八十只鸭子，开嗓的杀伤力差点把离他最近的李爻的脑子哭关机。
　　简直就是声波武器。
　　蒋明晟很明显没有预料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能撒泼的散灵，敢当着他的面用他最不喜欢的方法来威胁人。
　　李爻头晕晕的，还不忘记觉得丢人，又不知道这黑团子到底是哪个部位在发声，翻过来倒过去的看，恳求它快点闭嘴:“你别哭了……哎，你嘴呢？我摸的是屁股吗？别哭了……”
　　蒋明晟:“……”
　　蒋明晟:“别哭了。”
　　小毛:“呜。”
　　它短暂地顿了一下，似乎是听进去了。
　　蒋明晟刚想松一口气，下一秒就迎来了小毛更加尖锐的哭声:“我不要——我一停下来，你，你肯定要把我杀了，呜呜呜呜呜！！”
　　李爻头更大了:“杀什么？谁要杀你了，先不要哭了。”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之前好像有人跟他说过的，散灵大部分都各奔东西，当时他在山上看到的那些，都是山神捏出来的复制体。
　　啊，蒋明晟山神来着。
　　……小毛，是他捏出来的？
　　蒋明晟面无表情，实在是被哭得没脾气了:“我不会杀你的，闭嘴。”
　　小毛的哭声戛然而止，与此同时，沉默了半天的镜灵狗腿地飘了过来，绕在蒋明晟的身后:“山神大人，就是它总欺负我，现在还这么没有眼力见，干脆抓回去回炉重造算了。”
　　镜灵的声音对于蒋明晟来说很陌生，他不记得自己有跟这个灵接触过，但是也勉强能沟通:“我已经不是神了。”
　　那可不一定，镜灵小声嘟囔。“您身上的力量可从来没消散过，我还以为您要做人类只是说着玩儿呢。做人哪有做神痛快啊？他们坏死了，都没有礼貌。”
　　小毛在这时候突然又元气满满了，中气十足地跟镜灵争辩:“你瞎说，爻爻就可懂事了。”
　　镜灵嗤笑一声，跟在蒋明晟身旁，它不方便露出最跌份的一面，于是把自己的架子摆得高高的，意思是我才不和你计较。
　　蒋明晟已无心参与他们的斗争，只是重复一句话:“我的力量还没消散……我的力量还没……”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镜灵:“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