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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就算是皇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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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暄从沁晨宫出来,披着一身星光赶到了和乐宫。
还没走入殿内,一种莫名的困扰忽然从他心底生起,使他脚步一沉,轻易迈不进这长怡殿的大门。
今晚的长怡殿特别静,不似往日的闲静,更像是默然的孤寂。
感受到这种与往日相去甚远的气氛,他的心蓦的一紧。
她应该知道了吧?
她会因为这个事生怒吗?
对于涉及皇嗣的事,她一向都很大度。
再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对她有多好,她也看在了眼里,感受到了心里。
总不至于为了这个事就不理他。
也许是他想多了。
身为皇帝,在一个嫔妃的殿门前如此踌躇不前,甚是失态。
他收拢了思绪,抬脚便进了殿里。
内室里,鸿雁和飞雁见了他都跪拜在地。
在她们身后,赵芷雨仍躺在榻上,面朝里侧。
卫暄挥了挥手,所有人退去,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他走到榻边坐下,轻轻拉了拉她的手。
“芷雨。”
她微颤了一下,慢慢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他。
看见她这样,他便知道她终是介怀了。
“你在生气?”
她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个眼神让他不自觉地躲避。
他反复思量,决定主动说出来。
“朕料想你应该听说了郦充容怀孕的事,朕刚才去沁晨宫看了她,她的害喜比较严重,朕就多陪了她一会儿,耽误了些时间。明日朕还是早点过来陪你用膳,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忽然起了一层水雾。
水雾凝聚,便汇流成了泪水。
“芷雨……”
他心里一慌,抬手想帮她拭泪,可她躲开了。
他的手僵在那里,半悬地停在了他们两人之间。
半晌,他放下了手,感到有些挫败。
“朕说过,朕只喜欢你。”
他还想继续说下去,她却开口了。
“如果你只喜欢我,又怎会宠幸别人?”
没有敬语没有谦称,这不是君王与宫妃的对话,而是直接的质问,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质问。
卫暄一怔,沉声道:“她也是朕的嫔妃。”
“可你也说过,你只想要我。”她幽咽着,泪水涌出越发不可收拾。
卫暄很想对她说,这些话都是真的,他只喜欢她,只想要她。
可他该怎么解释?
为了早点带她回来,他屈从于太后的意思,违背了自己的意愿,临幸了几个嫔妃。
这样的屈服,不是一个帝王可以说出来的。
最后,他只能道:“皇嗣为重。”
赵芷雨坐起来,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他。
“既然如此,你何必对我说这些话?你要临幸我,我便好好伺候你,就像一个普通嫔妃为皇帝侍寝那样。可你为什么偏要对我这样好,又对我说这些话,让我变得这样喜欢你?”
她的话,她的目光,都让卫暄觉得自己在接受审判。
“朕喜欢你,也希望你同样喜欢朕,这样错了吗?”
“可我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却不能一心一意地对我!”
一心一意,这于卫暄而言,不知该幸还是该悲。
“你要朕放下整个后宫,这辈子只宠幸你一人?”
原来有些事从来没有想透彻,甚至自以为是地自欺欺人,如今说了出来,方知自己心底的想法。
“我知道我僭越了,是我痴心妄想,大逆不道,”她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我不该这样想也不该这样说,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也控制不住我的话。
“我以前也以为自己能接受你姬妾成群,以为只要你还喜欢我惦记我,我便能安守嫔妃的本分,可到了现在我才发现,我不能接受。
“你能宠幸她们,就能喜欢她们,给过我的亲密也能给她们,你的心会变!一想到你宠幸了别人,我就受不了,我受不了,就算是皇后娘娘我也受不了!”
她最后的那句话震惊了卫暄,也震惊了她自己。
这话一出便是死罪,只看卫暄愿不愿意治她。
“芷雨,你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赵芷雨脸色苍白,僵硬许久,然后跪在榻上向卫暄叩了个头。
“妾知有罪,妾希望自己能将心里话都藏起来,只笑脸相迎,这样陛下就不会如此糟心,妾也不会因为舍不得陛下而伤心,即便陛下从来没有喜欢过妾。”
即便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她,至少她还可以像从前那样保护好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完全将心敞开,血流满地。
她的心血流满地,他的心也在渗血。
然而,帝后和谐关乎统治根基,他不能松口。
“朕说过的喜欢你的话都是真的,但其他的朕没办法答应你。”
他想扶她起来,却想起刚才她根本就不愿他碰她。
他第一次感到自己是如此的虚弱无力。
“你……好好休息。”
看着她长跪不起,他只能留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这里。
赵芷雨仍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支撑不住,倒在了榻上。
梦醒了,爱也会随之消散吗?
她觉得卫暄欺骗了她,可只须细想,她便发现事实并非如此。
他说过他只喜欢她,只想要她。
他会一直喜欢她,是她填补了他心里空缺的地方。
他也说过她最合他心意,在他心中是独一无二的。
可他唯独没有说过只宠幸她。
其实,他是皇帝,他爱她或不爱她,宠她或宠别人,都没有错。
是她错了,身在后宫,她本就不该对皇帝的爱存有幻想。
她可以对他一心一意,却不能要求他也对她一心一意。
她终究还是太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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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央宫又点起了灯火。
殿内灯火辉煌,卫暄心中的阴郁却难以驱散。
拖着沉沉的步子,他走进书房,心不在焉地翻着今日未批阅的奏疏。
半夏看着皇帝如此颓丧,心里很是担心。
尽管刚才在和乐宫,他留在了内室门外,可里头的争执声,他还是听了个七八成。
后宫女子,谁不想独占圣宠,只是没有谁会像赵修媛那样直接说出来。
其实皇帝对她的宠爱已经是绝无仅有了,她怎么还如此不知足呢?
这样一闹,皇帝也很不好过。
在卫暄身边伺候了十几年,他最是知道当今轻易不动情,骨子里却是个很重情的人。
对帝王来说,重情往往是致命的弱点。
“陛下,时候不早了,要不安置了吧?”半夏轻声道。
卫暄没有应声,仍看着奏疏上的文字,却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一心一意。
这四个字反复在他的耳边响起。
原来她想要的是这个。
不管他多么喜欢她,陪了她多少个晚上,为她做了多少事情,只要他宠幸了别的女子,他之前对她全部的好都会付诸东流。
明明她能接受他去照顾他与其他女人生的孩子,接受他每逢十五和节庆日留宿凤鸣宫。
明明她不是个爱发脾气的人。
可她还是生气了,还气得那么狠,气得不留一点余地。
她不该说那样的话,不该向他提出那样的要求,但她明知故犯了。
这不正是他最想要的心意吗?
之前他千方百计地要她爱上他,如今她真的爱上他了,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爱他。
只是,一心一意的承诺,他完全没有想过。
坐拥大祁江山这些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在他的后宫里施予雨露。
或是为了平衡利益,或是为了例行公事,或是为了解决身体需求。
令人生厌的,让人舒心的,无甚感觉的,都有过不少。
尽管心里有喜恶有偏好,他却从来没有独宠过谁。
直到赵芷雨靠近了他。
从此之后,他恨不得每天都有她陪伴身侧,每晚都抱着她入眠。
这样的独宠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她,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了什么承诺。
他会一直喜爱她,这已经是他能给出的最大的承诺。
至于一心一意,这个承诺太重了。
倘若他生于平常人家,他愿意为她坚守。
但他不是。
他帝王的身份有多重,这个承诺就有多重。
他长吁一声,放下奏疏。
茫然中,他忽地瞥见了墙上一幅高洁清雅的梅花图。
那是郦充容为了贺他生辰而画的。
平淡又突兀。
他怎么会让它一直挂在这里?
“把它收起来。”
安置后,卫暄久久没有阖眼。
往身旁伸手,只能揽到空寂和冷意。
也是,这里是玄央宫,她根本就不愿留在这里给他温暖。
究竟是为什么?
“半夏?”
“奴婢在。”
“你记不记得,朕最初召她侍寝时,是个什么情形?”
他口中的她,半夏不用想便知道指的是谁。
“回陛下,事隔六年,奴婢还记得一二。”
“原来已经六年了。”
原来他之前错过了那么多时间。
“那时的她是什么样子的?”
“娘娘那时刚刚及笄,稚气未脱。”
“她肯定很紧张吧。”
半夏不敢评论。
“她都说了些什么?”
“奴婢该死,只记得娘娘说了些请安的话,再没有别的。”
卫暄想起以往召她侍寝的零星片段,她确实不会主动说话。
“唔……朕呢?朕对她说了什么?”
“娘娘话少,陛下也没有多说。”
“这样子吗……”
皇帝声音闷沉沉的,半夏也禁不住默默叹气。
那时的赵修媛一点都不受宠,半夏作为皇帝的贴身内侍,最是会察言观色,因此根本就没有关注她,再好的记性也记不住那些细节。
尽管后来见她得卫暄欢心,他又补上了她的许多资料,但缺落的碎片就像泥牛入海,怕是再难追寻。
寝宫内恢复了寂静,只偶尔传来远处几声寒鸦的凄啼。
不知过了多久,卫暄又问:“她醒得早还是晚,有没有为朕更衣?”
床帘后响起半夏不安的声音。
“陛下,娘娘侍寝后就回和乐宫了。”
卫暄听了,心坠得厉害。
原来他没有让她留下来。
她第一次侍寝,就在半夜里走回去了。
他仿佛看到了从玄央宫出来后,一路上她在夜色中委屈又单薄的身影。
她是为了这个还在怪他,才不肯留下来吗?
应该不是。
那时的他于她而言只是天子,她只是去伺候他,并不是去爱他。
那她究竟是为了什么?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就是差了那么一点,凭他如何苦思,他就是抓不住。
他只知道,她不爱他的时候,就算他对她不好,她都不会怪他。
而现在,她爱上了他,他随时都可以伤害她。
爱得越深,伤口就越大。
所以,她还会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