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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枪炮声不绝于耳,把那对本来还在争执的男女吓得抱作一团。夜色在火光里渐渐浓郁,尸体腐烂的气味儿无声发酵着。

      楚岁安神色淡淡地推开了剧院千疮百孔的门,绕开了已经开始变硬的士兵尸体。

      那一男一女脸色已经灰败得宛如被轰炸后的白墙,再一瞥清楚脚下究竟是什么干枯乌黑,那女人一个没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在这下面?”宋裕看着楚岁安冷静的眼睛,又注意到她刻意绕开了地上的死人而非跨过去,暗自忖度,那冷静似乎并不等同于麻木。

      楚岁安扫了一眼这个男人仍旧散漫的神情,没有回答他的没话找话,而是指了一下地上的士兵:“他叫津布。”

      宋裕挑眉:“认识?”

      “现在你也认识了。”楚岁安移开视线,招了下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

      宋裕落在了后面,略有兴味地望了一眼她单薄而孤独的背影,垂眼看向那个因为大面积烧伤几乎看不清面容的死去士兵,低声说道:“你好。”

      楚岁安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回头朝着他的方向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身下楼梯。
      没走两步,听到身后有跑动的声音,她顺着声音回头,手背上却坠下来丝滑柔软的触感。

      是那条丝巾。

      宋裕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身后,弯下腰,扯着丝巾的两角。那种清淡的香水味将楚岁安包围起来,她稍微有些出神。
      “好了。”宋裕朝她弯唇。
      片刻走神的功夫,褚迟发现自己的手上已经被丝巾包扎了起来。这个男人动作轻柔而迅速,她几乎没有感觉到。

      “别摘下来。上面有尸体,指不定有没有传染病。还是说,你是因为不惜命才从事这个工作?”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楚岁安从这个男人浅色的眼睛中看到了探寻。

      “谢谢。”她抬了抬缠上丝巾的那只手,没回答他任何问题,转身继续下楼了。

      自己说的话又一次被忽略,宋裕舌尖抵了抵腮帮子,没追问,但拔腿跟了上去。

      .

      剧院残缺的墙壁上残留着点燃的烛台,将一行人的影子投在地板上,任其随着燃烧而跳跃。

      经过一个旋转楼梯,就到了新闻团队和当地难民栖身的地方。这里原本是剧院地下的酒吧,储存着一些食物,不过更多是酒。

      看到楚岁安带来的人,里面的人很是惊讶,惊讶之余似乎还有些庆幸。他们虽说因为焦虑而责怪楚岁安的贸然行动,但毕竟不希望这样一位年轻且优秀的记者就这样死了。

      而且沦落异乡,却偶遇讲着同种语言的人,未尝不是种巧合似的慰藉。

      .
      大概是因为楚岁安的平安归来,原先弥漫在地下室的焦灼气氛淡了一些。人们努力地想要让气氛轻松一些,没完没了地说着话,又很用力地放声大笑。

      只有两个人没有参与到其中。一个是在阴影里默不作声地调试设备的楚岁安,另一个就是宋裕。

      宋裕斜倚在吧台边缘,给自己倒了一杯没有加冰的本罕利当地特产的果酒,抿了一口,甜得发涩。他皱了皱眉,把酒杯拿在手里,没有再喝,改为慢悠悠地摇着杯子,视线飘向楚岁安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新闻团队里的一个女摄像不住打量着这位好看得叫人没法忽视的青年,他身上的衣服看不出牌子,但手腕上的表如果是真的,那可是名贵得吓死人。

      于是她凑上前来搭话:“衣服很好看,哪儿买的呀?”

      闻声,宋裕的目光从远处的阴影处收了回来,才发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淡声应:“上门定制的。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他们的门店在哪。”

      一听私人定制,那女人立刻不吱声了:“......哦,哈哈,难怪这么合身。”

      “嗯。”宋裕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那女人还想再聊点什么,可却发现宋裕已经收回了短暂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神情淡然得近乎发冷,全然的疏离与高远。

      她意识到自己被忽视了,咬了咬嘴唇。而这时候宋裕的眼神微动,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嗓音低沉但暗含温度:“来一杯吗?”

      女人愣了愣才意识到他不是在问自己,而是另有所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楚岁安背上了相机包,朝着这边走过来。直面烛火的时候,她的眼睛亮得晃人。

      她的动向引得这边人的交谈戛然而止了。七八双眼睛都朝着她看了过来。

      楚岁安先是轻轻摇了下头:“本罕利的果酒不好喝。”然后转过头对新闻团队的人说道:“趁着凌晨休战,我去找信号塔。得把求救信息还有这些天整理的报道发出去。”

      惹得新闻团队的同事目瞪口呆:“什么?你还上去?!”

      “不是,身体是本钱,你昨天赶工作就没怎么睡觉。”

      “上哪找信号啊,这该炸的都炸没了,不如在这儿等着,国内人肯定搜救咱呢。”

      “你是真不要命啊?你真出了什么意外我们怎么和外面交代啊?别那么紧张,我们肯定能获救的......”

      七嘴八舌的震惊与劝阻扑面而来,只不过最后一个说话的人越说心里越没底,声音渐渐低下去。

      楚岁安揉了揉耳朵,一个字儿都没听进去。

      她整理了一下领子,光裸着还有瘀痕的白皙脖颈,平静地同在场的人讲道:“人不会总那么走运的,坐以待毙只是把命运让渡给别人掌握。”

      一众只敢坐以待毙的中年男人再一次被她噎住,或者说被她的直白给气到了。他们没有直面地上危险的勇气,也不敢承认在地下只是等死的事实。

      楚岁安理解他们,也并没有想要强求他们陪同自己去冒险。甚至说她并不希望有人和自己一起,她已经一个人习惯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持——当然,单方面的。楚岁安在交际场合里,也不知道是大智若愚还是真的迟钝,总是看不出来其中微妙。

      她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只是事实往往总是锋利的,往往令人难堪。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声没能忍住的低笑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众人怨怼的目光转向声音的来源,发现是那个眼角眉梢都挂着矜贵的青年,他此时正将唇角的弧度压下去。

      “不是,你笑什么?”

      “你在看热闹吗?”

      在一个随时可能死亡的危险境况里,所有的祥和都是表面上的浮冰,稍稍一碰,立刻就会破碎,显露出水下人们内心的焦躁不安,具象为戾气。

      宋裕清了清嗓子,没理会那些人,而是把目光转向楚岁安:“我知道哪里有卫星车。”

      楚岁安对上他看似清浅却望不到底的眼睛,茫然了一下。

      他的温润平静在一众惊恐绝望之中,实在是有些突兀。

      不等她回答,宋裕放下了酒杯,从吧台上支起身体,朝着旋转楼梯就要出发。

      “走吧,我带你去。”

      他还顺手抄走了放在调酒台上的长围巾,并不忘知会了一下还在喝酒的那两位朋友:“拿走了。”

      其他人本来只是恼怒他看猴戏一样不严肃的态度,此时他一个从未有过战地经验的游客,而且显然是温室里长大的富家子弟,居然说他要上到地面去找卫星车?

      他们看向宋裕的目光登时就如同看鬼了。

      而宋裕就这样披着这些不同意味但出于同样软弱的目光,穿着适合出现在巴黎街头而非本罕利的长款风衣,慢悠悠晃到了旋转楼梯前,踩上了已经被虫蛀得凹陷的台阶,皮鞋锃亮反光。

      旋转楼梯的扶手是雕花的,乍一看居然叫人生出了他是在什么古堡里参加名流宴会的错觉。

      他往上踩了两级台阶,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住脚步后回过头,发现楚岁安还站在原地:“站着干什么?”

      楚岁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告诉我大致方位就可以了。你回来。”

      不容拒绝的,声线变冷的。

      宋裕细品了一下她的语意,倏地笑了,眼睛里映着烛火:“干嘛,担心我?”

      “……”

      楚岁安面无表情地抱着相机包,只沉默了半晌,绕过他就走了。半句多余的寒暄也再没有。很显然她没兴趣和人打嘴炮或开玩笑。

      “诶。”宋裕三步并做两步,追上她,拉住了她相机包的带子。

      楚岁安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差点跌到他的身上,她抬起漆黑的眼睛:“松手。”

      “别生气,摔坏那个相机我会赔给你的。”宋裕又抓紧了一点。

      楚岁安当然不在乎那一个相机。她注视着这个男人的眼睛,一时间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很矛盾的气质,叫她看了很是茫然。

      可是不管怎么说,他都只是在城市里被保护得很好长大的人,有朋友、家人,他很年轻,有无限宽广的未来。

      她实在是不觉得什么一时兴起能让他冒上生命的危险,但想到了他看向津布的眼神,原本想要严肃紧绷的声音不受控制地放缓了:
      “子弹是不长眼睛的。战争不是玩游戏,你知道吗?”

      “死亡发生之前,你可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果真的不巧,碰上无论是流弹还是子弹,哪怕你只是踩到了地雷或者头顶的横梁断裂了,你会想起来自己已经习惯甚至漠视的所拥有的一切的,但那时候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所以,回去,别跟着我。”
      她用手背碰了碰抓住自己相机包背带的那只仍旧冰凉的手,有点像是在哄一个任性的孩子。

      那男人只是沉默了半晌。

      就在楚岁安以为他要妥协,掉头下楼的时候,突然被人拽着相机带往前绊了几步。

      宋裕拉着相机包的背带,从楚岁安身旁擦过,带起的风稍稍掀动了她的发丝。

      他轻松跨步到往上几节台阶,完后居高临下地垂眼,一时间背向烛光,叫人看不清表情:“怎么,你不是人,你不会死?”

      楚岁安被背带勒得呼吸一滞,耳边仿若还回响着宋裕的皮鞋与台阶碰撞产生的咔哒声:“……我和你不一样。”

      我死在异国他乡是不会有人为我难过的。没有人在等我回家。我死了就只是死了。

      清清静静的。

      而且穿梭于人间炼狱,就是我为我自己选择的未来。

      那些理由还未说出口,面前的男人先伸出手碰了一下她脖子上被掐出来的淤痕。

      力道着实不轻,刺痛令她向后躲了一下,睫毛轻颤。

      宋裕松开了她的相机包带,将另一只手拎着的围巾三两下抖搂开,兜头朝她围去。

      楚岁安还未反应过来,光觉得眼前一暗,就感到一团毛绒绒的、温暖而带着雪松气味的柔软将自己裸露的脖颈和下巴包裹住。一瞬间几乎令她感觉回到了小时候。

      “看,你这不是也知道疼。”

      男人清润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她感到自己手腕被隔着袖子拉了起来:“你和我有什么不一样?”

      楚岁安被人用不可挣脱的力度拉着向前,这感觉实在是前所未有。她想了半天,只说出来一句:“上面......很危险。”

      宋裕轻嗤了一声,手上稍稍一用力,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来。

      楚岁安感到有人隔着围巾戳了戳自己的脖子,她略微困惑地抬起眼睛看向那男人的时候,看到他挑着单边的唇,眼睛底下温度薄凉:“你一个人更危险吧。”

      楚岁安被他那种眼神看得背脊麻痒,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被看穿后打断。

      “你当我小孩呢,还用得着你保护?”宋裕给她的围巾又往上提了一点,遮住了她的下巴与嘴唇,语气放软了,“给个机会,一起走吧。”

      楚岁安感觉到被羊绒围巾包裹住的皮肤飞速升温,又张了张嘴,可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再一次出声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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