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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明镜亦非台(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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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两人陷入尴尬的凝滞中时,蛇女尾巴向上弹起,齐淇一时不查被狠狠甩飞到了墙壁上。
畸形的蛇女以一个刁钻古怪的角度从地上扭动爬起,他的上肢似乎背叛了大脑,两条胳膊拉长扭曲,似乎感受到了莫大的痛苦,几乎占了整张脸一半的拉长的双眼逐渐全部染红,眼眶中竟长出黑褐色的细细的枝条。
与之相反的是,她下半身的蛇鳞在飞速蔓延,完全裂到耳后的嘴巴张开,不见蛇信,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森然的绿色蛇头,蛇头张开嘴巴,发出人类婴儿般的尖叫声。
如果是一个心理承受能力弱的人,定会被这恐怖的东西吓疯。
眼见这怪物调转矛头袭向海令心,挥舞着如同嶙峋枯木的长爪,齐淇当即双腿在墙面一瞪,借力飞驰而来,提剑挡下一击。
“出门左转,快跑!!”
海令心面对齐淇在场有所顾忌,他想起临走时梅满还为他挑了样东西带着,干脆收起刀来,掏出一根金灿灿的绳子,他把绳子的一头抛向齐淇:“齐师兄接着!”
齐淇一把抓住,认出这是降魔索,不加思索,他立即借助灵力震开蛇女,二人分别手执绳索一头,在蛇女再次袭来之时,绳索拉紧与蛇女腹部相撞,接触的地方登时冒出黑烟,蛇女发出尖锐的悲鸣。
趁蛇女痛苦之时,两人拉住绳索缠绕蛇女一圈,并趁机结成一个绳套勒住对方的颈部。
蛇女身上的蛇鳞像是被烧焦一样逐渐变黑,她开始奋起全身的力量不断挣扎。
在齐淇的示意下,海令心将自己这一头的绳子抛给他,齐淇熟练地将绳索再二再三地捆在蛇女身上将之固定在一旁的石柱上。
这边海令心终于开始观察周围的景象,这里像是一个墓室,中间摆放了个石棺,但突兀的是,这间墓室里竟然长满了各色花草,地上是数不清的不知名花丛,连头顶都垂下无数藤蔓,到处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让这处本该埋葬死人的地方显得古怪无比。
齐淇没多耽搁,他将蛇女困住后,立即拉着海令心跑出去。
“那根降魔索只是初级法器,撑不了多久,你从这个方向走穿过石门,往上就有一个出口,你出去等着。我到里面看看有什么关于女妖的线索,等把她怨气执念消除,完成任务我就出去找你。”
齐淇完全把海令心当成了需要照顾的小孩,打定主意要带他躺平过考。
海令心哭笑不得,明明对方只比他大了两岁。
“我之前被这幻境融合成了它一部分,知道了不少事情,你带着我保管有用!”
说完,趁对方呆住,海令心快步跑到前面反客为主拉住他就往墓道深处跑。
拐了个弯他们跑到又一个侧室内,合力把厚重的石门关上,齐淇在门上施了两个加固的法决,转过身来严肃道:“你之前发生了什么,你现在感觉神智还清醒吗?”不怪他这么紧张,这种与灵境里的幻象融合的情况非常少,幻象的本质是灵境主人的内心怨念执念,与之共情很容易神智失常。
“呃……我感觉没事,事实上我没过多久就清醒过来了……你先告诉我这里是这么回事,我们怎样才能通过考核。
齐淇叹了口气,把这里是祭魔窑的事情告诉了他。
“魔族祭祀?”
“对,与魔怪有牵扯的事物往往带着诅咒,何况这是一整个祭祀的魔窟,蛇女化魔应该是触发了这里的禁忌,导致被诅咒。”
“对上了……”海令心将自己遇到的事情挑挑拣拣地告诉对方,去掉了自己使用黄印的部分。
“那个书生在现实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从他的一个抄本里发现了一个邪祭的方法,这厮想要血祭他那个花妖恋人来向某个强大的魔物换取文才天赋,仪式应该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导致本该死去的花妖被异化成了蛇魔。”
齐淇恍然道:“这就说的通为什么蛇女的灵境里会有个祭魔窑,那个书生肯定是在这里模仿那些魔怪向某个魔神献祭,只是不知道祭祀地摆在哪里了?”
海令心却知道完全不是那么简单,不说黄印的主人与蛇人根本扯不上什么关系,何况那个祭祀的方法只对了一半,根本不可能成功。但倒霉就倒霉在那书生把献祭的场地摆在了人家家门口,他记忆没完全恢复,只隐约记得蛇人信奉的神明脾气算是好的,只有一点很忌讳,那就是在他的地盘祭祀其他神明。
黄奉宁完全是触犯了禁忌,被蛇人留下的诅咒缠上了,还连带着连累了花妖。
他思绪仅在一瞬间,紧接着开口问道:“找到祭祀场地有什么用吗?”
齐淇若有所思:“灵境的核心是妖魔充满怨气的灵核。我们要通过考核的话就要找到灵核击碎,我之前问过不还山的师兄,将妖魔心脏炼化来攻击灵核来以此消除怨气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因为,如果说灵核浸满了怨气执念,那心脏承载的就是她最后一点关于美好的感情的执念。只是心脏往往比灵核还难获取,它不仅受到妖魔最严密的保护,而且往往存于妖怪的魔化地点,在这里大概就是她被献祭的地点了。我们一旦踏入,魔瘴侵袭,很容易被动摇神元。以往有考核者甚至因此生出心魔,半疯半傻,再也没法修行了!”
海令心脸色一白,想起方才被自己大砍特砍的枯枝,化成灰的花,还有塌陷的祭祀现场,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这件事情了。
“我觉得保险起见,还是硬打吧师兄。”海令心心虚地说。
齐淇可能是觉得小师弟被吓到了,脸色柔和下来:“你别害怕,到时候你躲角落里,我来上!”
海令心作安心状,重重地点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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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无力地甩动着自己的尾巴,她现在只是一个怨气与憎恨的集合体,只保留了微弱的意识,即便如此,那段后来无比令她恶心却又日夜咂摸的感情记忆仍刻印在那细微的意识里——虽然已经模糊到所剩无几。
可自从海令心从上面掉下来开始,那少到可怜的丁点儿记忆与情感也开始缓缓流逝。
她感到有些解脱的释然,也有不甘心。
她和黄奉宁的相遇并不偶然,他们的感情夹杂着不纯粹的算计,从来不是什么书生与女妖的一见倾心,情深如许。
妖的寿命长久,即便是修为最微末的小妖,只要化了形,也可以熬死好几个筑基修士,可天道从来不会偏帮谁,寿命悠长的的代价就是妖的修炼十分缓慢而艰难。
不少急于求成的小妖为此走了岔路,无双也是其一。
她是一棵海棠树成精,栽种她的主人是一个年轻的官员,因不愿与官场上的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不断被诬陷泼脏水,一贬再贬,他辞官的那一日,带走的只有无双。
日夜浇灌,书香浸染下,无双生了灵智,可只有日月精华与灵气来修行是在太慢,化形之日遥遥无期。
她将主意打到了浇灌她的人身上,只一次的精气摄取,无双的修为就涨了一大截,此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无双的主人早亡之日,也是无双的化形之日。
那一日月色正好,病入膏肓的年轻人回光返照似的下了床,坐到院子的海棠树下喝茶作诗,无双现于人前。
“你知道吗,是我害死了你。”这是她睁眼的第一句话。
可年轻人既不诧异也不惊恐,更无怨怼。
他只是淡淡笑着说了句:“我终归还是个有用之人的……”
说完,他写完最后一手诗作,平静地闭上眼睛。
无双心冷得很,她不感谢他,也不嘲弄他,她很快忘了他。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她修为见长,结出灵核后,每一次进阶,她都要开始面对天雷渡劫。
而她早年为了修为害死人命,天道都记着呢,别人的雷劫只有三分厉害,她的要有九分。经历过一次后,她害怕了,她不想死。
她不记得是从哪个朋友那里得来的消息,人族修行得天独厚,他们的雷劫比妖不知简单多少,而妖想要获得这份天赐,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与人在一起,成亲生子,这样一来她本来的修为与寿命就会减少一半,可于此相对的,是被天道记为“半人”,修炼变快,连雷劫的数量与力量也会减少一半。
她想,她是需要一个人类丈夫了,无关爱情……
那一天是上元,满街的火树银花,高台之上的文人学子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无双走过时,他们又忽然噤声不语,你推我攘,好像变成一群哑巴的鸭子。
黄奉宁就是这时候从人群后挤到窗边,醉眼惺忪,手上还拎着一个酒壶。
四目相对,他灿然一笑,回头轻佻地高声念道:
“无限相思苦,含情对短窗.恐归沙吒利,何处觅无双!”*
无双微微睁大眼睛,这是那个人临死写的最后一首诗。
后来,她始终不愿承认,自己的选择受了他的影响。
她只是觉得读书人老实,比较听话罢了……
与黄奉宁在一起后,几百个日夜朝夕相对,无双并不是没有生出一丝真情,甜言蜜语,郎情妾意,爱意的膨胀水到渠成。无双觉得,即使黄奉宁死后,自己余生再不会这样爱一个人了。
可无双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与黄奉宁在一起的目的不纯粹,而黄奉宁对她的温言软语也只是个谎言,最开始,他对她连见色起意都不是。
那一天还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亮闪闪发光,他被黄奉宁哄骗喝下了带有遏制妖力作用的药酒,如同一个待宰的羔羊被死死钉在了摆满奇怪石头的地上,四肢不断地流出鲜血渗入泥土中。
黄奉宁状若疯癫,不断地呢喃着奇怪的咒语。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一片寂静,他看上去越来越焦急,终于,狂风大作,乌云蔽月。
他开始疯了似的大喊大笑,过了一会笑声又戛然而止。
紧跟着他开始发出痛苦的嘶吼声,在无双惊恐的眼神中,他身上裸露的地方不断冒出鳞片,整个人如同一个蛇类一般扭曲着。
他尖叫着向无双爬来,整个人都被异化成了个半人半蛇的怪物。
无双此时已经毫无力气,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却不想在最后一刻,细微的破空声传出,周围陡然安静下来。
她缓慢睁开眼,看到黄奉宁瞪着那双已经异化的竖瞳,浑浊的眼球里承载着恐惧不甘,而他的身后,插着一根紫羽长箭。
得益于她妖怪的体质,她最终活了下来,却也像黄奉宁那样,身上开始出现蛇的特征,尽管过程缓慢,她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蛇一样的恐怖怪物。
再后来,她的意识少有清醒的时候,直到被人类修士斩杀,死前清醒一瞬,她最后想:他对我是有情意的吧。
现在,她最后一抹带有情感的意识也渐渐消散,她最后又想:我的情意又究竟是给谁的呢?
另一边,海令心终于发现自己好像少了什么,而被少了的二葵正躲在花草丛里瑟瑟发抖。
他眼看着对面的蛇女周身不断冒出黑气,本就硕长的尾巴不断加长加粗,五指和头发全都变成扭动的黑蛇,密密麻麻地吐着蛇信,而眼眶的位置长出蜿蜒的枯枝,缠绕周身,枝干的顶端是两个眼珠,脸上一般被鳞片覆盖,另一半也是红色的鳞片纹路。
她张开裂到耳后的嘴巴,一条手腕粗的蛇头钻出,发出尖细的嘶鸣声。
原本金光闪闪的绳索彻底变成黑色散落在地上,蛇女拉长脖子弯曲成一个可怕的弧度,她缓缓向门外蠕动。
她循着气味到了两人所在的墓室门口,眼珠子贴近门框,嘴角流出恶心的涎水,滴到地面腐蚀一大片。
门里的齐淇察觉到了外门的动静,他将手压在剑柄上,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