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失火》迟迟栖

5、第 5 章

　　“坐在这里干什么？”闻洵之的声音。

　　姜颐从百合花束里抬头，“啊”了一声。

　　Alpha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的，站在玄关处的阴影里。似乎是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的，还是一件简单的白T，一条浅灰色棉质睡裤，手里拿着一块毛巾。

　　他的右手手腕上仍然戴着深蓝色的手环，姜颐下意识地嗅，没有闻到柑橘的味道。

　　“我——”姜颐从沙发上站起来，说，“不是说要上课吗？”
　　闻洵之用毛巾擦着发梢上的水，闻言停下来看向姜颐，冷声道：“射击，你来教么？”

　　姜颐这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位闻小少爷的每一项功课或技能都有专门的辅导教师，闻仲景说让他教授闻允熙的功课，充其量是类似于陪玩的角色。

　　于是姜颐识相地摇头：“我不会的。那没什么事，我就先上去了。”
　　闻洵之哼了一声，算作回答。

　　回到房间洗完澡，姜颐在沙发上窝了一会儿。坐在他房间落地窗前的小沙发上，能够听见从射击场方向传来的子弹击穿障碍物的声音。

　　虽然已经做了最大程度的安全措施和隔音降噪处理，但在市中心的私人宅邸里建起一座室内实弹射击场，仍然超出姜颐的想象范围。

　　即使是姜序行生前履任联盟财政部监察处处长，他们一家四口人住的一直是姜颐出生那年购置的小三居。一直住到姜枝夏进入娱乐圈工作，几年后在市中心购买了一幢二层小洋楼，但姜序行始终拒绝搬进去。

　　而母亲舒云并不是很有主见的性格，虽然很盼望一家人能够住在一起的美好生活，还能照顾生活不规律的女儿，但最终面对执拗的姜序行，仍然顺从地接受他的选择。

　　于是直到姜枝夏跳楼之前，始终独居在那幢小洋楼。

　　舒云经常会在家烧一些姜枝夏爱吃的菜让姜颐送到姐姐家去，有时候是一碗红烧肉，有时候是一锅红豆薏米汤，还有饺子之类容易煮熟的东西，放进冰箱的速冻层，方便女儿饿了的时候只需要烧开水下锅就能吃上。

　　虽然姜颐知道以姜枝夏的生活习惯来看八百年都不会开火下厨，但他每次都会尽职尽责地给姐姐送过去，把冰箱里好几个月前放进去的饺子拿出来，换进新的。

　　姜颐依稀记得姜枝夏搬进小洋楼的那年他刚过完十四岁的生日。过生日的时候姜枝夏还在家，围着他唱了一支生日歌，为他戴上生日王冠，然后神秘地从包里掏出他一直很喜欢的一位作家的手稿，扉页印着亲笔签名。

　　留存在记忆中的似乎是一个完满幸福的生日，其实如果仔细想，姜颐会诧异地想起来那天是以姜序行和姜枝夏的激烈争吵收尾的，争吵的内容和多年来发生过的无数次争吵大同小异，无外乎与姜枝夏的职业选择问题。

　　联盟财政监察处副处长不需要一个在娱乐圈工作的女儿。她的照片应该出现在时政专栏，而不是娱乐周刊上。

　　语言是对别人撒谎的，而记忆是对自己撒谎的。随时间流逝，大脑把真实的记忆美化成想看到的样子。

　　如果他去得更勤快一些，是不是姐姐就不会死了。姜颐默然想。

　　窗外的雨下了一天都没有停，姜颐蜷在小沙发上静默地远眺院墙下的垂枝樱，静止的瀑布在雨中扑簌簌地掉落，仿佛流动起来。

　　犯迷糊的间隙，姜颐才发现间歇性响起的枪击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从一楼传来脚步声和低语声。

　　姜颐听了一会儿，始终没听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

　　随后响起的哭声彻底驱散睡意。

　　姜颐从小沙发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哭声来得愈发清晰，是小孩子的哭声。

　　应该是闻允熙。姜颐合理推测，大概是因为在车上闻允熙说的那些话，虽然说童言无忌，但看闻洵之当时的脸色，是真的生气了，少不了一番教育。这么想着，又坐回沙发上。

　　没想到哭声持续了十来分钟，没有丝毫要停止的迹象。

　　姜颐再次起身走到房门前，手已经握住门把手，又收回来。但是哭声还在继续，犹豫了一会儿，姜颐还是按下门把手。

　　顺着哭声走下楼，走到楼梯中段的时候就看见客厅的沙发那儿围了一圈人。

　　姜颐站在那儿没动，听着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

　　闻允熙已经哭了有小二十分钟，似乎力气用尽了，哭声变得断断续续的，说话的声音也哑了：“我不去医院！我也不打针——让我病死好了！”

　　然后是闻洵之冷淡的声音，不留情面地指出：“今天的针已经打完了，明天还有一针——先把今天的药吃了。”

　　“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你刚刚还骂我——我不想跟你说话——”
　　还有力气挣扎反抗，看起来问题并不是很严重。

　　姜颐松了口气，正要往回走，围在闻允熙身边的那位年长的女性beta却眼尖地看到站在楼梯上的人影，喊了一句：“姜先生？”
　　“......”

　　姜颐抬脚跨上楼梯的动作滞住，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走下楼，对着围在闻允熙身边的医生、阿姨等人解释道：“......我听见有哭声，就想下楼看看。”
　　女性beta点点头，脸上闪过一丝欣慰的神色，扭头对闻洵之说：“闻先生，姜先生是omega，让他照顾一下小少爷会不会比较好？”

　　姜颐这才意识到，在场的两位医生一男一女都是alpha，照顾闻允熙的两个阿姨则是beta，闻大少爷和这个哇哇哭的闻小少爷同样都是alpha，在场七人中只有自己一个omega.

　　Omega的信息素具有安抚作用，照顾生病的小孩子，似乎确实比较合适，何况姜颐名义上本来就是闻仲景给允熙找来的家庭教师。

　　于是姜颐主动接过话：“我应该可以的。”他走进人群，在沙发跟前蹲下，抬起头看向裹着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的闻允熙：“我来照顾你可以吗？”
　　姜颐摸了摸闻允熙露在毯子外面的脚，温度正常，应该没在发烧。

　　闻允熙止住哭声，抽噎两声：“可是爸爸说alpha要照顾omega，哪有让omega照顾的道理。”
　　“.......闻允熙。”

　　闻洵之终于丧失最后一点耐心，端起茶几上盛着温水的玻璃杯，冷着脸喝斥：“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是么，再给他打一针！”
　　“......”姜颐隐秘地往旁边挪了挪，避免闻洵之气极了把水倒在他头上。

　　闻允熙瑟缩了一下，倏地把漏在毯子外面的脚收回去，用毛毯把自己裹成球，嗫嚅两句，终于没敢吱声。

　　“我喂你可以吗？”姜颐说。

　　好不容易有人递来台阶下，闻允熙别扭了几秒，抬头瞄见闻洵之彻底黑下来的脸，识相地快速点头：“好，姜老师喂我吃。”
　　在场众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喂完药之后小孩又闹了一会儿，但抵不住药效，很快就困得睁不开眼，沉沉睡过去。

　　两位医生向闻洵之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离开了，照顾允熙的两位女性beta在得到闻洵之的许可后也相继离开闻家，大约并不是住家保姆，只负责白天的工作。

　　偌大一幢三层别墅，空荡荡得只剩下一个alpha——正在易感期，一个omega——受到alpha信息素干扰导致身体有些不适，还有一个吃了药昏睡的小孩。

　　而且姜颐又一次忘记戴手环了。听上去并不像什么好事。

　　他坐在沙发上，犹豫要不要先起身回房拿一下手环。但闻允熙趴在他腿上，睡得很踏实，姜颐怕吵醒他。

　　厨房里传来水声，闻洵之端了一杯清水走出来，玻璃杯不轻不重地磕在姜颐面前的大理石茶几面上。

　　允熙在睡觉，两位保姆走的时候贴心地关掉了客厅里悬垂的水晶灯，只留下两盏壁灯，光线昏暗柔和，安静地照耀。

　　姜颐没抬头，只用余光看见闻洵之穿着拖鞋，站在茶几旁边，两条修长的腿斜斜地杵在那儿。

　　“睡着了？”静默了一会儿，闻洵之终于开口，怕吵醒闻允熙，声音很小。

　　姜颐点点头。闻洵之走到姜颐面前，弯腰抱起睡在他腿上的小孩，没说什么，转身往楼上走。

　　允熙的手臂从闻洵之怀里垂落，抱在怀里的毛绒小狗吧嗒一声掉在地上。

　　闻洵之脚步不停地瞥了一眼：“捡一下。”
　　“哦哦。”姜颐弯腰捡起小狗，跟在闻洵之身后上楼。

　　闻洵之推开主卧的门时，姜颐有些惊讶。看上去闻大少爷不喜欢活的人，偌大一幢三层别墅楼只住了三个人，宁可自己带小孩也不留一个住家保姆。

　　从怀抱转移到床上的时候闻允熙有了一点要醒过来的征兆，紧闭着眼睛哼了几声，四肢并用地挣扎舞动，挥动的手臂打掉了床头上摆着的一个小盒子。

　　姜颐想帮忙，没想到闻洵之对此表现得很熟练，弯腰轻轻拍打闻允熙的手臂，小孩又哼唧了一会儿，再次陷入沉睡。

　　那个被打落的小盒子在地板上翻滚了两圈，盖子吧嗒一声弹开，里面的东西也掉出来，亮闪闪地躺在地上。

　　姜颐弯腰去捡，是个戒指。手指刚刚触碰到戒圈，闻洵之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冰冷低沉像是压抑着怒气的：“别动。”
　　“......”行动比大脑快一步，姜颐已经捡起了戒指，直起腰看见闻洵之隐含怒意的脸，以及看隔夜垃圾一样的表情。

　　“呃，”姜颐试图解释，“不好意思，已经捡起来了。”

　　他把戒指递给闻洵之，视线无意间扫过戒面，递出去的手忽然滞在了半空。

　　戒托是七芒星的形状，材质或许只是银质的，光泽有些暗了。中间镶嵌着一颗熠熠闪光的钻石，很小很不起眼的一颗。

　　但那颗钻石，颜色很特别——Fancy Deep Orange深彩橙色，VVS1净度，明亮式切割。如果没认错的话，这颗钻石现在应该躺在银行的保险柜里。

　　“戒指——”姜颐蓦地抬头，怔怔盯着闻洵之，“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