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失火》迟迟栖

4、第 4 章

　　虽然闻洵之佩戴了可以隔绝信息素的手环，姜颐也不在发/q期，但和处于易感期的alpha同处一个密闭空间很显然并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

　　何况这个alpha在几个小时之前险些失手射杀他。

　　姜颐紧挨着车门坐，虽然宽敞的后座实际上看起来能坐下四个人，但在这种时候，还是有些逼仄。

　　闻洵之却仿佛毫无顾忌，长腿大咧咧地伸着，向后仰躺在靠背上，脸对着窗外，留给姜颐一张冷漠疏离的侧脸，似乎也没有要为难他的意思。

　　二十分钟的车程漫长到令人窒息，姜颐怀疑车里的空气循环系统好像出问题了。

　　他闻到很重的柑橘味，从寡淡逐渐变得浓郁，混合着车载香氛的一点栀子香，充斥整个车厢。

　　起初姜颐觉得很好闻，稍微有点甜腻的香气，和车窗外十一月的冷雨相和，具有抚慰情绪的作用。

　　但几分钟之后，姜颐在头晕和反胃中迟钝地意识到，这是alpha信息素的味道。

　　因为没在发q/期，姜颐也没有佩戴手环，浓郁的alpha信息素味道直冲天灵，带有强烈的攻击性。车辆高速行驶，姜颐扒着车窗，车窗外的景色走马灯一样飞快闪逝。

　　他头晕目眩地抬手想要按开车窗，却眼花到半天没按下开关。

　　在姜颐以为自己即将陷入昏迷的前一秒，车窗倏然降下。

　　冰冷冷的雨扑簌簌地落在脸上，姜颐像狗一样双手扒着车窗，大口大口地喘息。湿重的水汽堵塞鼻腔黏膜，过快的呼吸速率致使他在空气中竟有一种溺水的窒息感。

　　雨不大，但是秋天的雨具有绵密的特质，姜颐趴在车窗上清醒了五分钟，脑袋缩回车里的时候才发现额前的刘海和衬衫的领口几乎湿透了。

　　“前面有医院，给你放那儿？”

　　听到车里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被冷雨浇了一头的姜颐迟钝地想起来，那位闻少爷还跟他一块儿坐在后座。

　　雨还在顺着车窗不断地飘洒进来，窗框和真皮座椅都被雨打湿，淋漓地向下滴水，继而又打湿姜颐脚下踩的看上去很贵的脚垫。

　　不知道是受alpha信息素的影响，还是因为把车里弄得一团湿有些尴尬，姜颐感觉到耳廓热起来。

　　他仍然头晕，单手抓着门把手，避免整个人顺着光滑的真皮座椅滑下去：“没事。谢谢闻少爷。”

　　闻洵之没再说话，视线在姜颐身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是在评估姜颐的状态，随后再次将脸朝向车窗外，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收了收腿，冷声道：“别吐车上。”
　　有点难。姜颐头晕目眩地扒着车窗，很低地应了一声。

　　车平稳拐弯，绕过城市中心的一个人工湖泊，掩映在郁郁绿色中的亭台水榭慢慢浮现，闹中取静，曲径通幽。

　　姜颐跟在闻洵之身后，跟着侍应生穿过几道回廊，进入一处僻静的庭院，看见下午见过的闻理事长，坐在廊下的石桌上，安静地饮茶。

　　“来了？”闻仲景没抬头，端着茶杯轻轻晃动几圈。

　　闻洵之“嗯”了一声，在闻仲景旁边那张空的石凳上坐下，目光在四周逡巡一圈：“允熙呢？”
　　“跑后厨玩儿去了，”闻仲景笑了一声，“没规矩。”
　　两人旁边还有一张空的石凳，姜颐没坐，安静地站在闻洵之身后，身上穿的也是极为普通的白衬衫和长裤，很像是一名不起眼的侍应生。刚从alpha信息素浓度超标的车上下来，他晕得几乎站不住。

　　“怎么还站着？”闻仲景抬了抬眼，像是刚看见杵在一旁的姜颐，“过来坐。”
　　姜颐这才温顺地点头，在空着的那张石凳上坐下。

　　“把允熙喊过来，”闻仲景放下茶杯，对旁边围绕的两个侍应生吩咐，随后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姜颐：“年纪小，规矩还没立起来。”话里有些责怪的意味，实际上语气是宠溺的。

　　姜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附和地点头。

　　不多会儿，连廊上就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紧接着，小孩子清脆响亮的喊声在幽静的园中响起来：“爸爸！哥哥！”

　　闻仲景爽朗大笑：“小心点儿，雨天路滑。”
　　姜颐侧过脸去看。一个大约十来岁的小男孩，手里抓着一只毛绒小狗的玩具，从连廊上飞奔过来。跟着他的几个alpha，脸上满是焦虑不安的神情，弯着腰双手向前伸着，倭身跟在孩子身后跑，生怕他跌倒。

　　“哥哥！”小男孩飞扑向闻洵之，险些摔倒，却一点都不怕，好像有十足的把握闻洵之能接住他，然后趴在闻洵之的膝头，又对着闻仲景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爸爸！”

　　小孩喊第一声的时候还有点远，姜颐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但现在除非他被车祸撞坏了脑子，否则两声清晰的“爸爸”“哥哥”，怎么也不可能听叉。

　　时政专栏、八卦周刊、新闻联播、街头小报，关于闻家的任何动向都会被事无巨细地报导，即使对八卦新闻漠然如姜颐，也对闻洵之的身世历历清楚：父亲闻仲景，联盟常务理事之一；母亲陈珏，生前履任联盟慈善总署副署长一职，在闻洵之十岁那年，参与南北战区维和行动，因公殉职；两人膝下仅有一个独子，就是闻洵之。

　　所以这个看上去不过十来岁、对闻仲景喊爸爸的孩子是谁？

　　“允熙，喊人，”闻仲景看着兄弟和乐的景象，露出熨帖的神情，“这是姜老师，之后就让他先教你一段时间。”
　　允熙趴伏在闻洵之的膝头，歪头看姜颐：“姜老师？”随后用夸张的动作嗅了嗅鼻子：“姜老师，你是omega吗？”
　　“......你好，”姜颐说，“对的。”
　　“你没有戴手环，”允熙又嗅了嗅，“姜老师，我闻到你信息素的味道，好重，你生病了吗——香香的，不过好像有点苦。”

　　“......”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姜颐吃的药比饭还多，实在记不清有没有按时服用控制信息素的药。但每次发/q期之前都会有明显症状，很显然现在的情况不是，大概只是因为刚刚被alpha信息素熏了一路，身体产生的不适反应。

　　“抱歉，”姜颐颔首对孩童温和道，“回去就戴上。”
　　“允熙，要有礼貌，”闻仲景轻声喝止，随后转向姜颐，颇有些无奈，“姜老师，你也看到了，孩子被我宠坏了。”
　　“没关系，”姜颐说，“孩子还小，小时候都是这样的。”
　　闻仲景似是对姜颐的回答很满意，甚至给抬手给姜颐斟了一杯茶：“那之后这孩子，就先拜托你一段时间了。”
　　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闻洵之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闻仲景似乎有些不适，吃到中途咳嗽了几声，匆匆退席。

　　雨水淅淅沥沥沿莲花雨链滴落，偌大一个园子安静地只剩下潺潺流水声。

　　姜颐低着头，识趣地只夹面前的一道菜吃，余光看见闻洵之几乎也没怎么动筷子，一直在照顾坐在旁边加高椅子上的允熙。至于姜颐面前放着的这碟蟹黄年糕，闻洵之至始至终都没碰过，不知是偶然还是刻意。

　　吃过晚饭一行人依然回闻家，上车之前姜颐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即使闻洵之右手腕上的手环指示灯始终显示正在工作中，姜颐还是能够清楚地闻到浓郁的柑橘味道。

　　不难闻，甚至有点甜香，让人很难相信这是属于闻洵之的味道。

　　他想跟闻洵之说自己可以打车回去，虽然听上去不太礼貌。

　　“姜老师，你怎么不上车？”

　　允熙坐在闻洵之身边，歪头朝他看。

　　“......马上。”姜颐硬着头皮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一瞬间，从心理层面再次有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好香啊。”

　　允熙坐在两人中间，左右嗅了嗅鼻子：“哥哥是橘子，姜老师，你是什么？”
　　“......忍冬花。”

　　“忍冬花，”允熙小声念了一遍，“名字也好听。”他凑过来，鼻尖抵在姜颐的胳膊上，做了一个深呼吸：“姜老师你比哥哥要香一点。”
　　“......”

　　“姜老师，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家吗？”允熙扯着姜颐的袖子问。

　　“是的，”姜颐解释道，“你之前的老师有事请假了，我要教你一段时间的功课。”

　　“那你跟我哥哥会一起睡觉吗？”

　　“啊？”如果说之前是从心理层面觉得有点窒息，那么现在是从生理上感觉呼吸不过来了。

　　“闻允熙。”

　　车里传来闻洵之冰冷的训斥，不像闻仲景连责骂都是和蔼宠溺的语气，闻洵之的口吻全然是严肃的：“谁教你的这些。”
　　“没有啊，”允熙朝姜颐靠过来，撇撇嘴作出委屈状：“爸爸就是这样啊，爸爸易感期的时候就会带很多omega回家，然后就一起睡觉，不是很正常嘛？家里一直很香呢，那些Omega也和姜老师一样，香香的。”

　　“......”

　　长久的沉默，闻允熙终于从哥哥拉长的脸中读出生气的情绪，挨着姜颐不敢再说话。

　　到了家，闻允熙没等车停稳就从姜颐身上爬过去，一溜烟窜下车就跑。

　　两位女性beta从别墅楼里走出来，一位年长一位年轻，似乎刚做完清洁工作，腰间还围着围裙。年轻的那位着急忙慌地追着允熙跑进屋里。

　　闻洵之皱了皱眉，没说什么，只是吩咐那位年长一点的女性beta：“给他洗个澡，动作快点，他晚上还有课。”
　　姜颐以为闻洵之说的晚上有课是指让自己给允熙上课，很发愁要教点什么，思索了半天也没想好，但想到总不能让别人等他，便还是提前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允熙洗完澡下来。

　　那位年长的女性beta捧着一束花放到客厅的茶几上，见姜颐安静地坐着出神，笑了笑说：“姜先生，您不回房休息吗？”

　　姜颐含糊地“嗯”了一声，事实上没有听进去任何东西，目光被眼前的一大捧花吸引过去。

　　十来枝重瓣百合，粉白色调，大朵大朵盛放连成一片，流云一样浮在造型简约的玻璃花瓶中。

　　——好巧，是姐姐最喜欢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