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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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落再次这条小道，这条路跟他七年前的记忆有些不同。
被时代遗弃的弄堂，基本上看不到什么人流，只能听见树叶被风拂过发出稀稀疏疏的声响。
欢迎光临的声音在老旧的小店响起，门口的招财猫重复地舞动手臂。这家店似乎很久没有开张，许多未拆封的货物凌乱地堆在角落。
何书晴听着声音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还是浮云落记忆中的样子，留着头港式波浪卷。红色小吊和牛仔裤的搭配勾勒她随意的线条。
半截烟头停在她手中，应该是刚刚才摁灭的。
何书晴的目光在浮云落身上流连，她的眼睛如同光泽的宝石，无论什么人看着她，呼吸都会停滞一瞬。
“几年不见，小芙身材又变好了。”
“别这么叫，怪恶心的。”浮云落被她喊得起一身鸡皮疙瘩，又熟练地从角落搬了条板凳坐下。
“现在不就我叫叫你。”何书晴用手指戳了戳浮云落的胸口。
“以后你想听我叫你都听不到了。”
茵红情趣门店不算大，没用过的商品拥挤地摆在储物架。下方贴着许多张纸条，上面标记着产品的各类型号和功能。
收银台落在大门正对处，它身后有两道门，联通着何书晴的房间和仓库。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起，茵红情趣店顾客没有几个，闲人倒是很多。那些不懂事的租客生活极其不规律。
何书晴怕他们哪天死在这，干脆在情趣店里又增添沙发和餐桌。本来就不大的房间更加拥挤。
如今沙发和餐桌堆满灰尘和废物，浮云落察觉出何书晴话里的异常，皱眉问着：“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我要搬走了。”
“去哪里？”
“不知道，应该要回老家看看。”
一提到这个何书晴就烦，又将刚刚熄灭的半截烟拿出来抽。
“我这店快要干不下去了，这么耗着没半法。况且我前夫一个月前找上我，每个星期都来闹，烦都被他烦死。”
“他什么时候出的狱？”
“今年四月？五月？记不清了，反正有一段时间。”
浮云落环顾四周，又问道：“那李劲松呢。”
“李劲松？那小子早几年就走了。”何书晴提到这个名字时眉心不自觉皱在一起，似乎陷入什么不好的回忆。
“他前几年天天在外面鬼混，吃不上饭的时候向他爸妈要钱，然后被他爸妈喊回家结婚去。”
“结婚？他？”浮云落不知怎么说不上话，喉咙被心揪着，只能蹦出几个字来。
“他结婚不是很正常的吗？”何书晴冷漠地抖落手中的烟灰，似乎还为曾经的往事记着仇。
“那小子被他爸妈扯进理发店将那头黄毛全剃了，身上刺青也洗了，现在模样看着很老实。”
何书晴伸着懒腰，又随意地拉开前台柜子，从中拿出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照片应该是张结婚照，红色的底让李劲松的光头分外光滑，穿着西装的他有种社会老大怒改文艺男青年的意思。
“他结婚那时候想请你来着，可你人在国外，我们又没你联系方式，只能不了了之。”
何书晴在他身旁旁补充着，边说边想起什么，拍了下自己的脑门，转身进到仓库。
浮云落在门口看着她弯腰的动作，他观察何书晴怀里的东西，根据边角判断出那应该是把吉他。
吉他年代很久远，但能看出来它一直被人精心对待，当它平放在前台上，没有一丝灰尘。
何书晴拿出这把吉他时，浮云落觉得有只蜘蛛在他的心口咬下，麻木的毒液从心脏蔓延到他全身。
他几次想说些什么，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喉咙里。
最后只能问出一句：“你们留着这个做什么。”
“李劲松叫我给你的，这明明是你那时最宝贵的东西，我们当然要好好保存。”
“很早之前就不是了。”浮云落将自己的目光从那把吉他上移开，落在天花板上。
随后发现房顶因为多年的堆积和梅雨季节已经发了霉，黑色斑点大大小小堆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何书晴双手交叉抱着腰，似乎想仔细观察浮云落的眼神为什么不对劲，对方却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浮云落环看四周，这个曾经承载许多岁月如今落满灰尘的地方，语气沙哑地开口：“你要不试试跟着我工作，我给你开工资。”
“什么工作？给你当经纪人？”何书晴听他的话终于激起心中的兴趣。
“我刚签公司，经纪人应该当不行，现在还有份生活助理的位置。”
“你让我照顾你的生活起居？”何书晴听浮云落说话，几乎要听笑了。
浮云落摇摇头道：“不用照顾我，就当是给你开工资。”
听他说这话，何书晴笑了出来，但是是被气笑的：“你这算什么，我还没到要被你接济的地步吧。”
“我只当你的经纪人，不然免谈。”何书晴重新靠回门侧，她的眼神失去了耐心，仿佛下一秒就要直接走人。
浮云落再次摇头道：“我有别的经纪人……”
“那你就滚吧。”何书晴转身回到自己房间，关门时发出巨大的响声，将浮云落隔绝在屋外。
浮云落垂下眼，看着光秃秃的房门和遗弃在前台上的吉他。
最后他在前台扯了张字条，用断墨的笔水反复描着什么，将那张纸贴在何书晴的房门上。随后又将吉他装进琴包，快步走出店门。
在那条偏僻的小道，带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人与他擦肩而过。
他的脚步与那人的脚步错落分布，浮云落看着地面继续往前走着，一直没回头。
他从巷子里走出来，坐上汽车的驾驶位，将吉他竖放在副座上。
浮云落似乎捏着方向盘的手有些用力，脑海里的画面一一闪过，情趣店发霉的天花板，堆满废稿的仓库，贴满便签的房门。
他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却又避免地深陷记忆的泥潭。
十七岁被接回浮家之前，浮云落是跟老头一起生活的。
老头叫徐盼山，是位传统民乐教授。
他们共同住在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客厅里遍布徐盼山收集的各种乐器。
在幼时的记忆里，浮云落会坐在角落看着那个老头站在窗口，竹笛婉转悠扬地穿过幢幢居民楼，让小区里的大爷大妈频频回头。
春日的暖阳照着徐盼山的白发，把他的发丝渡上一层金光。
九岁的浮云落会扯着徐盼山的裤脚，神奇地看着老头，然后笑嘻嘻地说：“老头不老了。”
徐盼山是浮云落音乐的启蒙，但不是他音乐路上的引航人。
根据浮云落后来的回忆，他最讨厌徐盼山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管他学习，第二件事就是认为他的艺术是垃圾。
按徐盼山所说，中华民族那么多好的乐器不学，他非要成天抱着把吉他窝在房间里鬼哭狼嚎。
浮云落染上摇滚这件事还得算到李劲松头上。
高一那年，浮云落15岁。
第一次月考后，班主任安排成绩相同的两个同学做同桌。
正好，他们两一个倒数第一，一个倒数第二。
天降孽缘让浮云落和李劲松原本毫不相同的人生开始交织在一起。
李劲松有所有小混混的特性，是大家公认的混头，黄毛，花臂，每个星期上三休四。在学校就带着黑帽子趴桌子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刚开始浮云落很不喜欢这人，他觉得这人很装。李劲松似乎也不喜欢他，浮云落好几次听见对方骂自己小白脸。
他们的桌位画上条无形的三八线，虽然没有实形，两人对都心知肚明。
改变这两人命运的那天稀松平常，窗外依旧是蓝天白云，浮云落嘴里叼着刚烤好的面包卡点到教室。
李劲松照样在早读课上迟到，他顶着老师的咒骂声走进来，黑色的外套搭在他肩头，脚步散漫，嘴里随意的哼着小调。
浮云落按理说应该在心里骂他的，却被他嘴里哼的调给惊着了。
“看什么看。”李劲松被他直勾勾的目光盯得心里发毛，捂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干脆也瞪了回去。
他在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掏出mp3，那时候的mp3可是实顶实的好货，浮云落想起他前几个月也偷偷攒钱买了一个。
只是浮云落还没宝贝几个月，mp3就被徐盼山砸得支离破碎。
他看着徐盼山气到双眼发红，老头差点就原地晕过去。
浮云落到底是不敢再买了。
“你刚刚唱得不会是《Poet and Island》？”
李劲松戴耳机的那刻手里停顿一瞬，侧耳抬头看对面的人：“你也听过这首歌？”
《 Poet and Island》是上个世纪非常经典的Funk Jazz。在大家都喜欢听芭乐时，能知道这首歌的人实在不多。
像是在茫茫大海里捞到一颗珍珠，李劲松在看向浮云落的目光带着灼热。
不知道事情是怎么发展到现在，李劲松的另一半耳机被带在韩曜的耳朵上。
浮云落觉得李劲松的mp3是哆啦A梦。
在他的耳机中有好多浮云落从来没有听过的风格，那些充满活力的律动，轻快明亮的旋律像破茧的蝴蝶从mp3里飞出来。
它们飞到窗边，绕着大圈操场，飞过天空，飞过树干，又回到了浮云落的瞳孔。
那一天早上，李劲松拿着铅笔在纸上涂涂画画，给浮云落从芭乐讲到节奏布鲁斯，又从节奏布鲁斯讲到爵士。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教室后排不知道捣鼓着什么，把每个任课老师都吓了一大跳。
“那你最喜欢哪种风格呢？”浮云落现在看李劲松的眼神已经充满崇拜。
他以前只是盲听，浮云落不喜欢陈文交给他的东西，他觉得那些乐器沉闷又死板。
别人在台上表演小提琴，优雅的琴弦吸引无数少年少女的芳心。他上去给大家拉个二胡，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死了人呢。
徐盼山不喜欢他听流行乐，曾经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现代流行乐都是没有营养的垃圾，并且将斥责现代歌不知所云，词藻堆砌的行为持续一晚上。
这还是浮云落第一次接触到这么多不同音乐风格，听李劲松故作高深道：“我喜欢的风格很小众，你可能欣赏不来。”
浮云落重新带上耳机，因为李劲松想让浮云落沉浸式体验这种音乐风格，所以这次带得是双声道。
这是首没有前奏的歌，强劲的鼓点和浑厚的男生响起直冲浮云落的耳朵，让他感觉被人猛扇了一巴掌。
他听着耳机里的音乐，听着鼓声，吉他声，贝斯声，人声。它们像深海潮水里飘浮的颗粒，被游鱼和废物黏在一起，起起伏伏。
“我愿古血生白花，我要前人都做马。”
“我所说的话，什么时候能传达。”
“而不是他们胡乱回答。”
李劲松看着面前说不出话的浮云落，脸上露出有种装到逼的志得意满。
他两根手指敲了敲浮云落的课桌，把他飘走的灵魂重新拉回来：“知道什么叫做音乐吗？”
“这，就叫音乐。”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