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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他没有笑哦。谁笑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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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田作之助从有记忆起,就在从事黑色产业链。
他风里来,雨里去,承受过比这尖锐一千倍、一万倍的苦楚,神色没变动过一丝一毫。
手折、脚断,都不能让他皱一根眉头,遑论仅是伤到手指头,这种没有动其筋骨的小事。跟动不动拼上性命,血肉横飞的杀手生涯去之甚远。
因而不能理解,也没办法体会到女儿的心情。至少,以现在的他是做不到,做不来的。
看女儿恹恹的,不大想搭理自己的模样,织田作之助心里头有股奇异的灵觉。似乎有什么毛毛的,刺刺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萌生,带给他前所未有的体验。
是幼稚的雏鸟初次生长出了柔软的羽翼,冷情冷性的暗杀者察觉到了未明的心绪。
他捉着孩子的手贴在嘴边,效仿着女儿的样子替她呼气。暗沉的发色形似老窖子内封存着的酒液,一经发酵,就会淌露出历经沉淀的醇香。
旁者若是听闻过织田作之助的威望,就很难想象这个人会在炙手可热的暗杀者热潮里,急流勇退,也绝对不能相信他会在个人的职业生涯抵达辉煌前,毅然决然地退场。
而那些都不重要了。
过去与现在划着明晰的边界,金盆洗手的他并不准备重操旧业。
狭小、破落的出租屋内,织田作之助头一回认识到,收割人命是比修剪指甲容易的。
他抚慰着因笨手笨脚的自己而受创的孩子,未曾明悟正在内心深处悄悄冥冥滋长的,是他先前从未有过的怜惜与爱意。
名为关爱的情意,栽下了亲情的种子。假以时日,必当蓬勃生长。注定要在他原本荒芜的心口开出一棵参天大树,爱怜和庇护家人。
替女儿修剪指甲时,织田作之助只认识到,即使世初淳安安分分地由着他剪,他也总掌握不好分寸。就跟他另外采用的照料女儿的方法一般,经常会在无意间弄伤了孩子。
小孩子实在是太娇气、太软弱,也太容易受伤,像一块堆叠的嫩豆腐,是半点都经不得人碰的。稍稍摇动,就会塌缩变形。使人触目惊心。
假若赛尔提能知晓他的心声,肯定会表明大人都经不起这种碰法。
拜托,能和他过招的人都死了好吗?
织田作之助和赛尔提虚心请教带孩子的方式。身着一袭黑皮衣的女性,听完全程,用手机打字:【你女儿脾气挺好的嘛。】
要是搁其他人家的孩子,被压到了,就会鼓着腮帮子,第一时间踹醒家长。哪有后面那么多的糟心事。
父女俩的日子过得穷嗖嗖,苦哈哈。
织田作之助上班,世初淳就待在家里。
她百无聊赖,体型又小,身高还矮。
干不来什么家务,挣不了啥子银钱。只能仰望着天花板发呆,靠漫无目的的思考打发拉扯成丝线的时间。
在人群中孤独,独处了默寞。
织田作之助在家,她会受苦。他不在家,她会思念。真是奇也怪也。
也是,人与人相互干涉,哪里有对她有益的照单全收,对她不利的统统排除在外的道理,只能全部忍受。
就像被生下来一样,有太多太多的事,毫无办法,只能自己去调节心情,加倍的坚忍。告诉自己捱过这一阵就好了,下一个阶段就会和缓。
从而明了人活着,就避免不了要经受痛苦。
所谓美好,只是挂在驴前头的胡萝卜,吊着牲畜的胃口,驱动着人前进。
无聊的尽头是睡觉。睡觉能缓解百分之五十的压力。
也仅仅是缓解,没法彻底地消除。只有睡得人事不知时,人才会抛却现实里的千钧重担,赢得一线喘息的机会。
做恶梦的话就是另一个层面上的重担了。
旁的孩子睡觉,是数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世初淳睡觉是数一只老鼠,两只老鼠。
这不,又有三两只老鼠打壁橱里探出头来,半点也不怕生。
这个其实可以完全谢免。她没有贵族血统,要作落魄的白雪公主,与老鼠们作伴的意思。
咳,纠正一下。织田作之助上班之际,屋内除了世初淳一个人之外,还有一群老鼠、蟑螂和蚊子。
他们居住的居民区环境恶劣,人类一个个饿得前胸贴后背,老鼠倒是一只只被吃得膘肥体壮,也不晓得是吃什么长大的。世初淳的直觉让她不要去深究这个问题的答案比较好。
老鼠的首尾连起来,比她的腿还长,一身肥硕的肉也比她的细胳膊细腿多。世初淳时常怀疑,四只老鼠联合起来就能够将她抬走,扛到它们的部落,给老鼠们晚上加加餐。
世初淳尝试过敲击奶瓶发出声音,好吓走老鼠。结果老鼠一点都不怕人也就罢了,还一鼓作气,径直向她冲来。大有自封进击的老鼠之意。
世初淳大惊失色,只能抱着没喝完的奶瓶东躲西藏。
有次,三只老鼠一起追她,她心惊胆裂,捧着奶瓶跑到卧室里。
室内,织田作之助正在换装,忽觉宽松的睡裤被人抓了把。他低头一看,原是担惊受怕的孩子跑来了,揪着他的裤子,惊慌失措地要往上爬。
他刚捞起女儿,背地里几道灰黑色的影子灰溜溜地跑没影了。
欺软怕硬!世初淳攀在养父肩头,举起右手挥舞着抗议。
为首的那只老鼠回头了,似有她再瞅瞅,就复来战的意思。
小时候,老人们吓唬小孩会说,断尾壁虎的尾巴会主动地寻找它的身体。它扭呀扭呀扭,直到钻进不听话的孩子们的耳朵里为止。
同理,不要去招惹老鼠,否则它们会在挑衅者睡着的时候,吃掉他们的耳朵。
无论哪一个都充满了□□的意味。对掉个雪糕都是天崩地裂的小孩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联想到老鼠半夜三更爬到床边,咬掉自己耳朵的场景。世初淳没骨气地缩回织田作之助的怀抱里,抱紧了奶瓶。
好人不与恶鼠斗。世初淳悻悻然地为自己不去应战,找好托词。
估计在老鼠们的心里,这块地盘是它们的。她、织田作之助,和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才是鸠占鹊巢的外来者。
好吧,她承认自己斗不过。
说到老鼠,就不得不说蟑螂。蟑螂同样是本地居民区的一大特色。
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就预示着它在这片地域繁衍出了一个族群,是广为人知的事实。
纵使人类灭亡了,它们大概率也会永存。直到星球毁灭,方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垂不朽。
世初淳拿拖鞋一拍一只蟑螂,看它们拖家带口,看它们爆浆流脓。她举起拖鞋,要拍死蟑螂前,思绪错开了几秒。
那画面真够恶心的人吃不下饭的。还好她现在吃的不是饭,而是奶粉。
她反思着,拍死蟑螂的自己,是不是昆虫族群里的罪大恶极。假若哪天遭遇强于自己的物种碾压,是不是能算作是一报还一报的报应?
这个想法终结于她目睹一颗蟑螂卵里爬出近百只小蟑螂。
——果然蟑螂这种邪祟就应该被灭门!灭满门!诛九族!一个都不要放过!
世初淳一边强忍着恶心收拾,一边忍不住地想,要不人们就洗洗手,把世界让渡给蟑螂吧。
它们有统治全球的能力与野心。
至于蚊子,一年四季全天候不休息,纵使接近零度,也没能阻止它们加班加点开工的决心。
它们风餐露宿,它们敬职敬业,它们夙兴夜寐到让男人沉默,使女人流泪。
关键是,蚊子吸血就吸血吧,还非得在耳边嗡嗡嗡,发出扰民的噪音。烦不甚烦,更别提长出的蚊子包还痒这回事了。
等织田作之助终于给她配了碗,世初淳刚端起碗吃饭,一只蚊子就要闷头撞死在她的碗里。
寻死也不是这么个死法吧。
看着自尽于粥水的蚊子,世初淳莫可奈何地放下碗筷。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专挑她这一碗。漂浮着的蚊子尸体无声地呐喊,令异乡人脑海里回响着“就一定要死在你的碗里”的旋律。
她想剖开蚊子的脑子,看看它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蚊子是没有脑子的。想要研究蚊子行为模式的她,兴许是当孩子的时间久了,忘了带上自己的大脑。
人是不能对比的,一对比就出龃龉。
小孩的体温高,跟孕妇一样是蚊虫的首要目标。
屋子里明明有两个人,蚊子偏偏只盯着世初淳咬。不免要她心理失衡。
她不是非得要织田作之助和她共同分担,来个同甘共苦,品味品味下何谓遍体瘙痒。
只是,她就像一只被蚊子逮住的羔羊,它们别的不要,专门挑她一只玩命地薅。她都快被薅秃了,织田作之助全身上下还清清爽爽。
这就叫人心理严重失衡了。
被咬得无法忍耐的女童,爬上爬下,揪着他的衣领子敞开,试图在领养人裸露的部位找到一个蚊子包。
可是没有,一个也没有。小女孩扫视着自己满胳膊、满腿的包,头顶乌蒙蒙的怨念扑哧扑哧地涨。
织田作之助购置了驱蚊水,浸泡在水盆里给孩子泡也无效。他摸摸女儿手臂前土豆大的蚊子包,小小口的给她呼气,止痒,嘴唇勾起一个不起眼的起伏。
世初淳:“!!!”
你笑了!正为满天飞的蚊子头疼的孩童,义愤地指着看自己笑话的监护人。
被抓包了的织田作之助面不改色,单顶着张正气凛然的脸,摊开双手,表情看起来要多无辜有多无辜。
他没有笑哦。谁笑了?他不知道,反正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